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汤面

沈月穿着棉布长裙，背着米色的帆布包，穿过逼仄的楼道。木制楼梯已经老化了，踩上去咿呀咿呀地响，二楼有几块木板边缘有些腐烂，生成几条很宽的缝隙。走过去之前，沈月忽然想起了什么，透着缝隙往下一看，果然看见一个直勾勾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猥琐的光。她抓紧长裙，贴着走廊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打开房门，空气有些沉闷，沈月把窗户推开，对面的楼顶上还有一抹晚霞，把她苍白的脸色映得绯红。她拧开煤气罐，一边看书一边烧水，准备下碗面吃。等到水滚了，她站起来往橱柜上一摸，只摸到一个空扁的面袋，面条吃完了。想到去买面条又要被一楼那个二流子盯上，沈月叹了口气，决定不吃了。就当减肥了吧，她安慰了一下不到九十斤的自己。

天色又暗了一些，昏朦的天空升起一枚浅浅的月牙儿。沈月静立在窗前，没有开灯，她略有些单薄的身子渐渐被夜色埋住。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黄昏的宁静。沈月把电话拿起来，骆玲玲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小月，温宇来了！”听到温宇名字的时候，沈月有些恍惚，目光也飘忽起来。

看到那黑色的金字牌匾和宫殿似的拱门的时候，沈月还是有些震撼，她从没有见过这样豪华的面馆。一进门，她就有些局促和慌张，她精心挑选的白色长裙和服务员的服装撞衫了。

沿着长长的大理石走廊，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沈月走进一个古香古色的包厢。进门的时候，温宇坐在桌子旁看手机，看到她进来，他连忙站了起来，满脸微笑地看着她：“小月，好久不见…”

他穿着得体的休闲西装，像绅士一样替她拉开他身边的座位，无名指上的戒指闪了一下，沈月眼睛里的光芒就暗了下来。她礼貌回应他的微笑，在离他稍远靠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坐下来的时候，她仍有些心慌，感觉周围都黑暗了起来，她像是一座孤岛伫立在茫茫无际的大海里。刚刚升起来的太阳就被浪花吞没了，月亮也没有出来，黑暗一浪又一浪的潮水不停地拍打她的身体，她觉得全身冰凉。

“小月，你脸色不大好，是不舒服吗？”他问。她挤出一个微笑，摇摇头。温宇没有强求，他推回凳子，也坐下来，却不小心撞倒了杯子，他笑着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小月，我刚下飞机，刚才还没晕机，一看到你怎么就有点晕了。”

沈月笑了笑，他好像有点变了。读书的时候，他成绩不大好，但是很乖巧腼腆。因为两人家比较近，有一段时间，基本每天放学，他都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但他们基本没有说过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月那时候就喜欢上了他。

“玲玲呢？”沈月问。她还以为是他们三个人吃饭。“她家里临时有事来不了。”温宇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我还记得你喜欢吃面，这里是全上海最好的面馆，从窗子可以眺望到黄浦江景。”他指了指窗外。他的语气仿佛很温柔，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息，让人有些不大舒服。或许并没有，是自己的比较心作祟吧，沈月暗暗地嘲笑自己。

“谢谢你还记得。”她说。

“我当然记得，关于你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每个周末，你都会去咱们家巷子口的那个小面馆吃面。你喜欢蝴蝶结发夹，喜欢冯德伦，喜欢站在班里的窗子旁看操场…”温宇走到她身边，俯身看着她，眼里有热辣辣的光芒。她有些局促地向前挪了挪椅子，正好这时候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了。温宇起身，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几个精致的小食盘子，两份装了蟹肉的盘子，旁边还有几瓶没见过的饮料和矿泉水。两个小碗装着些许的面条，一根根细致地堆叠在一起，泛着金黄色的诱人光泽。这么多蟹肉，需要剥多少大闸蟹？沈月暗暗地想。

“这是蟹黄金，这一碗就有六只公蟹的膏和六只母蟹的黄。”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他说。

她点了点头。

她听着他说他现在的情况，好像大学毕业后进了沿海一家软件公司，现在已经是高管了，在深圳买了几套房子，生活得不错。他有意无意地摸着镶满碎钻的手表，说了很多他现在的生活，却对他的家庭只字未提。

蟹黄金第一口很好吃，第二口开始就有点腻了。沈月越往后就越吃不下了。特别是那个面条，实在是有点不好吃，感觉硬硬的，就像是没有完全熟的感觉。只小小的一碗，她都没有吃完。

吃完面，温宇邀请她去江边走走。外滩的夜晚灯火通明，人潮拥挤。在这里漂了五年了，沈月仍然蜗居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很少认真地去看看这座城市。江水倒映着高楼和灯光，一阵风吹过来影子摇摇晃晃，繁华仿若虚幻。

她走在前面，温宇走在后面，温宇没有主动说话，就像很多年前那样。走着走着，她又恍惚了起来。上学时的画面一帧帧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江边的人越来越少。我该回家了，她转身说。他看着她，霓虹在他的眼里流转着斑斓的色彩。“我送你吧，”他说。“不用了，你也没开车，我自己打车就好了。”她摇头拒绝了。

他们就这样站着，他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她柔弱的的身体一震。“小月，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可是没有你，我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小月，”他抱着她，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喜欢什么，可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我喜欢你。”她沉默着，他的怀抱温暖宽阔，就像她这么多年想象过的那样。

我也喜欢你。她在心里说。

她像一只鱼从他的怀抱里钻出来，她看着他，眼里仿佛有波光。“是的，你什么都有了，包括妻子，不是吗？

”他怔住了，又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挣开了。“是的，我是有妻子了，说实话，我娶她，是因为她当时在事业上对我有帮助，可是，我并不爱她，这个婚姻不过是个交易。”他说得很快，也很急，仿佛想证明什么，却让她的心更加冰凉。“我一直都只喜欢你一个人，这么多年，我一直梦到你。我听玲玲说了，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我还知道你那时候也喜欢我…”

“你能对我再笑一下吗？”她打断他。他看着她，冲着她伸开双手打开怀抱，露出了笑容。两个深深的酒窝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像升起两个小小的弯弯的月牙。当初，她就是因为爱上他的酒窝吧。

“再见，”她说，“谢谢你请我吃面。”她转身走了，留下他呆愣在原地。

回到住的地方，夜色已经很深了，木楼梯嘎吱嘎吱地响。经过二楼的时候，她从木板裂缝往下看，没有看到那双眼睛，她松了口气。忽然，她下意识地回过头，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楼道处，眼睛里露出猥琐的光芒。

“滚啊，你！”她大声吼着，顺手拿起一个衣架向那影子扔过去。“再不走我就报警了！”她举起手机。

“小姑娘嘎凶哦。”那个影子嘟囔着，歪斜着向楼下走去了。

她一口气跑到家门口，颤抖着打开房门，趴在床上，也不知是害怕还是难受，小声地抽泣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蟹黄的缘故，她胃里有些难受，还有强烈的饥饿感。她打开灯，想在橱柜里找点吃的，欣喜地看到橱柜的角落里还躺着半包面条。她拧开煤气罐，打开火，水重新滚起来了。

她看着眼前煮好的清汤面，吃了大一口，又软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