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初破残局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屏风内,床上半靠着的人刚上过药,口中含了一颗薄荷味的糖。
宽大的衣物穿在他身上,只散散地扎了个腰带。露出来的锁骨上,布满了蛇的咬痕。
碧血扒在温从戈怀里,吐着信子舔了舔他脖子上的鞭痕,他觉得痒,眼中盈着几分笑意,轻轻抬手,用指尖将小蛇的脑袋摁了下去。
小蛇不依不饶,缠着他的手指,轻轻啃了一口,啃完还不忘吐着蛇信舔舔,委委屈屈地趴在他手上发蔫。
屏风外,传来了说话声,打破沉默气氛的,是莫易清。
他好奇询问道:“那个大夫是…?”
飞峦回答道:“怪医的徒弟秦连,他最近都住在这儿。”
莫易清表情有些诧异,随口秃噜出来一句:“怪医老头儿还活着呢?”
好优美的问候。
静了一会儿,飞峦忍不住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让秦连听见,一针就给你扎成哑巴。”
“他也得能近我身才行啊。”莫易清耸了耸肩,复又说道,“再说了,那老头儿岁数也不小了,这么多年在江湖上杳无音讯,我还以为他早被埋了呢。”
飞峦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他无奈道:“人倒是活着,只不过秦连都不知道他哪去了。”
正说着,榻上的人撑着就要坐起身,莫易清急忙上手扶了他一把,皱着眉说道:“看你这样伤得也不轻,不躺着想干嘛啊?”
魏烬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又没伤到腿,不过是想去看看阿眇罢了。”
飞峦不由看了魏烬一眼,起身道:“那好办,你躺着,我们直接把榻抬进去。”
魏烬很想说他真的可以走,大可不必如此。然而莫易清明显觉得此计可行,直接把他摁回榻上,和飞峦一起行动。
随后,依靠在床上的温从戈偏了偏头,就对上了被抬进来之人无可奈何的目光,不由露出个笑。
姜植跟在后面,抱臂靠着屏风,看着那张笑脸,轻叹了口气。
“难为你还能笑得出来。”
温从戈嘴里的糖块化掉,嘴里清清凉凉的,连着嗓子也舒服了不少。他轻声道:“那我意思意思,给你哭一下?”
莫易清把榻摆在了床附近,没好气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姐姐要是知道我在你身边,还让你伤得这么重,非得提剑砍了我不可。”
温从戈弯眸笑了笑,嗓音沙哑:“嗳,我阿姊温柔得很,才不会呢。”
姜植看着两人斗嘴,虽然打心里对温从戈那位姐姐很是好奇,却识趣地并没有开口多问。
莫易清拉了把凳子坐到桌边,询问道:“韩苏木和习思之在下头,你见是不见?”
温从戈看了眼魏烬,魏烬瞬间秒懂,代为回答道:“见,还剩个尾巴,总要扫一下。”
飞峦坐到榻边,并没有出门的意思。莫易清也是气恼得很,暗骂了一声儿。
要说还是羌城官府无能,害得他家小芽儿都这般了还要操心那烂摊子。
倚着屏风的人纵然无奈,却还是自觉地直身出门去喊人。毕竟除开伤员,另外那两位,一个态度虽软,却分明是不想多管,另一个怨气极深,火气强烈得都快溢出来了,也只得他跑这一趟了。
不多时,姜植去而复返,将三人带上了楼。人一多,屏风后的空间便显得拥挤了几分。
习思之从未见过温从戈这般脆弱的模样,掀袍落座后,开口就道:“看起来你这次的仇家有些难缠啊。”
温从戈勾唇笑了笑,说道:“尚还能应付。说起来,你这大忙人,怎么会来羌城?”
莫易清托着下巴说道:“我办事的时候,顺便飞鸽通知了一下他。”
习思之点了点头,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来述职,接到传信,就赶去找莫公子了。只不过就看了个尾巴,还有很多事不知道。”
魏烬捕捉到“述职”这个重点,诧然道:“你升官了?那些事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这人当初接手的烂摊子可不是一点两点,竟然这么快就都处理干净了?
