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巫女

公主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巫女了，也算不上认识吧，第一次见到巫女的时候，她倚在高塔的窗上吐着烟，轻佻着偏着头看她，到几个月后她才和巫女搭上话。

公主第一次见到巫女就喜欢得不行，城堡里到处都是高耸着胸脯挺直腰背的淑女，她们永远嘴唇娇嫩发饰雍容，舞会的时候一圈圈的大裙摆转的公主头晕。巫女不一样，她喜欢穿高开叉的旗袍，公主没见过，是巫女告诉她的，巫女知道很多公主不知道的事情，公主喜欢听巫女讲话。

"你去过城堡外面吗？“公主小的时候还没有出过城堡。

”外面？我去过外面，很多外面。“巫女显得漫不经心。

”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和你一样吗？“公主猜巫女就是从外面来的。

“外面什么样子都有，你想象出的，想象不出的，都有。像我这样的人也很多。”巫女耐心回答了她。巫女其实不是所有问题都会回答公主的，比如公主曾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公主爬上那天巫女倚着的窗口，坐在上面晃着腿。在城堡里的时候可不能这么没规矩。“你能带我出去吗？我想出去玩可是我父亲不允许。”

“我出不去，也不想出去。”巫女顿了一下，“等你长大了，会嫁给王子，就会出去了。”

“那太久了，我等不了那么久。”公主不开心的嘟囔。

“你该走了，我听见有人在喊你。”巫女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她总是能听见很远的声音。

“我明天再来见你。”公主不情愿的爬下窗台。仰着头期待巫女给她一个离别吻。但巫女没有，她只是冷着脸示意她赶紧走。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公主还是不厌其烦的问巫女各种问题，而巫女还是漫不经心的回答或者不回答。有时候公主不会问问题，只是单纯的讲她奇怪的生活。比如父亲不允许城堡养猫，比如母亲总是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比如她到年龄出嫁却不想走了。巫女本想问她为什么，但一转头看见她出神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问不出口了。

公主成人礼的那天城堡来了很多人，从清晨一直热闹到午夜，巫女还是站在她的窗口吐着烟，一整天听着大礼堂传来的乐章，看着夜幕降临就没断过的烟花。后半夜公主端着一块蛋糕笑嘻嘻的站在她门口，告诉她她可以留在城堡了。巫女没有问她为什么，她听见了。

“我可以许一个愿望吗？”公主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巫女，巫女想说不行，却轻轻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公主吹灭了蜡烛，表情隐藏在了黑暗里。

空气安静了很久，公主只是静默的等着。

黑暗中亮起了一点火星，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开来，这味道公主闻了很多年，因为是巫女特有的所以额外喜欢。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巫女是不能爱上别人的，会给对方带来灾难，“巫女的声音带着疲倦“我不能见他，但我很想他。”房间突然亮了起来，巫女盯着自己的脚踝眼神不像平时的懒散，公主突然心下一慌，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一条锁链显现了出来。“我把自己锁在这里不去见他，离他很近，我还能听见他。”

那晚以后公主很久没来过了，巫女也并不觉得有多寂寞，毕竟在这之前她也曾一个人度过许多不为人知的时光。

巫女喜欢倚在窗口看着天空，因为天空总是没什么变化，让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变化。其实巫女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也曾爱过一些人。她年轻的时候还很任性，不信其他巫女的劝告，任由自己坠入爱河，当爱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曾想随他而去，可她无法杀死自己，她问过其他巫女怎样才能死去，但是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后来巫女就喜欢去人烟稀少的地方，遇见过孤独的巨人，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只能坐在那里等死了。巫女陪了他几天，听他的呼吸声融入风里。后来再路过那里，巨人已经化作了一座山，和其他的山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巫女想等自己死后可不能像他一样，整天还有山雀在脑袋上叫个不停。巫女还遇见过一只忧伤的狐狸，狐狸告诉她自己在等一个愿意驯养自己的人，一个只想驯养他的人。但实在是太不容易等到了。后来巫女还遇上一只猫，一只拥有九条命的猫。这可不是什么很常见的事，拥有九条命的猫可是很稀少的，猫陪伴了巫女很久，因为拥有漫长寿命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情。后来猫只剩下最后一条命了，他告诉巫女想回到那个他记忆力最温暖的地方，巫女就陪着他一起来到了这个王国。遇上了那个她又爱上的人。

