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你还记得吗？

      我在下地铁的拐角处回头，看见他还停留在原地，人群中神情索然。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你还记得吗？

                          01

      第一次见到陈末，是在高一教室的后门。他刚转学过来，在走廊里寻找教室。机缘巧合，四目相对，他笑起来弯弯的眉眼正如那日的阳光，总是在我的记忆里闪耀夺目。

      我从来都不是个自信的姑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看他在讲台上自我介绍，英语课上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没有一点拘谨和窘迫。他是内心明亮的男生，习惯性地在与人交谈时，一脸笑意，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浑身散发着温暖。如此，在青春的校园里，他总是极其受人欢迎的。

      那时，我负责收集大家的练习本，走到他桌边，总是见他弓着腰，在抽屉里慌慌张张，乱翻一场。轻薄的校服下面，他的背脊，骨节清晰，实在瘦削。小半会儿，才抬起头来，笑嘻嘻地把角边翻卷的本子递过来。短短的几分钟，却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年少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离他近一点，知道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一举一动在这个时刻，仅仅是属于自己的，便可以感到天大的欢喜。

      和大多数毫不起眼的高中女孩一样，我悄无声息地喜欢着陈末，如同积攒邮票般，我在寂静无声的世界里，积攒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他握笔时，手背上清晰可见的青筋。上完体育课，他湿漉漉的鬓角。美术课上睡着时，浓密铺开的睫毛......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开心的，人群涌动的篮球场，声音嘈杂的食堂，放学路边的烧烤摊，都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他也会难过，一个人坐在午休后无人的教室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黑板，我只看见他的背影，没有声音，没有表情，但我知道，那就是他难过的样子。

      我从没有想过，告诉陈末我这样喜欢他，更加没有奢望过，他会和我有更加密切的联系。

                            02

      高中的女生宿舍，晚上熄灯以后总会有一场一场的夜谈会。我在无数个这样的夜里，凝视着昏暗的天花板，倾听室友们的交谈，有时候，听着说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心里却是无比的放松与惬意。那样的时光，现在想来竟是如此珍贵。也是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里，我知道有几个班上的女孩子和我一样，喜欢着陈末。可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感到什么异样，也没有激起一点情绪，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陈末真的就是很好啊！

      也会有一些小心思。运动会后，陈末买了很多大白兔奶糖，散给大家分享。这是女孩子的偏爱，一群女生围着他，在他的衣袋里找寻糖果，教室里一片欢声笑语。我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去理会，想着，他会走过来递给我吗？或者并不会放在心上，我像是在讨要一个答案。

      那天放学后，我故意磨磨蹭蹭走到最后，仿佛冥冥中注定般，陈末竟然真的在我出教室的前一刻，叫住了我，我欣喜又紧张，连站姿都显得僵硬而无所适从。他摊开手掌，上面躺着五颗不同颜色的糖果。

“我想着你可能不喜欢大白兔奶糖......”

“谢谢。”

      心里有一股暖流涌上来，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接过糖果慌慌张张地走掉了，现在想来，留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实在是尴尬的很。那以后，日子依旧平和如水，没有波澜。

      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好像，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虽然，我们几乎没有热切的聊天，也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可我总觉得，他能看见我，即使隔着人群。

                          03

      零八年的地震轰然而至，所在的小县城在经过午后的晃动之后，喧嚣四起，人心惶惶。我混混沌沌地被父母接回了家，在户外搭建起帐篷，躲避余震。那时候，我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有一次突然传来谣言说洪水将至，家人催着要转移，我紧紧抱在怀里的竟是一大堆书籍，可见当时的我真是简单而又孤独。

      那个夏天格外的闷热，到了夜里更是燥热不堪，我时常躺在凉椅上，望着漆黑的夜空，想着陈末这个时候会在做什么？会不会也会偶尔想起我？

      时隔几个月，我们终于在学校搭建的临时板房里复课了，复课的第一天，我因为一些琐事去晚了些，走进教室的瞬间，我的视线无意地撞上了陈末的视线，久违数日，他的笑容依旧能使暗沉的教室瞬间明亮起风。只有几秒，我们呆看着对方，安静地傻笑，但又分明是倾诉了所有。

      地震以后，我和陈末莫名地走得更近了些，加上其他几个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写作业、吃饭，成为了互相熟知的朋友。我特别喜欢看陈末眉飞色舞地讲述一件事情的样子，像极了海贼王里的路飞，带着夏天里的阳光，是生命中特别美好的东西。

