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然后,杜知杉回来了。
他站在风尘仆仆的车站出口,有点儿腼腆的对我笑了笑,“姐。”那一刻,我很庆幸,他的眼睛依然清澈。不管在那个遥远的他乡,他经受过什么,赢回了多少沉甸甸的落寞,弄丢了多少孤注一掷的温润与深情,纵是少年已惘然,可是,天真隐约还在,我想这就够了。
“欢迎回来。”我慷慨的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有点儿尴尬的回应着我的拥抱,嘴里嘟嚷了一句,“杜知寒,这会不会有点儿肉麻?”
我没理他,我固执的把头深深地贴在他的胸前,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第一次让我觉得,他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整天只想着怎么为非作歹祸国殃民的小男孩儿了。
“杜知寒,你到底想怎么样?别人都在看着我们呢!”他忍无可忍的对我低吼。
“滚!”我放开他,愉快的瞪了他一眼。
“姐,我们回家吧。”他干脆的把手里的购物袋甩到我怀里,坏笑着说,“你和康敬安的礼物,请笑纳。”
“什么礼物?”
“内衣,情侣的。”他耸耸肩,调皮的看着我。我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这个小王八蛋。
妈妈正在厨房里,准备把那些水灵灵的西芹碎尸万段,她旁边的砂锅里煲的鸡汤。爸爸正在客厅里一边看动物世界一边捣蒜。
“妈,我回来了。”杜知杉一进门就直奔厨房。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妈妈兴高采烈的瞪了她的宝贝儿子一眼,接着无限慈爱的问,“饿了吧?”
“饿死了!”杜知杉夸张的瞪圆了眼。
“回来打算呆多久?”爸爸这时候把捣好的蒜泥拿到厨房来跟妈妈交差。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杜知杉摸着后脑勺儿说。
“不走好,你总算是想通了,广州有什么好的?”妈妈把西芹投进油锅里,把头偏到一边皱着眉头说。
“你那个花容月貌的女朋友怎么处置?”我把蒜泥倒进凉菜里,然后,加醋和酱油。
“分了,我们分了。”他不好意思的撇撇嘴,急忙岔开话题,“妈,什么时候能开饭呀,我快饿死了。”
“洗手去!”妈妈及时的在杜知杉的手背上打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放下她心爱的红烧鱼,快活的说,“马上就开饭。”爸爸趁着妈妈转过身不注意的时候,迅速捻起一颗花生米放进了嘴里。
“杜知杉,你要不要来一杯?”爸爸拿出一瓶五粮液,看得出来,他今天很开心。
“不要不要。”杜知杉疯狂的摇摇头,“我现在只想赶快吃饭,最好是把自己撑死!”他亢奋的拿起筷子,为自己夹了一块可乐鸡翅。
“扫兴。”爸爸无趣的说。
妈妈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嘴边吹凉,然后放到了餐桌旁边的淘淘的饭钵里,笑眯眯的说,“他老了,都吃不动我做的排骨了,他的牙好像掉了几颗,可他还不到十岁啊。”
“十岁?不会吧?他来我们家都这么长时间了吗?”爸爸有点儿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了看正在用餐的淘淘,接着,夹了一点咸菜送进嘴里,“嗯,这咸菜下饭挺不错的,杜知杉,你要不要尝尝?”
