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屋外就弥漫着通宵欢庆后所留下的硝烟味,混合在灰蒙蒙的雾气里久久不能散去。每隔一小段间隙,新一轮的鞭炮就又爆裂出艳红的纸屑飞舞在街道和楼宇间。说也奇怪,孙绪真的失眠在彻夜不停的鞭炮声中被驱除,虽然他的睡眠如河边卵石上的冰片那样又薄又脆,但途中并未被惊醒。真想一头栽进这雾里,随它一同散去,消失不见影。孙绪真懒惰地不想醒来,走亲访友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在抛去写作业的那一部分后,更是所剩无几。
春节,去长辈家拜年成了集中体现孝道的途径,但即使如此也会在不经意间破坏这其乐融融的场面。兄弟姊妹众多的大家庭难得团聚,各家的孩子碰面后最担心的话题毫不忌讳地开问了。形容一个人即便用上千万种语言也不嫌多,可他们却懒到只相信阿拉伯数字。分数越高,便越有出息;成绩越好,便越能出人头地。可是,人类社会自古就有着高低贵贱之分,无论如何,都会被分出层次。然而,当这种残酷划分出现在亲朋好友之间时,却没了团结与反抗。即便胳膊肘向外拐,也要忍痛说好。一时间,自家的孩子和别家的孩子竟不能愉快地玩耍了,即使他们想,也得回头观察父母的脸色。
开门拜年,迫不及待地询问对方子女期末考试的成绩。孙绪真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手背在身后局促不安。果然,他的班级排名,和别人全校排名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即使用了前进八名这样的话,在退步五名看来也是自惭形秽。孙绪真窘迫地接过红包捏在手里,被迫向对方介绍自己的学习情况。如果此时此刻就能中止谈话,他愿意把红包退回去。接下来,在新年的祝福中,再次认识到自己和别人比起来还差了一大截。隆重的午宴在酒杯的碰撞声中开始也在酒杯的碰撞声中结束,穆芷善打来了电话,她连哄带骗地想要把孙绪真从家里拉出来要和翁予韶一起去河堤边燃放鞭炮庆祝新年。小孩子的游戏,孙绪真并不是很乐意,寒冷的冬季令他的感官变得迟钝。但望着满桌的残汤剩水,一想到与其被长辈们围攻,还不如去到室外。于是便同家人打了招呼,和熟睡的曲奇道别后,便关门离开。
街上的风都被冻住了,孙绪真把手插在包里不紧不慢地朝着目的地走去。他思考着日常的琐事,平淡无奇毫无新意的繁杂琐事,最终也回想不起在那些亲戚当中,究竟有谁在考试成绩公布之前有出现过。半小时后,隔着老远,孙绪真就看见穆芷善在朝着自己挥手,仍旧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她拍了拍蹲在一旁翁予韶的肩膀,那家伙正埋头捣鼓着什么。等到孙绪真走过去,翁予韶刚好站起来合上背包的拉链。她把背包挂在身前,鼓鼓地像极了孕妇的肚子,里面装了不少的东西。
“你可来了!”翁予韶嘟嘴说,“我还担心你临时有事来不了呐。”
“绪真是一定会来的,”穆芷善嬉笑道,“他要是不来,会当面拒绝;可要是答应了,就不会食言。对吧?”
“还好,”孙绪真仍然改不了腼腆的本质,“你为什么让勺子背包?”
“她块头比较大。”
翁予韶不高兴地撅着嘴,“她老是欺负我。”
“把背包给我好了。”
翁予韶欢欣地把沉甸甸的背包交给了孙绪真。“就是这儿?”他问。
“当然不是,”穆芷善狡黠地说,“我们还要下去。”
她的下去,指的是下到河滩去。在这条宽阔的河流上,裸露的河床几乎占据了二分之一,再加上冬季是枯水期,所以平时还是有人不顾危险地去河滩嬉戏。在河边日积月累所堆积的淤泥已形成地势较高的陆地,上面生长着各种植物。夏天的时候则是一片湿地,苍翠茂盛的绿色植物生机盎然,甚至比一个成年人的个头还要高。
孙绪真指了指油漆刷写的警告,“看到了吗?”
穆芷善若有所思地端详片刻,扭头说道,“你看到了?反正我没看到。勺子,你看到了吗?”她调皮地摇摇头,眼里尽是茫然。
孙绪真思量着,犹豫不决。
“大不了,后果自负咯。”穆芷善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戏谑地说道。
孙绪真无奈地踟蹰片刻,“从哪儿下去?”
来到河滩边才感觉水面所散发出来的阵阵寒气,苍白的天空惨淡无云,宛如是结霜的石板。水流冲刷着岸边的石砾,洗去细滑的淤泥,看上去犹如孕育生命的鸟卵。在冰冷的水流中,它们进入了永久的休眠。或许会醒来,在草长莺飞的时候,不只是哪一天。孙绪真蹲下来,把手指浸在河水中,很快就被冻得发麻,刺疼着脆弱的神经。从指尖到手肘,一根银针在穿梭,漫游在经脉血肉之间。他捡起一块乳白色的鹅卵石,冰凉圆润,怎么看都像是史前鸟卵的化石。寒风刮着水面,把孙绪真的耳朵也冻成了冰片。他把鹅卵石擦干,放进包里。
啪!
啪!
穆芷善和翁予韶朝对方脚下扔着点燃的鞭炮,爆炸声轰散升起的青烟,向四周溅射着潮湿的泥土。翁予韶在岩石间跳跃,然后闪进枯黄的草丛里,突然甩来一枚鞭炮。别看她平时在学校里老是一副笨手笨脚的模样,玩起来却还蛮灵活的。奔跑的穆芷善躲在孙绪真身后,抓住他的双臂当做盾牌。鞭炮落入水塘,炸了孙绪真一脸的淤泥。翁予韶捧腹大笑,闭着眼睛跪倒在草堆里。穆芷善指着孙绪真的脸,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她拍手叫好要求翁予韶再来一次。孙绪真转向穆芷善一言不发,抓下额头上夹杂着草茎的淤泥直接抹在了她的脸上。翁予韶先是一愣,笑得更加灿烂。穆芷善顿时花容失色,高分贝的尖叫冲击着死气沉沉的河滩,顿时唤醒了一两只冬眠的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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