
椅子震了一下,一个男人一屁股坐在旁边。我侧身,男人离我只有30公分左右。我向右缩了缩。男人满脸胡渣,灰色的卫衣下是件白衬衫,领子耷拉着。男人对我咧嘴一笑:“你在等Pizza?”
我点头,收住所有表情,却管不住往下看的眼睛。棕色的收脚棉裤下配双匡威,这个大学城里,穿成什么样的都有。昨天就眼看着一个蓄着羊角胡的老人披着件超长皮大衣,很拉风地走过。9月的天,也不怕捂出痱子。
“什么口味的?”
“吞拿鱼。”
“不错。我点了个白比萨饼。”
“哦?好吃吗?”
“我五个儿子,五种口味。这一个,不管放什么,都不合他的心,只能来面饼。你……是中国南方人,还是越南人?”
我心一提,眼皮抬起,下意识又向右一缩:“南方人,海南。”
“海南话和越南话很像?”
“有相似,是两种语言。”
“x@h/$*…” 说完他直直看着我。
我也直盯着他,没反应。
“我92年去过海南。海南真很特别,感觉完全不受中央政府的统治。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从雷州坐大巴到海南,路上突然冲上来一队警察,持着枪,检查每个人的行李,吓死人了。你们那儿……是不是很多土匪?”
“以前确实治安不太好。但现在好多了。”
“海南是我在南海唯一听说会有海盗出没的地方,走私,抢劫……什么都来。”
“谁知道哪里来的海盗,是海南人?还是越南人?我只知道渔民常会因为捕鱼而打起来。”脑海里闪过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但我还是忍住,没有对走私一事发表评论。
“哈哈,好问题!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人。92年,我从海南去越南,在哪里住了半年。”
“你还真会游历。”
“92,对我而言,非常难忘。92年,你出生了吗?”
“出生了。”
“哦?你…… 在这里读书?工作?”
我余光看到大胡子比萨叔叔举着比萨饼过来:“对不起,我的比萨到了。”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你明天还来吃比萨吗?”
“Rachel。再见。”我挤出笑容。
一周后的某天,路过比萨店门口时,邋遢男人在门口叫住了我。
“89年,我从北京离开,在南方住了一段时间,香港、广东、海南。89年,你出生了吗?”
“出生了。”
男人难掩一丝失望的神色。
“我是人类学家,专靠研究人吃饭。我的兴趣就是游历。我去海南时,遇到一个女子。她叫Lucy,鼻子上有颗痣,脖子天生有很多纹,遗传的。你长得很有特点,你……碰巧认识她吗?”
他掏出一张照片,凑过来递到我眼前。
我忍住惊叫,缓缓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认识她吗?我当时在一个黎村里待了一个月,收集黎族民谣。她每晚从山里回来,吃完饭都给我唱上好几个小时。老天!她的声音真美!那些磁带,还在。”
“对不起,我赶时间。”
“如果你看到lucy,请告诉她。我没有忘记她。那晚我没出现,没能带走她,是因为我在山脚下被土匪抢了。”
“对不起。我真得走了。”
“出了那样的事,她是不是已经被山民打死了?都怪我,都怪我那时太年轻太冲动,没能忍住。”
“对不起,你的比萨饼到了。”我指了指大胡子比萨叔叔。
我快步离开比萨店,把浓浓的烤橄榄的味道甩在后面。妈妈临死前说过,某天如果有个很像中国人的洋鬼子来问我Lucy 的事,千万不要理他。很多年来,我一直不理解妈妈哪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一定是病太久,老神经兮兮的。妈妈还说了,爸爸很爱很爱我们,我长大以后要好好报答他。我一直很听妈妈话,除了未经我同意改我身份证这件事外,我们几乎没有过争执。
此刻,爸爸应该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我回去吃。有个这样的爸爸,是多幸运的事!爸爸说,外面的陌生人搭话,少理。外面的垃圾食品,少吃。比萨饼这么垃圾的东西,更要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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