“不要,我只想吃肉,不想吃咸菜。”杜知杉毫不领情。
“可是,这咸菜真的很好吃。”爸爸有点儿遗憾的嘟囔。
“康敬安怎么没来?”妈妈问我。我心里咯噔一下,偷偷的舒了口气,她老人家还不知道我怀孕又去私自堕胎事,我想,如果康敬安不说,这事她将永远不会知道的。
“他有个手术,来不了。”我理直气壮的撒了个谎。康敬安后天就要去北京了,冬天就要到了,我突然想起了去年我给他买的那件藏青色的棉服,他好像只穿过一次,因为它太瘦了。
“杜知寒,我什么时候可以当舅舅?”杜知杉这个混蛋,气死我了。
“下辈子!”我没好气的说。
“我吃饱了。”爸爸揉着他那突然之间就异军突起的肚子,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我好像很久没有吃的这么饱了,不行不行,吃的太饱了,你怎么不提醒我呢?”他幸福的看着妈妈。
“撑死活该!”妈妈笑的像个孩子。
夜晚说来就来了。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当然,也没有月亮。不过还好,我们至少还有路灯。风很凉,我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然后抱紧了杜知杉的一条胳膊。如果此刻有人问我,今生最想要的幸福是什么,我一定会笑着对他说,这万家灯火。
“要不要吃烤肉串?我请客。”杜知杉难得慷慨的说。
“算了吧,会折寿的。”我扫兴的说。我每次吃这个康敬安都会耐心的提醒我一遍,烧烤食品含有强致癌物质,会折寿。不过,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听过他的忠告。
“死的早一点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他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笑了。
“此言差矣。”我反驳他,“活着永远是上上签,无论你有多么渴望一死了之。”
“歪理邪说!”他不服气的梗了梗脖子。
“杜知杉?!真的是你吗?”这时候突然一个女孩儿从人群里蹦出来,有眼无珠的看着他,大呼小叫,“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位是——”那女孩儿看着我,好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我女朋友。”杜知杉很自然的把我揽在怀里,皮笑肉不笑的说,“我们在散步。”
“你好。”她高兴的朝我眨了眨眼睛。
“幸会。”
“你女朋友可真漂亮。”她由衷的笑了笑。
“过奖了。”杜知杉吊儿郎当的说。
“杜知杉,我想你肯定不记得我名字了吧?”女孩儿眼巴巴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期待。
“这个嘛——”他挠了挠后脑,尴尬的说,“我只记得你姓宋——”
“我一猜你就不记得了,因为上学的时候,就总是喜欢丢三落四。”女孩儿俏皮的白眼一翻,“记住了,我叫李嫣,还有,你的同桌姓宋,我坐在你后面。”
“是啊,是啊,我想起了,小学五年的时候,我们两个还被分到同一个学习小组呢。”杜知杉顿时做恍然大悟状。
“拜托,我们是初中同学好不好?!”李嫣立刻杏眼圆睁的怒吼。
杜知杉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嫣,脸马上就窘成了猪肝。这时候,一个男人站在蛋糕店的门口喊她,李嫣倒吸了口,撇撇嘴,“我男朋友叫我了,后会有期。”“好,后会有期。”杜知杉轻松的吐了口气。李嫣跑出几米后,又蹦蹦跳跳的返回来,神秘兮兮说,“杜知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过你?”杜知杉目光呆滞的摇摇头。
李嫣一脸无趣的耸耸肩,撅着嘴巴善解人意的说是,“这也不能怪你,我又没告诉你过。对了,今天是我的生日。”然后,她就蹦跶着跑掉了。
“你怎么了?人都走了。”我撞了一下还在梁魂出窍的杜知杉。
“没什么,我还是没想起她到底是哪位?”他泄气的摇摇头。
“你回来,是不是因为你女朋友啊?”我早就想问他了,机会终于来了。
“差不多。”他含糊其辞。
“她把你甩了?”
他用手疯狂的搓了搓脸,有点儿难为情的苦笑着说,“是我把她给甩了。”
“有魄力!”我夸他,“对了,你那女朋友尊姓大名?”
