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

作者: 沐久良 | 来源:发表于2017-09-05 17:10 被阅读11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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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抗日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无论内地沿海日寇猖獗。

    青山秀水的王家屯子里住着一个裁缝,手艺叫人称绝,可闲话也不少,因为他是个男人。

    王家屯子主要有两大姓氏,王、张,村子不大但是也有一定规模,祖辈上流传着制衣的手艺,村里上上下下多半人都会裁布制衣,但是要论手艺谁更绝,就数张师傅和王师傅,两位老人手里的拿手绝活都叫人叹止。

    可是村子上下无人不知,张王两位老裁缝是水火不相容,两虎不共生。

    张裁缝是个老太婆,她师从上一代镇子里的第一裁缝,那是她爹。她年轻的时候扭着性子,誓称:“打死我也不学裁缝。”可是后来愣是被她爹给吓住了,乖乖的学起了裁缝,没人知道她爹跟她讲了什么,对她做了什么,只知道名师出高徒,更何况教得还是亲女儿。一定不吝自己那一身的本事,所以小张裁缝的名声是越叫越响,直到把老张裁缝叫没了魂,下了土,世上便再无“小张裁缝”。

    王裁缝是个老头子,他师从“野路子”,他从没在村里拜过师,因为没有一个师傅肯收他这个男徒弟,因为人们似乎觉得男人当裁缝成了不光彩的事情,“老张裁缝”虽然也是个招牌了,但是他那块招牌是立了好几十年才立住的,所以可想而知当初会有那个老师傅愿意把自己的手艺砸在这毛头小子手里呢?

    王裁缝人是高瘦的,细缝眼,蒜头鼻子,人长得不标志且性格寡闷,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过于女性化,包括他喜欢裁缝这个行当,人们也认为他是降错了种,该是个女人。

    王裁缝自己倒不以为然,他知道自己喜欢裁缝是出于对那种“美”的热爱,无人能懂,自己也不惜得辩解,他知道拜师不成,那就偷师学艺。他认准的事,看准的人,绝不容岔子发生。

    说来也巧,王裁缝当时偷师的对象正是镇里的第一裁缝“老张裁缝”,他知道男人当裁缝肯定有绝活,不然也立不住招牌。

    这一“偷”也便揭开了,张裁缝和王裁缝的恩怨纠葛。

    时间推回三十年前,日出东山,小张把鸡喂了,便被爹叫到堂屋里开始学手艺。

    小王也就刚刚摸到了墙上,在墙头撑牢靠了。而自己的视线被老张裁缝家的榕树挡着,只能看见张家堂屋里,两个半截身子,看手里的家伙,一个是老张,另一个细皮嫩肉的就是小张了。

    老张和小张都俯在一张案子前面,老张手里弄着剪子,这布料便被划开了一条又一条,小王看了半天觉得这也没什么,自己也可以不靠衣尺,裁出布条来。可是小王再往下面看不得不在心里给老张裁缝竖起大拇指,这但凡是从老张手里过出来的布条,各个边角不带一点挂线,不吐一点穗头,最后布条叠在一起全都一模一样。

    小王一个不小心摔下了墙,小张听到了声音,便出来左瞧右望,只看到胡同拐角处踉踉跄跄跑开的小王。

    小王心里是欣喜若狂的,他蹿回自己住的小屋子里,屋里不陈设什么家具,只有一摞凳子,一个洗脸盆架(做衣服前要清眼净手),两张砖摞起来的案板,一张火炕便再无他物。

    直到半夜,他终于成功了一次,他不停的回忆着老张那双皱褶的手是怎么在那一张宽布上左右游走的,由于他实在是太用神了,案子被压倒砸到了他的脚,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布料,一声不吭的移到另一张案子上,他近期的目标是攒钱买一张木头案子,但是他的小门市已经半月无人问津了。

    以后的数日,小王依旧是爬墙头,隔着榕树枝子看着不全的手艺。榕树花开了,榕树花又谢了。雪落在小王的身上,雪又落在榕树上,雪又化了。

    北方的寒风劲头十足,势不可挡,小王爬上那堵墙也越发费力。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摔出多少淤青,但这总阻挡不了一个有韧性的年轻人,这日他依旧准备蹬着墙根的砖爬上墙头,而老张却突然从门口走出来,对上到一半的小王说:“走吧,今天不教了。”

    小王尴尬的慢慢滑下墙来,顿了一下,脸红着给老张鞠了一躬,转身要走。

    老张回头往院里走着:“我让你进来。”

    小王回过身,见到老张进门的身影,激动万分的进了张家的大门。

    打那以后,小王的手艺是突飞猛进,但是却终究没得到老张入师门的认可,直到老张百年入土。小王离开了张家,而平时与小王势不两立的张小姐,也就成了张师傅手艺唯一的公认继承人,没人知道小王跟老张学过手艺。

