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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她想,她如今已是圣上的宠妃,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该是已经忘了他的。
毕竟,他不过一个小小侍卫,能给她的从来就不多。
一:
三月春风拂面,绮落宫前两株杨柳已经抽丝发芽,随风抚地。
天色微亮,沉烟已着一身娇嫩的桃色宫服立于殿门前。只见她微微蹙眉对着身后的婢子吩咐道:“赶紧叫人把这两棵柳树移走,这般弱不禁风的样子光看着便让人心烦。”
今日是太后寿辰,早些去请安自然显得诚意更足。然而即便如此,沉烟也并非第一个到达正寿宫的人。
正殿里的少年忽而放下杯盏,抬首的瞬间眸子里便倒映出了她的身影:“烟儿来得倒是早。母后还在歇息,朕不忍惊动,正是无聊之际呢,烟儿来得可正是时候。”
年轻俊美的帝王眸子带笑,握着沉烟的手让她在自己身侧坐下。能和君王并列而坐的人,从来都只有皇后而已。
身着桃色宫服的少女立刻惶恐跪地:“臣妾不敢。”
“有何不敢?”手握天下的少年居然面露疑惑,“烟儿,你要知道,这个天下都是朕说了算。”
沉烟眸子微敛,心里泛着股说不明的意味。
他待她的好,在整个后庭都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她想,她是他的宠妃,是该坦然地接受这一切的。
忽而,一道黑影冲了进来,单膝跪在帝王面前,他抬起头正欲开口之际,只听见“砰”的一声脆响。
白玉杯盏碎裂在地,滚烫的茶水溅得沉烟双手通红,可她却没叫一声疼,目光显得木纳呆滞。
倒是那个俊美的帝王目光一沉不由分说地俯身冲来,心疼地责问道:“疼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随后,他回首有些焦急地厉声吩咐道:“快宣太医!有事日后再报!”
“可是皇上,”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依旧执拗地跪在原地,“此事事关重大,卑职怕……”
他话还未道尽,只见帝王摆了摆手,不容置疑:“无需多言,你先退下。”
“……是。”
沉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看着那道青终是缓缓起身,目光也曾有一瞬间朝她的方向望来,仿佛在看一个蛊惑帝王的妖妃,满是嫌恶与不屑。
是的,他虽然没有滔天权势,不过一个小小的青衣侍卫,却是帝王的心腹之臣,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最危险与最隐秘的。像他这样的人,眼里,是从来都容不下这样蛊惑圣心的妖女的。
沉烟想着想着,心底深处那最后一丝希冀也终于不再跳跃,而是重归于黑暗了。
二
太后寿辰,普天同庆。夜畔偌大的皇宫依旧灯火通明仿若白昼。
沉烟静坐于席间,面容倦怠,而居她左侧素来没有交情的岚美人却放下了手中已空的杯盏,主动与她搭起了话。
“烟妹妹,你看,这样盛大的寿宴除了皇上与太后以外当今也只有皇后娘娘才能担得起了。要是我也能当上皇后,哪怕一天也足矣了……”
闻言,沉烟忍不住一怔,诧异地回首与岚美人对视了一眼,才叹道:“姐姐怕是醉糊涂了,沉烟今晚只当什么也没有听到罢。”
岚美人微微一笑,轻轻抖了抖一方锦帕掩了掩唇角。那模样,似乎醉了又似乎没醉:“烟妹妹果真善解人意呢。依姐姐看,今晚这宫里肯定会好好热闹一番呢……妹妹不如早些回宫歇息,免得给叫人惊扰了去。”
沉烟也微微勾唇,却并未在意。这宫里也清净压抑久了,倒是难得热闹一回。只可惜,当她明白岚美人话中深意时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她想,她怎么会忘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那夜,酒过三巡后沉烟中途离席去了附近的园子里透透气,不巧撞见了迎面走来的王美人,两人虽疏离但却也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后,王美人正欲离开却突然重心不稳跌入了寒潭。
原本只不过是一场意外,却没想到王美人被救醒后却一口咬定是沉烟将她推入潭中的。
更不妙的是,经太医诊断,王美人腹中其实已经怀有皇嗣,但终究没有保住。
那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龙座之上年轻俊美的帝王表情有些痛苦的皱着眉,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他那尚未出生的第一个孩子,他在唤他“父皇父皇”,那是他第一次听到那般动人的美好。
良久,他终于舒了口气,表情不辨悲喜:“烟儿,先委屈你了。”
她跪伏在地,不吐一字,沉默着听凭处置。
但可笑的是,押着她关入地牢的人居然是他。
青衣侍卫面无表情,一路上也沉默不语。她微微侧着头看着他,企图从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到一丝特别的情绪,然而,并没有。
沉烟终是垂下眼帘,怕再看下去,心底的失望会让她忍不住窒息。
她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却没想到,当她的脚步迈入地牢的那一瞬间,一道清冷的声音缓缓从身后传来,然后钻入了她的耳里:“是你做的吗?”