杜知杉忍耐的看了我一眼,“你问过我不下八百遍了,你难道真的是猪脑子吗?她叫司马青叶。”
“滚!没大没小!”我愉快的赏了他一记拳头。
“姐,我觉得心里很难过。”
“我懂,那种亲手把自己毁掉的感觉,的确会很糟糕,不过,你得坚持,只能坚持。杜知杉,你记住,不过你做过什么,你都不能把自己给抛弃,否则,你就输定了。”
“我试试看吧。”他深呼吸。
“知寒,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剃须刀,真是见鬼了,我明明记得放在洗手间里的,怎么就不见了呢?”康敬安正在洗手间漱口,早上十点钟的火车,他就要去北京了。我放下手里正在叠着的衣服,走进客厅,从电视柜中间的抽屉里把剃须刀揪出来,然后走到洗手间门口,“给你。”“你是从哪里找到的?”他有点儿喜出望外的说。“客厅,就在中间那个抽屉里。”我说。“为什么会在那里?”“我怎么会知道?”我吐了口气,“你打算去多长时间?”“不知道,也许很短,也许很长。”他总是这句话,妈的。“你的嘴上还有牙膏沫儿。”我有点儿愤怒的提醒他,然后就转身走了。“别忘了把我的睡衣放在箱子里。”他探出头对着我的背影说。“知道了。”我不耐烦的回头瞪了他一眼。
车将要开到火车站的时候,我又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沉默了几秒钟,很抱歉的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会尽量早一些回来的。你也好好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我明知故问。
“离婚的事。”他有点儿僵硬的说。
“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除非你死了。”我瞪着前面的红灯,神志不清的踩下了油门儿。
“我靠,杜知寒你疯了吧?这可是红灯?!”他吃惊的坐直了身子,直直的看着我,“不离婚就不离婚,你干嘛闯红灯啊?”
“这可是你说的。”我高兴的掂着脑袋。
“我说什么?”
“不离婚。”
他凄然的看了我一眼,闭上眼睛,准备不理我了。
我把他送到检票口,他扔掉手里的行李,上前有点儿不自然的抱紧了我,他贴着我耳朵说,“对不起,知寒。”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不是吗?我苦涩的笑了笑。他放开我,跟着检票的队伍慢慢的离去,我一直都站在那里看着他,直到他从我眼前彻底的消失掉,他居然一次都没有回头看看我,这个混蛋。
奇怪,我居然梦见了杜维诺。他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看着那只正在树下睡觉的猫。
“杜维诺?”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知寒?好久不见啊。”他笑笑,继续看着那只猫。“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我在等人。”“等谁?”“蝶衣啊。”他深深地看着我,然后,撇撇嘴笑了,“你也认识的,不是吗?”“你都知道了?”我抱歉的笑了笑,“对不起。”“都过去了,不是吗?”他故作轻松的说。“你看,要下雨了。”“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我担心的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很多地方。”他沉思了一会儿,看着我说。“去找她?”“也不全是。”他眼神里多了一种以前没有的东西,冷漠。“不全是?”我歪了歪脑袋。“我本来是想去找她的,我几乎找遍了所有她可能要去的地方,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为了找她,有好几次,我还差一点儿就被车撞死呢。后来,我突然就想通了,我之所以找不到她,不是因为她不在某个我找过的地方,而是因为她在故意躲着我,她压根儿就不想让我把她找到。一个人如果铁了心要躲着你的话,那你就休想找到他。于是,我就想,算了,不找了,何必自寻烦恼呢?你还记得我有一把吉他吧?我一直都带着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就在路边上唱起了歌,大概是觉得她有可能会一不小心听到吧?谁知道呢?我有时候唱伍佰的歌,有时候唱黄家驹的歌,偶尔也会唱我自己写的几首歌。有很多人会停下来听我唱歌,我想大多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他们有的人觉得我唱的好听,有的人觉得我唱的不好听,但是,他们都会为我鼓掌,因为他们都很善良。”他长长的吐了口气,神秘的笑了笑说,“是啊,我去了很多地方,就为了去找她,也一直在找她,可是,后来我却发现,我没有找到她,却找到了我自己。”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什么找到了你自己?”我稀里糊涂的看着他。天阴的更黑了,可是依然没有雨下下来。
“这一生当中,会有很多人不知不觉的就把自己给弄丢了,幸运的人,会重新找到自己,于是就骄傲的活给自己看。不幸的人呢,永远都找不到自己,那就只能将错就错的勉强活给别人看。我找到了自己,所以,我很幸运。”他扬着下巴,快活的说。
“可是你还在等她,不是吗?这难道就是你苦苦找到的你自己?”我毫无恶意的挖苦他。
“我只是想跟她告别。”他面无表情的解释说。
“你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了?”
