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人

作者: 林卓仪 | 来源:发表于2021-11-29 19:54 被阅读0次

    被视而不见,被躲闪着避免眼神交流,经过时加快匆匆而去的脚步。不想受到良心的谴责,不想被众人视为异类,不想花费所剩无几的精力,温暖一个对自己毫无帮助的陌生人。沉默的共识,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或中年,或暮年,或幼年;或黑发,或银发,或黄发。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边缘人在社会大众眼中是平等的。年龄,性别,健康与否,完整与否,已无关紧要。因为,在他们眼中,他们只剩下了边缘人的身份。

    欣欣向荣的春天,闷热冲动的夏天,枯萎悲哀的秋天,冰冷残酷的冬天。一年四季,往复循环着,皆与他们无关。犹若披上了隐身衣,同不起眼的小石子,起起伏伏的尘埃局促不安地在庞大拥挤的城镇里寻找一个位置。

    方才,下过一场暴雨。雨水打在塑料袋上的声音,说不出的恶心。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为这场大雨。没有带伞的人们捂着头,在雨中狂奔,溅起的污水沾湿了他们的裤脚。不过,要说最忧愁的,还得数居住在垃圾站,废品站的人们。雨水或许能够带走泥土、沙粒、灰尘,却加剧了酸臭的异味。它们入侵了潮湿的空气,张牙舞爪,狂欢着自己的壮大。

    嘎吱嘎吱,关节不太灵活地转动,不堪重负。早已习惯痛苦不适,视作理所应当的张桂花呼哧呼哧地放下崎岖不平之上的快递纸板。满是灰尘,粗糙的纸板早已淋湿了个大半。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遍地疮痍,打理好的银发历经风吹雨打,蜷缩在单薄破旧的花色长衫顶端。

    这个操劳困苦了一生的老人家,并没有迎来心心念念的好日子。

    正值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之际,丈夫一夜蒸发,没了踪迹,留下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两人。她活下去的全部动力,倾注所有心血拉扯大的宝贝儿子在做志愿者途中永远离开了她。就是拿刀子一刀一刀地往她身上割,也没有这么无法忍受。说着说着,她的泪水就像打开的堤坝,再也止不住,喷涌而出。除了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地给她顺气,递纸巾,太过苍白的我,还能够为她做些什么呢?

    去年观看的《寄生虫》,挥之不去的一幕,前段时间才想明白。他们身上有味道,地下室因为见不到太阳,阴干的,带着湿气的水涝味。被粗暴地定义为穷人的穷酸味。

    学校宿舍楼的采光一直很差,居住在二层长时间难以接收到光线。即便到了正午的午餐时间,阳光就像遗忘了我们一样,阴暗的宿舍必须仰仗天花板上的灯管,才能拥有与他人一样的白昼。秋季下个不停的冰冷雨水,可恨得令人咬牙切齿。紧紧贴在一起的潮湿衣物怎么晒也晒不干,被迫放在宿舍里晾晒的衣物,总算勉强干了。

    毫无察觉的我,坐在回家的车上时,因为怀孕对气味极其敏感的姐姐,皱着眉头提醒我要把衣服晒干。

    “你身上,怎么有股外婆家的味道?”

    妈妈摸了摸姐姐的头,叫我不要穿没晒干的衣服,对身体不好。

    谈不上尴尬,更说不上窘迫。恍然大悟的通透,让我对想不明白的穷酸味,有了解释。

    “小姑娘,你心肠好诶,听我这个等死的老太婆絮絮叨叨这些没有用的。”

    她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乖巧地坐在小木凳上,连绵大雨之后难得一见的太阳,懒洋洋地温暖着她发凉的手掌,枯瘦得似掉落的树枝。老板娘友情馈赠的旧衣服披在她瘦弱的身体上。至少,她最近不会觉得冷了。

    “今天出太阳了呢,好暖和。”

    我放下包里的麦芽糖,她先前偶然提起,年轻时特别喜欢吃。

    她停下手中割纸板的生锈小刀,颤巍巍地抬起头。浑浊不清的眼睛里点缀着明亮的光,自然而然的,我看到了迷雾重重的大海上为航海者指点迷津的灯塔。

    为什么,这个老奶奶,给我一种福贵的似曾相识感呢?原来,艰难求活的人们是那么的多。可是,无论看多少次《活着》,我还是有流泪的冲动。我们总是讴歌着生活的美好,为它心醉神迷,生活残酷的一面却总是恶狠狠地嘲笑着我们的无知,无畏。

    “幸福是一个过程,不幸福是一种状态。”——《单日人,双日人》

    我至多,只能陪她晒晒太阳。弯下腰将拆好的纸板递给她,听她讲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黑子蹲坐在她身边,吐着舌头,温和驯服的目光与我直接接触。印象里的许多流浪狗,总是流露出恐惧、哀求、亦或凶狠、愤怒。它来到她身边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每天夜晚,暮色降临,快递站停止服务。老奶奶就背着纸板,喘着气,步履蹒跚地回家。黑子欢快地跟随着她,替她保驾护航。

    我目送着她们消失在地平线的两个小黑点,重合成一个点。垃圾站的特别气味战胜了太阳,固执地粘着在她衣服上。微不可闻的叹息声,破碎在刮起的风中。

    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人麻木。

    吃着第二个半价的桂花味甜筒,挽着朋友的手臂,说着庸俗经典的恋爱话题。在转角的地方,同一对爷孙不期而遇。老爷爷沉浸在楼下的表演中,全然没有察觉到我的注视,年幼的小孙子跟他一起坐在商场的地板上。或许是担心小朋友着凉,爷爷在小朋友屁股下面垫了两张传单。

    “我感觉,他是现金支付的。”

    朋友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

    “他可能,只买了这一个甜筒。今天的消费,可能就这一笔。”

    朋友继续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好令人难受。”

    朋友捏了捏我的手,安抚地打量着我。

    “我们,等我们变老的那一天,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其实现在,很多老人家依旧在使用现金支付。”

    朋友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我们,也会被时代抛弃吗?如果没有一直追逐它的脚步。”

    “应该,不会吧。”

    他们也经历过十八岁,他们也年轻过。他们那个时候,会想到,日暮将至时的场景吗?

    商场门口的大街上,总是不缺乏瘫软在地上的身影,无力的求助眼神,与时俱进的收款码。形形色色的他们,都有见过。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一头银发的老人家,残缺的失业者,绝望的中年人。

    昨夜,一个中年人,垂头坐在地板上。他的身前身后都是餐饮店,可是他的纸牌上用马克笔歪斜地写着,能给我一份饭吗,我真的好饿。有一瞬间,我很想走进店里,给他点一份饭,随即又阴谋论地联想到商家。为什么,附近那么多餐饮店,没有一家给他一份饭呢?虽然确实没有这个义务,但是餐饮店里每日卖剩的,要清理掉的东西也不算少,如果只是一顿饭,不至于呀。

    最后,我两手空空地离开了那个地方,脑子里是张奶奶逗着黑子玩的画面。讽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们倾尽一生,究竟在追逐着什么,又守护着什么呢?

    题后记:这个题材的文章,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写。没有亲身经历过的生活,只凭只言片语,肉眼观察到的表相,是很难准确地诠释出完整的真实的。可是,我还是想写,因为内心深处一直在小小声说服着我,在失眠的黑夜里。也许,是可笑的良知吗。我说不清,我只知道,我要把,看见的,感受到的,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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