“你不信我?”她蓦然回首,反问道,带着莫名的怒意。
青衣侍卫微怔,眸光里藏着一丝难言的情绪。只见他不耐地摆了摆手,居然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声叩在地上,一声比一声让人绝望:“我信不信你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你。”
那个仿若桃花的女子似乎再也难以承受这样刻意的疏离与冷漠,猛的攥紧拳头,不管不顾地大喊道:“叶青筠,你站住!”
瞬间,脚步声戛然而止,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犹豫了一瞬,却还是停下来了。他就立在原地,不曾回头,身后声声质问一句不落的传入了他的耳畔,却始终神色淡淡。
“叶青筠,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到底我做错了什么,竟让你对我这样避之不及!”
“你没错,唯一错的,便是遇见了我而已。”
他一贯的风轻云淡,毫无留恋地一步步迈出了这昏暗幽冷的地牢。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自然也就不曾看见,身后泪如雨下的她。
幸运的是,三日之后帝王查明了真相:王美人与太医署的太医暗中勾结,欺君罔上,谎称已有龙嗣,欲致沉烟于死地。
那样一位九五至尊的少年第一次踏入地牢——那个肮脏不已,交织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地方。
他终于寻到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温柔的护在怀中,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韧与心疼。
他眸光锋利,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吩咐道:“这样的毒妇,依朕看,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做得干净利落些。”
叶青筠立刻单膝跪地,领命称是。抬首的瞬间他看见午后的暖阳映在了沉烟安静娇美的容颜上,美好的一如记忆里的样子。他双眼里所透露而出的情绪终于微不可察的变了变。
王美人突然暴毙宫中的消息被寒风裹挟着吹向了后庭的各个角落。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嫔妃皆心惊不已——这便是惹怒龙颜的后果。
唯独一个岚美人倒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时时不请自来,登门作客。
“烟妹妹你可不知道,当时皇上抱着你走出地牢是脸上心疼的样子,可真是羡煞旁人呢!”
沉烟只是笑而不语,她觉得这个岚美人虽然时时语出惊人,但却也不乏一些另有深意的时候,可真是叫她难以看透呢。
不过也无妨,如今整个后庭能陪自己说说话的也就只有她了而已。
四
沉烟知道如果不是那个主宰着天下的帝王信她,愿为她平案昭雪,她早已成为这宫墙之下累累白骨中的一具了。她心怀着感激,于是每日都要准时为在北殿处理政务的少年君主送上一盏自己亲制的莲子羹。
北殿前的桃树在春风的挑逗间早已盛放,沉烟依旧一袭桃色衣裙,容色俏丽,穿梭其间衣袂飘然,仿若误落凡间的仙子。
青衣侍卫的步伐也终于忍不住随其移动了一分,只见他眸光闪动忽而开口道:“娘娘,这是卑职一位故人最爱之花。”
她看着他,笑容瞬间就僵硬在了脸上,强自镇定地望着他,努力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是么?那可真巧,这也是本宫最爱之花。”
言罢,沉烟急转步子,落荒而逃似的匆匆离开,身后的婢子都才堪堪跟上。
她甚至都忘了,向皇上奉上刚制好的汤羹。
她只是不想呆在他的身前,一刻也不想!
他为何不肯承认她和他之间的相识?
他为何非要生生抹去只属于他们的过往种种?
她不明白,怎么想也不明白!
当沉烟失魂落魄走回绮落宫的殿门前时,终于心力憔悴地倒在了一名婢子怀中。
瞬间,整个绮落宫的宫人仿佛热锅上炸开了锅。
不多时,数位太医纷纷探诊结束上前禀告:“娘娘并无大碍,只是伤心过度,好好静养些时日便可。”
首座之上的帝王早已静候在此多时,只见他眉目忽地皱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轻扣这紫檀桌面:“伤心过度……”
良久,他起身淡淡吩咐了几句好生照看沉烟的话,随即一拂袖,若有所思地从绮落宫离开了。
五
北殿里,烛光摇曳,正处理国事的少年终于一把将眼前的奏折推开,心烦意乱地用拇指按着太阳穴。
忽地,他微微眯起了有些狭长的眉眼,沉默着,像是在回忆些什么,缓缓道:“青筠,你为朕做事也将近两年了吧?”
青衣侍卫微愕,似乎有些疑惑这没由来的一句,但仍是恭敬地回答:“皇上好记性。”
龙座之上的少年轻轻笑了起来,双眸在烛光闪烁下竟像幽潭一样深不见底。
“不是朕记性好,而是青筠你这两年下来立下的功劳着实不小。在这诡谲多变的朝堂你明里暗里为朕除去了不知多少奸佞不忠之人,是朕的心腹之臣。”
少年说着,突然停顿了一刹,神色也不自觉地变了变:“可是朕想不通青筠你究竟是何时开始觊觎朕的女人的了?亦或是……你比朕还要先一步遇见她?”
青衣侍卫全身猛地一个战栗,眸色剧变。只见他笔直跪下,险些失控惊呼出口:“皇上何出此言!”