“今天正好是第一百零八天。”他想了想说。
“等这么长时间,就只是为了跟她说句再见?”我惊奇的看着她。
他迷人的笑了笑,“不是再见,是告别。”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推了我一把。然后,我就醒了。
“宝贝儿,生日快乐。”康乔把一个超大号的毛绒狗无情的砸到我身上,含情脉脉的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看着毛绒狗那双惊恐的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甩了甩头。“还有我的,请笑纳。”古留梦麻利的递给我一盒巧克力。“谢谢,何必这么破费呢?”我假惺惺的笑笑,忍不住拽了拽毛绒狗大耳朵,它正在吃吃的看着我。有意思。随后,我打开手机,扫了一眼江枫的短信,然后,迅速穿上衣服,大动干戈的伸了个懒腰。
“杜知寒,这是你几岁生日?”康乔站在镜子前,认真的审视着自己那个精致的瓜子脸,突然大惊失色的叫了起来,“天,我居然又长了一条该死的皱纹,简直是岂有此理!”
“十九岁,这是我十九岁的生日。”我把最后一点儿牙膏挤到牙刷上,“我又该买牙膏了,怎么会用的这么快?”
“你牙膏是什么牌子的?”古留梦把下巴搁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问我。
“黑人的,怎么了?”
“没什么,我一直都用中华的,下一次我也买黑人的,总是用一种牙膏,多没劲。”她懒洋洋的坐了起来,呆呆的看着桌上的正在震动的手机。
“你愣着干嘛?傻了?接电话呀?”我走上前去推了她一把。
“看来我的手机也该换了,不能总用诺基亚的呀。”她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按下接听键,“喂——”
“她怎么了?”康乔瞥了一眼正在阳台上打电话的古留梦,问我。
“我怎么会知道?”我摇摇头。
“生日打算怎么过?”她在对着镜子刷蓝色的眼影。
“随便,江枫说是要请我吃长寿面呢。”我扫了她一眼,问 ,“你不是一直都刷紫色的眼影吗?”
她拿腔拿调的学着古留梦说,“总是用一种眼影,多没劲啊。“
“有病。”
“对了,你刚才说江枫要请你吃什么?”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
“长寿面。”我简练的说。
“老土。”她偷笑着说。
“要你管!”我高兴的瞪了她一眼,在出门的前一秒,转过身故作轻松的对她说,“有机会给我讲讲你们两个小时候的事情吧。”
“你的意思是我和江枫吗?”她回过头吃惊的看着我,明知故问,随后妩媚的眨了眨眼睛说,“以后再说吧。”
“好,拜拜。”
跟江枫在一起的这几年,每年我过生日,他都会请我吃一碗长寿面。
“要不要再来一碗?”江枫坐在我对面,看着狼吞虎咽的我,开玩笑说。“你就那么想撑死我吗?”我端起碗喝了一口汤,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这叫什么话?我是怕你吃不饱。”他自讨没趣的嘟囔。“你猜,我昨天晚上我梦见谁了?”我神秘兮兮的看着他说。“谁啊。”他掏出钱包准备结账,“一碗面而已,居然要十块钱,不像话。”他高兴的嘟囔了一句。“杜——维——诺——”我一字一顿的说。“是吗?你梦见他什么了?”“倒也没什么,他就说,他很幸福。”我搪塞的说。“幸福?”他怀疑的看了我一眼,高深莫测的咧咧嘴,“但愿如此吧,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都多长时间没有想起过他了?”
“接下来呢?我们去哪儿?”他看着天上的一朵云笑着说,“小的时候,我有个表姐告诉我说,云彩其实就是棉花糖做的。”
“是吗?可我小的时候,为什么有人告诉我说,棉花糖其实就是天上的云彩做的呢?”我也看着天上的那朵云。
“接下来你想去哪儿?知寒。”他熟练的抓起我的手,看着我痴迷的笑了笑,“你脸上的小雀斑真可爱。”
“你有病啊。”我发窘的瞪了他一眼,“我们去海边怎么样?”
他立刻瞪圆眼睛,危言耸听的大叫,“我们一定会被冻个半死的!”