    小王觉得自己真是百无一用,数年以来手艺到身,而那砖头搭的案板始终没换成。

    可小张凭借着父亲的名声,多年得到了镇里的公认,可谓是风生水起。

    可幸运之神总会眷顾被磨难筛选下来的好苗子,给他肥料,给他水,更重要的是给他生命里最需要的那一缕阳光。

    小王的翻身仗来了,因为整个三水镇是制衣大镇,所以镇里决定举办一次制衣大赛,胜者得名斩誉,人们为的就是争夺镇里第一裁缝的位置,当年老张就是这么成了镇里的第一裁缝。

    小王凭借着自己从老张裁缝那里学来的手艺一路过关斩将,最终与小张裁缝相遇在决赛的案台之上。

    小王觉得这是他的最后一手了,再不景气,自己要么饿死,要么再也不碰裁缝这个行当。

    鸣锣时间到!比赛开始了。

    赛题是中国古典服饰——旗袍,要求做出旗袍的衣版,何为衣版?衣版是整个衣服的精髓之处,这版打得好,衣服就做得好,版打得不成样子,衣服也便一文不值。

    小张和小王虽师从一处,而小张的手艺是光明正大的学出来的,自然要比小王强出半截,小王心知肚明,虽然自己最后也学了几天,可是终究赶不上小张的功底。

    可小王却偏偏赢了比赛,成了镇里的第一裁缝。原因让人匪夷所思,小张裁缝居然漏剪了一个肩膀,这么低级的错误居然出现在她的身上,让人不得不咋舌。

    一时间流言四起,小王便成了“王裁缝”,那时候他的门槛终于被踩破了,而张裁缝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不过时间长了,人们觉得两家的手艺都差不多,也便不再冷落张裁缝的生意。

    三十年后的今天,老张和老王又为了争徒弟,而大打出手。

    他们要争的这个徒弟叫李淳,也是一个大小伙子,也如当年的小王一样爱裁缝这个行当,年轻人心气高,先是从了张裁缝的师,后来又被王裁缝偷偷开小灶,两个老裁缝总是为了这个共同的徒弟大打出手。

    不过总缺个证明谁的手艺更绝的机会,终于机会来了,可祸端也赶到了。

    这天日本军官聚集了村里的所有男女老少,那条狗翻译说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他们要找一个裁缝为日本天皇做生日礼服,所以要找手艺最精湛的老裁缝。

    军官问:“谁是这里最好的裁缝?”翻译嚷:“你们三水镇第一裁缝呢?”

    下面的人众无人应答,揪出一个身上还挂着衣尺的老裁缝,问:“你是不是第一裁缝?”老裁缝两眼打颤,眼皮不停的眨,嘴里哆嗦着吐出几个字:“不不,不是。”

    砰,枪一响,人就倒了。

    接连几枪,又倒了一个前排的人,王裁缝眼睁睁的看着昨天刚从自己这做完新衣服的老寿星躺在了地上,瞬间周围哀声四起。如果再没人站出来,枪声还会继续,血也会继续流。

    “别找了,我就是。”说着李淳扶着两眼通红的张裁缝走上了庙前的台子。

    军官问:“你就是第一裁缝?”翻译说:“你这个老太婆就是第一裁缝?”

    “不是她,是我!”王裁缝坚实的踏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到翻译官面前:“就是我,不是她。”

    翻译官和日本军官耳语了一会,军官注视着台下的人,翻译嚷:“太君让老位裁缝比试比试,谁赢了谁就去。”

    随着案台架好的还有机枪,就这样老王和老张裁缝今天又要一决高下,可这一决就是最后一斗,两个老人家都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最后军官看了看张裁缝和王裁缝的手艺,指名道姓的叫王裁缝和他们走,人们一看才知,王裁缝不知从哪里学的手艺做出来的衣服是洋人喜欢的样式,他不被选中才怪哩。

    王裁缝看看台下的人,没有送别多是低头沉默,和死者家属小声的抽泣。

    王裁缝告诉翻译官他要收拾行当,明天启程。

    翻译表明给军官,军官当时立即嚷着翻译,看样子是要连夜离开。

    下台的时候,王裁缝走到张裁缝面前,张裁缝已经满眼泪水,王裁缝对她说:“上次你让我的,这次我还你了,李淳你跟我来。”

    李淳跟着王裁缝来到他的家里,屋里有一摞凳子,一个洗脸盆架,两张实木案板,一张火炕再无他物。

    “小子,你记好了,你不认我这个师傅也罢,但今儿我就把绝活传给你了,要是你能都给我全部记住,哪怕今天让我把剪刀舔上我的心头之血,我也认了。”

    王裁缝把自己的本事给李淳展示了一遍又一遍,李淳强忍着眼泪,王裁缝看他的样子,笑他不争气,然后又板起脸对他说:“一会见了小日本,别落泪,不然我打死你”。

    王裁缝出门前收拾好了行头,穿上了自己做的最好的衣服,那是一件唐装,黑色的绸面上印着红色的丝纹。他们走在路上,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浅浅的雪满满的铺在巷子里,洁白透亮却总是一踩就化了。

    王裁缝的影子留下一句话:“小淳子,可别丢了老买卖。”

    十天后,李淳托人取下了城楼上挂着得王裁缝,给他换上自己用他传给的手艺做出来的新衣服。

    这人虽然入土下葬了,可这手艺终究算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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