“那日太后正寿宫里烟儿只是第一次见你却表现得如此失态,朕那时便隐隐有所察觉。
“后又有王美人一事,朕清楚地记得当日朕说过此事推迟些时日再审,可是不出三日你便将王美人与太医如何狼狈为奸、欺君罔上的认证物证一一查出。虽然你是借了他人之上上报给朕。可是青筠,你似乎忘了,你所有的权势都是朕赋予的,难道还能企图瞒过朕的眼睛吗?
“还有半年前你曾为朕挡过一刀,朕记得当时看到你里襟里绣着一朵四瓣桃花,你说,绣着桃花的人是你这一生都无法遗忘与割舍的……”
青衣侍卫终是不言,他忽然开始有些明白为何眼前这样一个俊美的少年却能主宰这浩瀚万里江山了。
“青筠,事已至此,你也无需再否认了。说吧,朕想听听她从前的故事。”
良久,青衣侍卫垂下眼帘,终于缓缓开口了。
六
嘉元二十一冬。
那是她作为候选宫女被掌上姑姑带进皇宫的那一年。
飞雪覆盖的皇宫银装素裹,遮盖不住繁华,却能很好的掩饰肮脏。
那一日,他恰好在宫门口巡视,只是一眼便望见了站在队伍最末,冻得瑟瑟发抖的她。不由得叹息,又是一批进宫的下人,终其一生也只能为奴为婢。
可在经过他身前时女孩忽然狠狠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脚下一滑竟就这样直直栽倒了下去。
他一愣,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可目光一动看到挣扎在雪地里的娇小身影,无依无靠得格外可怜。他心下一动,便不由得递出了一只手。
“你没事吧?”
“我没事呢!”女孩扬起脸笑得天真烂漫。这张被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圆圆的、鼓鼓的,好像是……包子。
包子一样的小姑娘。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哥哥你笑什么啊?”小姑娘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戳了戳他,不满哼道。
“没什么呢。”他还是没能忍住笑意,伸手揉了揉小包子的脸。
“大哥哥,你分明是在骗人!”
那便是初遇了,她十岁,幼学之年,尚还天真烂漫。他十五岁,束发之年,却早已深谙这座黄金囚笼的生存之道。
自那天之后,小姑娘似乎格外依赖这入宫后所结识的第一人。不知从何时起,玄武门一位名叫叶青筠的侍卫的身后便时常跟着一个扎着双髻,脸圆得像包子一样的小姑娘。
那小侍卫不常搭理她,她便每日都自顾自的说着当日发生的有趣的事。
叶青筠草场练枪时,她便站在一旁的大石头上,踮起脚尖大声叫唤:“叶大哥,我昨日结识了一位新伙伴哦,叫沫花。她很厉害哦,还教我放风筝呢!”
那日,叶青筠正巧去玄武门当职,经过百花长廊时看到一旁杨树下两个小姑娘望着树叉上挂着的风筝正伤脑筋呢。他顿时来了兴致,闪身躲在了长廊后。
这时,两人也终于商量出了结果,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姑娘笨手笨脚地抱着大树努力往上爬着,而留在原地的那个女孩眸子里明显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
叶青筠看在眼里,暗骂道:真是个笨丫头!
果然,那个笨丫头好容易爬上了树梢,伸出小手眼看着就要碰到鱼形风筝的尾巴了,却突然“咔嚓”一声,脚下的树枝应声而断。
可几乎同时,长廊后的一道青影快速闪出,稳稳地接住了女孩下坠的身影。
叶青筠单手拎起她,铁青着脸骂道:“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丫头,被人利用了还瞧着比谁都开心。”
“呀!”小丫头松开了捂住眼睛的小手惊喜道,“是叶大哥啊,我根叶大哥说哦,今日晨时李姑姑给我赐了一个名字,叫小絮,好不好听?”
青衣侍卫无奈地皱了皱眉,还真是个没有城府的丫头。
那日夜傍,叶青筠河畔舞剑,剑招朴实无华,却刁钻难测,似招招都能夺命。
小絮头顶双髻踉跄着一路跑来,晃了晃手中的白色帕子,冲青衣侍卫笑得灿烂如花。
“叶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青衣侍卫闻言,利剑顷刻便已回鞘,他伸手疑惑地接过白色帕子,定睛一看:原来是绣有一朵粉色的四瓣桃花,只不过这桃花绣得歪歪扭扭,显示着它主人女红的差劲。
“叶大哥,今日李姑姑教了小絮女红哦。”
丫头扬起小圆脸笑得天真烂漫,随后她拽了拽脖子上的一根红绳,把一个贴身戴着的已有些破旧的香囊给拽了出来。仔细一看,原来这香囊上也绣了一朵四瓣桃花。
“这是我一出生时娘亲给我绣的,娘亲说桃花是这个世上最美的花,叫小絮以后一定要绣给自己今后最喜欢的人呢!”小丫头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所以,这是给叶大哥绣的啊!”
闻言,青衣侍卫攥着手里的白色帕子却忽而愣住了,他六岁时便被卖进了皇宫,早已看惯了事态炎凉、人情冷暖,却从来不曾奢望竟也还有一人,会将他看得如此重要。
他无比郑重地将帕子折叠起来,放入怀中。忽而蹲下身,用手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小絮是么?从今以后,有叶大哥罩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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