浪涛声好似心跳。冰冷的海风毫不费劲的就穿透了我的棉衣,闯进我的心里。这些面对着三十几度的温暖,居然如此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冷风,就这样,冒冒失失的打扰了我。海鸥站在沙滩上,忧郁的看着远处那些心浮气躁的海浪,一场不断重生再毁灭的游戏。我蹲下去捡起我脚边的一颗其貌不扬的贝壳,第一次强烈的感受到爱情将要离家出走的滋味,以及无论怎样也不能去勇敢直视而只能听天由命的劫难。突然间,我莫名其妙的就理解了江枫对我的欺瞒,理解了他与康乔之间那种隐晦而原始的爱,理解了古留梦为了所谓的绽放,而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去承受的破败,理解了仿佛是很多年前,陈茜的那次决绝的逃离。于是,这么多天以来,一直纠缠我的痛苦与不安,嫉恨与愤怒,消失了。这一刻,我觉得我整个人轻松多了,好像游离在空气中的尘埃一样。从今以后,情爱的流离失所伤害不了我,仇恨的声嘶力竭伤害不了我,谎言伤害不了我,背叛伤害不了我,别离也伤害不了我。我要把自己重新播种在那片隐秘森林的最深处,等到我自己根深叶茂的那一天,微笑着拥抱你们,然后,深深地爱,轻轻地恨。
“江枫,你看。”我指着风浪纠缠的远方,对他说。
“我看到了。”他点了支烟。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死于肺癌?”我看着他嘴里的烟,笑着问他。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我越来越弄不明白了,一个被香烟偷偷腐蚀掉生命的人,到底该怨恨那被冠以罪魁祸首虚荣的香烟,还是该怨恨那一直在推波助澜的打火机。
“我爷爷抽了一辈子的烟,如今他都快八十岁了,依然有足够的精神教训他的儿孙们不守规矩。”他憧憬的笑笑,迷恋的看着自己手指间的半截香烟。
“你的感冒好了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说,“好了,早就好了。”
“其实,我跟康乔小时候就认识了,后来,我跟着我爸妈转学到了扬城,遇见了你。你知道吗?你和她身上有一样东西很相似。”他笑了。
“什么东西?”我平静的问他。
“不自知的纯真。”他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去厦门的时候,又遇见了她。”
“你爱我吗?”我茫然的看着远方。
“永远。”他坚定的说。
寒假的第三天,江枫回老家了,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扬城,他说要等到开学的前几天才能回来,因为他奶奶病了,并且有可能会凶多吉少,他想多陪陪她老人家。
“那你不许去见康乔,不许给她打电话。”我站在阳光下,霸道的说。
“可我们是邻居,怎么可能不见面呢?”他苦笑。
“那也不行!”我态度强硬的说。
“那你也不许跟梁辉那孙子鬼混。”他居然跟我讨价还价,这个混蛋。
“那不一样!”我怒气冲冲的说。
“有什么不一样?还请赐教!”很显然,他不服气。
“我敢说我跟梁辉之间什么都没有,你敢吗?”我勇敢的看着他,嘲讽的笑了笑,“你敢说你跟康乔那个贱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吗?”