巫女深深地吐出一口烟，看见了站在高塔下仰着头看她的公主。巫女第一次看见公主的时候，公主顶着一头金灿灿的卷发在城堡里横冲乱撞，水蓝色的裙摆不知道在哪蹭的脏兮兮的，小心翼翼的避开仆人，最后藏在了花丛里。巫女知道她是谁，一抬手就放她进来了。公主转头看见突然消失的围墙和突然出现的高塔，眼神里居然全是惊喜。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这么突然就长这么大了呢。巫女想。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公主说。

“你要离开这里了吗？”巫女好像什么都知道，公主想。

“嗯，我要离开这里了，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了。你会去看我吗？”冰蓝色的眼睛里还是满满的期待，巫女想起她小时候总期待自己的离别吻，但自己总没给过她，后来公主就不期待了。

“我离不开这里，你知道的，除非我不爱他了，或者他死了。”巫女看着她叹了口气。

公主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垂下了头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公主的额头，随即一股浓郁的烟草香包围了她。”离别吻。“巫女看着她。公主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喉咙口了，她从未离巫女这么近，”反正都要离开了，越矩一次也没关系的吧？“公主暗搓搓的给自己打气，搭上巫女肩膀的手都在不自觉的抖。”亲上了！“公主觉得自己脑子炸掉了。”她没拒绝！“公主觉得自己已经失去意识了。等公主满脸通红的放开巫女的时候，巫女却连表情都没变过。公主突然就失落了。

公主是要出嫁了。

巫女想起公主成人礼那天，她听见公主在宴会上对求亲者说谁能打赢她她就嫁给谁，那天晚上礼堂里乐队声混着刀剑相碰的声音持续很久。公主从小就是一个很古怪的小孩，她讨厌礼仪，讨厌裙子，讨厌成为淑女。但其实小孩子都是这样子的，只要再呵斥教导几年，公主还是会成为公主的。但是公主却遇上了巫女。巫女不负责任的告诉她你可以成为你自己。所以公主后来只是看起来像公主，她还是会偷偷和巫女分享很多奶油蛋糕，那是宫廷女官不允许她吃的东西，会在高塔里脱掉束腰穿巫女的旗袍，会在被哥哥欺负后偷偷练习剑术。剑术也是巫女教给她的，城堡里可不允许公主拿剑。那晚换上骑士装的公主其实很害怕，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对上敌人。但是她不想认输，她想留下来陪巫女。公主握紧了手里巫女送给她的剑，迎上了对面笑吟吟的王子。王子那天放了水，公主气的满脸通红但是不想承认自己赢不了他，王子还非常有绅士风度的帮她挡下了其他追求者。“打不过我的人自然也是赢不了公主的。”他这样说。其他人无可奈何却也赢不了他。

公主最后还是要嫁给王子了，她父亲的王国遭到了其他几大王国的联手围攻，他们需要盟军，王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王子带着他的军队来到城堡的时候，巫女站在她的高塔上远远的看着，国王和王后带着公主站在城堡门前迎接，王子从马上下来屈膝吻了公主的手背，巫女脚上的锁链突然就断掉了。巫女像是没有察觉，对着天空缓缓吐了一口烟雾。

晚上的大礼堂又开始鼓乐齐鸣，巫女突然想喝点酒，而她向来是随心所欲的。她去了公主的卧室，公主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在的，巫女找了一件公主没怎么穿过的暗纹印花的礼服换上就去了宴会厅。宴会中心的公主和王子看起来真的太相配了，巫女没见过这样的公主，描的锋利的眉配上冰冷的蓝眸，偏薄的唇和微抬的下颌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一头金发打理的整齐精致，裁剪精良的礼服勾勒出少女妙曼的躯体。巫女印象里的公主总是笑得软趴趴的，嘴里不是叭叭的吃着东西就是缠着她问各种问题。巫女晃着杯子咽了一口酒。宴会还是照例进行到了午夜，大部分人都已经醉醺醺的了，乐队也开始拉的漫不经心。巫女窝在靠近门口的角落，准备找机会溜走了。变故大概就是发生在这个时候。巫女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她听见了惨叫。巫女总是能听见很远的声音，但这次声音离得太近了，巫女活了太久，久到她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提起裙摆冲向了公主，公主还坐在主桌发着呆，看见巫女的瞬间她眼睛就亮了起来，嘴角也开始不自觉的扬了起来。巫女把公主拉在身后，对王子举起了剑。事情发生的太快，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公主还在傻呵呵的笑着，问巫女是不是舍不得自己。

