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家了就回去吧

作者: 半文的梦 | 来源:发表于2018-12-27 21:44 被阅读11次

    爸爸说,舅公下葬前的那晚,老鼠在灵堂偷走了舅公的眼睛。怕是知道这辈子舅公盼穿了眼,也没找回他的儿子,倒是累了一双眼睛。

    舅公以前是个威风的地主,过了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膝下儿女双全,是村头到村尾最富的人。

    富有也成了枷锁,儿子在赌博的路上越走越远,女儿被宽绰的生活缚住了手脚,习惯了好吃懒做的生活。

    一声“打倒地主”,推翻了所有的一切。舅公家彻头彻尾成了村里最穷的一家人。

    唱着“男儿志在四方”,儿子走上了社会。穿着舅母缝补得蹩脚的衣服,没有从一穷二白的家里带走任何东西,步步没有回头。

    谁也未曾想这是留给父母的最后一个背影。就是这个背影,父母从今年的村口等到明年的村尾,从清晨的日出等到黄昏的日落,从炽热的夏天等到寒冷的冬天。

    这些都是父母讲给我听的。我年龄太小,没赶上见证舅公家的辉煌,却碰上了舅公过得最苦的日子。

    舅公搬了家里唯一一把掉了漆的椅子,整日整日地坐在村口,碰上回来的年轻人,枯瘦的手扶着椅子颤巍巍地站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跟每一个归家的年轻人询问“有没有见着我家儿啊?他都外出三年了……前两年还有音信呢,他还会每个月跟我通电话,一年联系不上了……”每每年轻人告诉老人家没见着,舅公安静地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落地坐回椅子,什么话都不说,盯着远方。

    爸爸和叔叔都去找过了,把广州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翻来覆去找了个遍,没有找到他的一丝丝音讯。像是这个城市一口吞掉了他的所有,就连嘴角留下的污渍也被纸巾擦得干干净净。

    舅公始终不相信他儿子不会回来,他想可能是暂时在某个地方迷了路。他等等就会回来的。谁也不知道舅公要等多少年,他的一把老骨头能等多少年。但他执拗得像个倔脾气的小孩,一声不吭地等了四年,五年,六年……

    亲戚猜测了许多:怕是他进了非法组织,一辈子无法脱身。怕是负债累累,过着惶惶不可终日四处躲避的生活。怕是已不在这个他父母翘首以盼的人世……舅公没有说一句话,还是一头白发坐在村口,手里拿着儿子送给他唯一的大烟杆。

    没有地址,没有电话,没有书信的思念,像舅公吐出的一圈一圈的浓烟,密实得将舅公包裹住。重得压弯了他笔直的腰杆和腿,浓得熏伤了他清晰的声带和明亮的眼睛。

    某个安静的下午,有归家的人跑来告诉舅公,在某某地方好像见到了酷似你家儿子的人。舅公激动得拄着拐杖跑到村尾的侄子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告诉侄子让侄子赶紧去找堂哥,“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的孩子……你还活着”

    下雨傍晚的天气,舅公坐在厅堂口,厅堂狭小,里面潮湿阴暗,只有茕茕孑立的一盏蜡烛,微弱地亮着。他怕啊,怕孩子万一回了家看不清路磕着碰着了自己。他怕啊,怕孩子路过错过了自己的家门又是一转身就是八年。

    唯一的消息,也如同门外雨滴落入河里泛起的涟漪,一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舅公等了第十年的春节,大年初二。我们推开老的嘎吱嘎吱响的木门,一眼看到骨瘦如柴的舅公一个人坐在燃起的柴火旁,看来舅公的耳朵已经很不好使了,以至于连我们进来都不知道。我怕我会听着舅公说话时重重的呼吸声,很丢人地在大伙面前哭起来,索性,去厨房看看舅母。舅母在小的勉强只能站两个人的厨房里,还是不太熟练地做着早饭。

    锅里煮着豆腐,日子拮据到早餐只有一盘豆腐,调味料只有瘪了气的盐袋子和见了底的油罐子。舅母把盐袋子抖了抖,我第一次数清楚放进锅里的盐,和第一次看到从屋顶瓦片上融化了的雪水一滴一滴掉进锅里……我回到家也哽咽到不行。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舅公,这是舅公等儿子的最后一年。舅公盼来盼去,盼到躺在床榻上闭眼的那一刻,儿子还是没有回来,他哪里知道断了线的风筝,就会抹了记忆和归宿,剪了与故乡和家人连接的脐带,只会随着风飘。

    沧颜白发的人最耐不住时光,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人生里有多少个可以等的日子,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一刻悄然老去。

    如果想家了,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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