“杜知寒,你给我记住,好好的记住,”他阴着一张脸,努力的压着怒火,“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康乔,谁都没有资格这么说她,包括你。”
“我要是一定说呢?”我有点儿害怕的瞥了一眼他的拳头。
“那我们两个就得完蛋!”他冷冷的说。
“你威胁我?”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为了一个婊子,他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就事论事。”
“江枫,你别后悔。”我突然奇怪的笑了笑,“祝你和康乔这个贱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我想我转离开的时候,背影一定狼狈极了。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江枫,我爱你,我就是这个意思,也只有这个意思。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绝情话,我只是害怕一觉醒来的时候,你被别人偷走了。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我知道,你其实也是爱康乔的,那是一种对我来说,无论如何也无法介入的爱,可是,我愿意去陪着你一起承受,我愿意原谅你。
“你的意思是,你跟江枫吵架了?”梁辉一边呲牙咧嘴的吃麻辣烫,一边幸灾乐祸的说。“我说我祝他和康乔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我闷闷的挑起一棵油菜说。“有魄力!”他肯定的看着我,突然诡异的笑了笑说,“那江枫有没有祝我们两个白头偕老?”“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死啊?!”我暴怒的给了他一记拳头,他我呲牙咧嘴的笑了笑,眼睛里有我曾经见过不止一次的伤楚。这个笨蛋。
吃完麻辣烫,我和梁辉接着闯进了疲惫的黄昏里。又要春节了,真快。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我有过很多对我来说真的是太过艰难的时刻,那时候,我觉得时间就好像迷了路一样,总是杵在原地不动,可如今当我回头看的时候,那也只不过是一眨眼。即将二十岁的我,已经想不起二十岁之前的很多事情,可笑吧?努力学着铭记的我们,其实一直都在边走边忘。
“你在想什么呢?”梁辉猛然停下,审视着我。
“江枫。”我坦诚的说,“在想他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会不会跟康乔在一起,聊着他们的小时候。”是啊,他们的小时候,有时候这真让人觉得怒火中烧。
“或者,正在上床?”他报复的看着我。
“那又怎样?”我有点儿挑衅的说。
“妈的,杜知寒,有时候我是真觉得你他妈是自找的。”他又有点儿气急的看着我,接着逼迫自己深呼吸,“古留梦最近怎么样?她还好吧?你有没有见过她?”
“她很好。”我登时想起了前几天那通她在凌晨打给我的电话,“前几天她还给我打电话,并且打扰了我的美梦!”
他不自然的咧咧嘴,没说话。眼神看起来有那么一丝落寞。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越来越不了解她了,突然就变的不真实了,很怪。”我继续说。
“她有没有跟你说过‘绽放’之类的事情?”梁辉苦恼的抓了抓头发,把胳膊送到我身边,说,“还是挎着我的胳膊吧,地面很滑,会摔倒的。”
我乖乖的挎着他的胳膊,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提起过,挺神秘的,不过,我总觉得那是一场梦而已,她早晚会在痛苦里醒来的。我跟康乔说过,她也这么觉得。本来嘛,梦想这东西挺悬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朝着路边的一只狗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儿,叹口气说,“我担心的是,她会为了她那莫名其妙的梦想,不惜丢掉她所有的家当,等到她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却发现只剩下了梦想的时候,她就真的完蛋了。知寒,我是真怕她有一天走投无路,你要知道,破釜沉舟,不一定总是好事。”
“这些,你怎么会知道?”我目瞪口呆。
“你以为爱是闹着玩儿的吗?”他高深莫测的看着我的眼睛。
“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我看着前面那个中年人怀里的郁金香,问他。
“不知道。”他茫然的说。
康敬安去北京的第二个星期给我打了个电话。当时我正呆坐在店里无动于衷的看着陈茜在上班时间公然跟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调情。就在前几天,我随便找了理由把那个新招来的小帅哥给扫地出门了,原因很简单,他太笨了,笨的连擦地这样的粗活儿都干不好。就这样,杜知杉顺理成章的成了我的下属,这小子很机灵,又长了一张蜜糖嘴,就是有一点儿让我不太满意,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喜欢跟我对着干。
“谢天谢地,你居然还能记得给我打个电话,真是难得呀。”我兴高采烈的挖苦他。
“你最近还好吧?”他轻笑着说。
“好。”我简练的说,我凶巴巴的瞪了一眼正蹲在地上收拾残局的杜知杉,还不到两天,这已经是他打碎的第三只咖啡杯了,“别逼我扣你的工资!”他得意的朝我做了个鬼脸。
“知寒,你在听吗?”他试探的问我。
“在。”我急忙说。
“昨天,我有个朋友被车撞了,生死未卜。”他毫无感情色彩的说。
“是,你朋友被车撞了,快死掉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提醒我生命的脆弱吗?不必。对了,最近,你头还有没有再疼?”我有点儿不耐烦了,我希望他能跟我说点儿别的什么,算了,比如,他很想我之类的。
“他本来打算下个周去跟他的妻子办离婚手续的,可是,他现在躺在里院里,她妻子在陪着他。”他顿了顿又补充说,“我的头疼还是老样子,都已经习惯了。”
“那又怎么样?”我满不在乎的说。
“如果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他“咔嚓”啃了一口苹果,有点儿口齿不清的继续说,“现在,你该好好考虑跟我离婚的事了吧?”