提及此,习思之不免想起那段时日,为了处理那一堆烂摊子,他们办案办得可谓是狼狈至极。
可他惦记着和温从戈的京城之约,有了目标,自然就有了动力。加之他本来有些较真儿的性子,办起事来格外认真,也从不假手于人。
官差做什么,他就跟着一起跑;经验不够的地方,就去向前辈学习;府衙的卷宗案底,翻了一遍又一遍;实在累极的时候,就宿在地铺上将就一宿。
一来二去,连带着底下的人,都被这位大人的尽职尽责给带动了起来。
后来虽有玄星竹派来的支援,他们得以喘息,可仍然卯着一股劲东奔西跑,常常大半夜回到县衙时,都是灰头土脸的。
个中艰辛,自然非一语可以形容。
习思之并未诉苦,只和煦的笑了笑,说道:“那些烂摊子有得力的人帮忙同办,做事自然水到渠成。”
温从戈看着习思之,久久未语。
习思之疑惑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温从戈微抬了抬下巴,声音极轻,“干得不错,辛苦了。”
还从未有人同习思之说过这话——
他忘不了案子尽数告破的那一日,围在府衙门口的亲眷,也忘不了他任职离开时,守在城门向他致谢的百姓。
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过来,磕得头破血流,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你该如何,你要如何,必须如何。
从被贬开始,他吃过不少苦头,连他的父母都觉得,他性子刚直,不适合为官。
他的路上并非一路繁花似锦。
有人说他装模作样,有人同他道谢,有人觉得理所当然,也有人夸他是好官。
他听过太多太多话,好的,坏的,却从未有人对他道一句辛苦。
可现下有人透过平静的一切,注视着他残破不堪的灵魂,看透了他的狼狈。历来所有的艰辛与委屈,好像都在此时得到了回报一般,彻底烟消云散。
再倔强的人,也会希望被不经意的温柔砸中。
习思之向来冷静自持,可往年从未有此时这一刻,让他觉得一切值得。
他从怔愣中回神,分明是红了眼眶,却垂头嘴硬道:“不就是办了几个案子嘛,我应该做的,没什么。”
没有人拆穿他,梁夙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叙过旧之后,便该谈正事了。
由于在场的人并非全员参与,更有习思之这个刚来羌城并不知全情的人,于是身在云山的几人互通了一下信息,又说出了各自的猜测,以此汇聚出了事件完整的全貌——
同天之局,是蛇女一早就想好的还是临时起意,这一点很难说。
不过在成肖口中得知的容铭弋说辞,足以窥见蛇女发现同天楼的时间,那这一局,极大概率是蓄谋已久。
以程府被控制时为准,与此同时,羌城各地出现命案,怀孕之人失踪。随后,程明权死亡,蛇女现身。
同天布局虽成,可她在温从戈手中吃过亏,或许是秉着谨慎行事的态度,当时的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是暗中试探,以此估算同天之局的可能性。
而后以单征为引,温从戈出手被抓,同天之局正式开始。
当时魏烬救援上楼,第一个向外展露的信号,是每层灯火亮起的光。但到第四层,魏烬直接从外面爬上了十层。
由此,第一个信号报废。
两人离开第十层后,蛇女留下的第二个信号,便是乌鸦的啼鸣。这一点,在莫易清留下的鹩哥口中,得到了佐证。
乌鸦来自同天楼内,蛇女本就是驭蛇人,在一群蛇里掺杂进一个饲蛇放出乌鸦,这件事并不难办到。
鸦信响起之后,飞峦等人被引开,第一层暗室之中的死士现身,楼中唯一的出口被拦住。在局势逆下,温从戈发现蛇女的目标是他时,第一时间将魏烬丢出了局。
随后在千酩卫被逼到门口附近时,温从戈借机利用局中埋下的火药,将其引燃,最终因没有力气逃脱被埋。
蛇女铁了心想让温从戈死,殊不知他在最极端的逆局中冒险,找到承重墙保全了性命,并在恢复体力后自救。
说来简单,可同天之局环环相扣,处处都是凶险。
梁夙唏嘘道:“也就温公子这般胆大心细了。”
飞峦冷哼一声,说道:“你倒不如说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话虽如此,可任谁都知道,当时的局面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温从戈有些惋惜道:“可惜云鹤送我的扇子毁了。”
莫易清说道:“命保住就不错了,扇子我再送你一把。”
温从戈勾唇笑道:“那感情好,难得你大方,我要把更好的。”
莫易清应下后,温从戈又将推测出的同天楼来历,简扼地说了一下。只不过因为那楼已经被毁,无从得证,谈之即过。
事情说到这里,莫易清蓦然想到什么一般,看向姜植询问道:“还没问过你,你与蛇女等人打过交道,城中百姓死亡和怀孕之人失踪的事,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这话并不带歧义,姜植摇了摇头,如实道:“我当时只想寻仇,其他事不在我的行动范围。”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看着魏烬,眼中有些许忐忑不安。显然,事情在他心里落了个结,他还没能过去自己那道坎。
魏烬回以一个安慰的眼神,说道:“他的死是蛇女所为,和你没有直接关系,你也是被利用的,不必自责。”
习思之何其聪明,瞬间反应过来,问道:“所以这位公子,是那个蛇女的人?”
温从戈咬碎了嘴里的糖块儿,接话道:“你不会想抓人吧?那可不行,他的命是我的,现在是我的人了,你还不兴人家改邪归正迷途知返了?”
习思之无奈道:“我像是那蛮不讲理的人吗?”
莫易清啧了一声:“当初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要缉拿我家小芽儿归案,你能不能对自己有个清晰的认知?”
习思之摸了摸鼻子,反驳道:“那是当初,跟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梁夙笑道:“温公子大人大量都不计较了,莫公子怎的还拿那事儿埋汰我家大人?”
魏烬看了眼并不在意的温从戈,顺势给了个台阶:“好了好了,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往事休提。事儿还没说完,说正事吧。”
一直沉默听着的韩苏木,把玩着茶杯,支着头说道:“从整体来看,程府是一切的开端。”
莫易清倒了杯水,说道:“程家是老魏的本家,你们说,蛇女通过单征找上姜植,会不会是以此为诱,就是为了引小芽儿入局?”
温从戈垂下眼,说道:“这就要问蛇女了,不过在我看来,蛇女有些聪明,但是不多。她这次能成事,赢面仅仅是谨慎而已。”
梁夙想了想:“剩下的事,无论哪个,看起来好像都没有任何关联。”
习思之拍了他一把,无奈道:“傻小子,这两件事明显与程府之事同时发生,是要并在一起看的,你怎么还将它分开了?”
若将一切比作一张网,现今抽丝剥茧,将已经解决的事从整件事中摘除,剩下还未解决的,便又慢慢汇聚成了另一条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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