来不及了。巫女脸色很差，她听见了整齐脚步声冲着宴会厅来了。

骑士团迅速包围了巫女和公主，却被国王斥退了，王后在尖叫着问他是不是疯了，国王却看着巫女不动了。

“你是来报复我的吗？因为我娶了别人？”国王问道。巫女没来得及回答他，这时候所有人都听见了，也看到了，包围宴会厅的军队。王子的军队。

“抱歉，我不该来的。”巫女低声说。“我总是带来厄运。”

“原来你爱的人是他。但这次你是为我来的对吧？”公主笑不出来了。

巫女没说话，只看着王子。王子挑着眉看她，有点好奇她想做什么。

”我能杀了你，在他们救你之前，但我能给你一个选择。“巫女说。

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如果我死了，你们都会死。”

“我不会。”巫女从虚空抓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捅进自己的胸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愈合了。

大厅开始骚动起来，“天呐是巫女”“罪恶之子”“被神抛弃的人”“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恶魔“

王子的脸色也变了，他显然也知道那个传说。“你不能干预这个世界。”

“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巫女不为所动。

王子咬了咬牙，“选择是什么？”

“放弃这个王国，我给你另外一个。”

王子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按下自己躁动的心思：“你拿什么保证？”

“我的人吧。”巫女拿出了一条锁链，公主认出和那条锁在她脚上的一模一样。“这是誓约链，没完成誓约是断不掉的。”

公主突然觉得脚有点软，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没有资格去阻拦。

巫女跟着王子走了，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公主。

公主郁郁寡欢了很久，但她和其他的公主不一样，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和抱怨，只是比平时更不爱笑了。也不抬着下巴冷冰冰的看着其他人了，只是阴郁的换上了骑士装开始研究军事战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王国太弱小，巫女就不会被抢走吧。

而国王却开始不问政事，他养了一只猫每天站在城墙上发呆。公主没去问他为什么，她要自己去找巫女要个答案。

公主是真的不适合当公主，她是天生的领导者。巫女被王子锁在了牢狱里，她倚着墙仔细听着城里的消息，公主找到了盟军，公主又攻下了哪座城，公主被围堵了，公主又逃出去了。

王子经常会下来看她，眼神里的厌恶是不加掩饰的，“你骗了我。”

“我没有，我许你一座城，你会得到的，只是没那么快。“巫女冷冷的看着他。

“我要她停止攻击我的王国！”王子阴沉着脸看她。

“这你得和她谈判，我说了又不算。”巫女简直有点想笑。

王子决定和公主谈判了。

王子记得第一次见到公主的时候，她抬着下巴看其他人的眼神像在看空气。少女用还略略稚嫩的声线宣布谁打赢她就嫁给谁，挺狂的，又有点傻气。但不讨人厌，王子拦下了其他人，自己也故意输给公主，他要公主自己承认打不过他，不然公主可就嫁不出去了。但意料之外的公主对于嫁不出去这件事表现的挺高兴。当时复杂的心情比起现在对着谈判桌对面一身骑士装的她的心情也不逞多让。

“你很让人意外。”王子打破沉默。

“你放了她，我就撤军。”公主看起来很疲倦了。

“她答应给我一个王国，她做不到我也没办法放她离开。”

“行，等我把你的王国打下来再给你。”公主其实挺流氓的。

“。。。。”王子觉得自己绅士风度要维持不住了。

最后王子和公主还是达成了协议，具体内容巫女不知道，但王子对着誓约链承认了巫女达成了誓约。

“她问你那天晚上是不是为她去的。”

巫女仰头看着天，还是没什么变化啊。“我那天就是想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