“我们两个谁先死还不一定呢。”我气呼呼的说,然后,喝了一大口咖啡。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无奈的说,“对了,阳台上我那盆仙人掌还好吧?”
“那是我买的!”我提醒他,“它好的很,好像还长了几个花苞。”
“你已经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他固执的笑了笑。
“那我今天回去就把你的仙人掌给杀掉!”我恶毒的说。
“杜知寒,我警告你,你可别胡来啊。”他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当然了,他心知肚明,其实我只是在说气话而已。拿一盆无辜的仙人掌出气,我还没那么幼稚。
“康敬安,我们就不能说点儿别的吗?”我语气软了下来。
“一会儿我还有个手术。”他干巴巴的说。
“我想你,你他妈明明知道我想你!”我抹了一把眼泪,冲到店外。我不能在我的客人面前失态,妈的。
“我真的要去做手术了。”他冷静的说,“这可能是个凶多吉少的手术。”
“我才不管那么多呢!凶多吉少跟我有什么关系?!谁爱死谁死!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很想你的!”我语无伦次的吼道,“你他妈明明知道,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了,你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他耐心的说,“手术就要开始了,我们把电话挂掉好吗?”
“不好。”我干脆的说,“拜拜。”
电话断了。通话时间七分零八秒。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路上车,路上的人,还有路上的狗。一辆垃圾车从我眼前爬过,那股酸臭刺鼻的味道让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这一次,我没有跟往常一样,迅速的用手捂住鼻子和嘴巴,而是在努力憋着气。一直到生的渴求战胜了我的意志,我才重新开始呼吸,新鲜的空气顿时充满我的肺部,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毫无悬念的想起一个很酷的成语。起死回生。
“你没事吧?”陈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关切的看着我。
“见笑了。”我不自然的咧咧嘴。
“后天我打算出趟远门儿。”她看着我,眼睛居然充满了柔情。我想,这柔情应该不是给我的,或者,不全是。
“怎么,你又要走?”我惊讶的看着她。
她摇摇头,“几天而已,我去趟北京,接一个人。”
“谁?别跟我说是你情夫?!”我装出大惊失色的嘴脸。
“是我儿子。”她无奈的笑笑。
“你跟谁的?”
“杜维诺。”她为了找点儿事干,所以给自己点了支烟,“他养父养母死了。”
“他认得你吗?”
“他出生的时候,我见过他一面,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俏皮的勾了勾嘴角。
“他有多大了?”
“六七岁吧,我也不太确定。”她耸耸肩,很不负责任的说。
“开什么玩笑?你可是她亲妈!”我被她气笑了。
“那又怎样?自从生下他,我只见过他一次,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想起过他,你让我怎么办?”她无辜的看着我,吐了口气。
“祝你好运吧。”我捏了捏她的肩膀。
三天后,陈茜把她的儿子从北京空运了回来。
“老天爷,累死我了。”陈茜把包随便往沙发上一扔,拿过我递给她的水狠狠地喝了一口,“一路上,小家伙只说了一句话,就一句。”
“什么?”
“尿尿。”她表情很无奈。
“你什么名字?”我没理会陈茜,蹲下来轻轻地捏着小家伙的两条细细的胳膊,没错儿,他实在是太瘦了太单薄了,就好像个钉在空气里的纸人。
“豆豆。”他用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我,随后,他就慷慨的对我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杜维诺,太像了。
“很高兴见到你,我叫杜知寒,你可以叫我知寒。”我客气的说。
他看着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把陈茜母子去我家,杜知杉一只手把小家伙拎了起来,兴高采烈的说,“哈,我代表扬城人民欢迎你。”“你好,我叫豆豆。”他在半空中对着杜知杉咧咧嘴,明媚的笑着说。
妈妈从厨房里出来,双手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眯眯的看着他说,“豆豆,你好。”随即,她老人家又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不过,你也太瘦了,小孩子营养一定要跟上,我看,我还是把那条鱼也给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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