      有时候他发现了，会停下来问“桃子，你在傻笑什么？”

      回答他“我觉得你好可爱啊！”

对于我的答非所问，他不以为然地会翻白眼，我笑得更欢了。

      在很久以后，我发现，“你好可爱啊！”竟是我对陈末最多最深情的告白。

      陈末很懒，语文作业，他总是疲于动脑，和我不同，他是走读生，每天晚自习等着我把做好的作业递给他，然后懒洋洋地装进书包带回家，每天如此。有一次，他不知怎么忘记了，我拿着作业追上走廊上的他，他回过头，定定地看着我，也不接作业，我不知所措。

      “桃子......”他欲言又止。

      “恩？”

      “桃子，我喜欢你。”他说完转过头看远处的暗影里的树，我一阵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傻笑道“你又在开什么玩笑？”

      “我很认真的。”他说完转身就走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走进教室，坐在座位上，我分明听见自己的世界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分崩离析，仿佛一切如梦幻般虚妄不实。

                        04

      至那以后，一切又恢复往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们依旧和朋友们一起吃饭、聊天，我想那可能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吧，或者是被我日复一日恭敬献上的语文作业所感动了，毕竟那时的我，真的是一点也不漂亮，实在是找不到，被别人喜欢的理由。

      陈末依旧对我很好，就是那种所谓的“朋友有余，恋人不满”的好，但是我却特别满足而视为珍宝。他会带很多五颜六色的糖果塞给我，朋友和我拌嘴的时候，他会护着我，就像母鸡护着小鸡仔一样，我依然每天恭敬地献上我的作业......那是我学生生涯里最快乐的时光了。

      高考在即，住校生需要把课桌清空，陈末帮我抱着一大摞书本回宿舍。晚自习下课，天已经黑透了，我们走在学校地震遗留的废墟边，路灯显得昏暗而迷离，一切都是模糊的，安静的，却又恰到好处。我们并肩走着，也不说话，那一刻我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我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到了宿舍门口，他帮我将书放在地上，然后对着我傻笑，依然没有对话。片刻后，他便转身走进了茫茫的黑夜中，那天晚上，望着他高高瘦瘦逐渐模糊的背影，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荒凉，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仿佛是一种告别。

      高考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包括毕业聚会，因为爷爷的突然去世，我没有参加，只在班级群里看见他们的照片，很热闹，我猜陈末应该喝了不少酒，眉飞色舞地说了很多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去了离家不远的城市上大学，那几年，家里接二连三地发生变故，生病吃药，家人离世，我惶惶不可终日，深切地感觉到生命的苦难，好几次半夜醒来，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泪流满面。

                          05

      时间秉承着它的客观性，我们欢喜的、痛苦的都终将被岁月的洪流携裹而去。

      我最后一次见到陈末是在一个小型的同学聚会上，当年一起吃饭、写作业、聊天的几个好友聚在一起吃火锅，述说着各自的工作、生活。烟雾缭绕的背后，不免都有了些生疏，没有了彼时的放肆与亲密。陈末那天却是一反常态的安静，他依旧习惯性地照顾我，给我夹菜，提醒我还没有煮熟的山药，让我有一瞬间以为我们还是多年以前的我们。只是，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老是晃得我心里一紧，隐隐作痛。

      饭后，因为吃饭的地方距离陈末住的地方很近，他便送我去往附近的地铁站，深冬夜晚的城市灯火辉煌，车辆拥堵，人流涌动，路边不时有一些商贩推着小车卖煮熟的花生、烤红薯，烟雾弥漫，衬得这个夜晚愈加寒冷。

      一路上，没有太多的话，无非就是目前的工作，业余时间的支配，借着路边的灯光，我看见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眼睛里也多了时间的痕迹。他依然习惯说着说着发出开心的笑声，只是没有了以前的眉飞色舞。

      临近告别的时间，我冲他挥了挥手，他报之以习惯性的傻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毅然转身汇入人群之中。

      地铁启动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第一次遇见陈末的那个上午，他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弯弯的眉眼。我想见他弯腰寻找作业的背脊，瘦削而伶俐。他张开的手掌，上面安静地躺着五颗花花绿绿的糖果。他在走廊上，认真地说“桃子，我喜欢你”，我想起他湿漉漉的鬓角，写作业时手背突起的青筋，我们一起走在学校的废墟旁边，那天晚上也如今晚般沉寂、安详。

      那一刻，我在拥挤的地铁上肝胆俱裂、面无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