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警官,还是这么早啊。”楼道里正扫地的保洁阿姨抬起头热络地打了个招呼。
“阿姨早啊。”陈默笑笑。
这个点出现在小区楼道里的通常只有他俩。
陈默下楼开车,城里的连环凶杀案愈演愈烈,整个局子里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队长看他熬了三个大夜才调班让他回家休息了一晚。
想着一群同事仍在办公室一遍又一遍整理线索,陈默停在路口下了车,在早点摊上买了六份豆浆油饼放在副驾,才继续驶进了市公安局。
陈默一打开办公室门一股烟味混着隔夜饭的馊味便扑面而来,熏得他险些睁不开眼。办公室里人仰马翻,门口堆着摞外卖盒绊了陈默一脚发出零落的响动惊醒了躺在沙发睡着的两个队员。毕竟省上文件发下来,没有一个敢怠慢。这场案件折磨得所有人疲惫不堪,除了一个人。
陈默绕过地上两摞卷宗看见了半米高的蓝色文件夹后坐着一个笔挺的身影,头发被揉得像蓬杂草,弯弯曲曲地翘着,宽厚肩背却僵硬成几条直线,眼睛发红地死盯着面前爬满密密麻麻黑字的纸张。梁渤本来就长得剑眉星目,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格外严肃,现在这副样子着实吓人。
“师兄,早饭。”陈默把冒着热气的袋子放他桌上,梁渤仍是毫无反应。陈默看他不搭理,决定激一激。
“师兄,你别啊,到时候变态没抓到,你自己倒把自己逼成变态了。”梁渤这才抬起头,盯了陈默一眼,目露凶光,陈默直接没敢跟他对视,悻悻走开。
梁渤是陈默师兄,从学校到工作,可以算手把手把他教会的,整个队里也只有他,敢跟梁渤这么吊儿郎当的说话。
陈默坐回自己的座位,看着白板上贴着的照片,揉了揉眉心。
十五天,四具尸体,三女一男,一个被勒死,一个被捅死,两个被钝器砸死,杀人手法多样,但一个共同点让他们确定凶手是一个人——被害人的心脏被挖出来,胸口留下一个血窟窿。尸体分别在城里四个垃圾站被发现,工人作业忽然挖出一截皮肉翻飞的断手,一个当场就背过气去,去医院里躺了两天才恢复过来。
梁渤呼啦呼啦吃掉了陈默的早餐站起来活动下脖颈,招呼大家开工。
“小张,法医报告出了吗?”
“还没有消息。那个姑娘后脑勺都快给砸穿了,痕迹跟第一个被害人杨离离和第三个付天一模一样。”小张是个刚来不久的女警,也熬了两晚了,这会儿呵欠连天的回话。
“你接着跟进,催一下。”
“知道了,梁副队。”
“孙超,第四个被害人身份还没有确定,抓紧,查查东城区派出所有没有接到失踪报案。”东城区是发现第四个被害人的地方。
“我一个人啊?”
梁渤转身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改了口:“明白。”
“陈默。”
“啊?”突然被点名,陈默恍然惊醒。
“你回家休息了一天,有没有些新的思路?”梁渤背上布满褶皱的衬衣对着他,可他从他笔直的脖颈看得到他紧锁地眉头和盯着受害者照片的眼睛里愤怒的火焰。
“没有。”
梁渤转过身来对着他,盯了两秒,只叹了口气道:“你跟周邡去查垃圾车司机。”
“是。”
“剩下的人跟我去跟被害者亲属沟通一下。”
陈默和周邡跑了一天,找到了第四起案件案发前后值班的垃圾车司机,仍然一无所获,这几个司机根本没留意到尸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被装进垃圾车的。
两个人回到局里是七点半,这个时候是深秋快入冬了,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三楼仍是灯火通明,其他人都已经回来,桌上趴两个,沙发上倒了两个,又是被累的不轻可看表情怕是一无所获。
梁渤正弯腰在水机前接水,外套散在地上,看起来也是刚回。陈默顺手给他捡起放回椅背就听见梁渤声音嘶哑道:“大家再抓紧休息十五分钟,然后开会!”办公室里霎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十五分钟后。
“小张,法医报告。”
“梁副队,我真的尽力催了,那边说明天一早就有。”
“明早必须给我。”
“明白。”
“孙超,北城区派……”
“是东城区。”陈默出声修正。
“对不起,东城区那边查的怎么样。”
“目前没有符合第四个被害人特征的失踪报案,但杨林村派出所似乎是系统出了问题,数据一直没有更新,我明天亲自去一趟。”
“嗯。”
梁渤眼睛扫过来,看到陈默这组:“你们呢?”
“找了十一月七号八号开垃圾车的司机,跟之前那几个一样,根本没发觉什么时候尸体被倒进垃圾车的。”周邡答。
“这凶手真够他妈狡猾的,杀人手法这么老练,尸体上没留下任何特征性痕迹,还把尸体神不知鬼不觉的扔进垃圾车,垃圾车每天全城溜达,让我们连抛尸地点都找不着。”孙超气的边说边捶了下大腿。
“凶手再老练也还是会留下信息,我们肯定漏掉了什么。凶手具有反侦察技巧,处理掉了不少证据。”陈默道。
“不怕变态的傻子,就怕聪明的变态。”小张叹口气说。
“受害人家属这边了解到,三个被害人杨离离、赵娣、付天都没有钱财、感情上的纠纷,案发前也没有什么异常行为。”梁渤说到。
又是一天一无所获。
梁渤双手撑桌顿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对周邡说到:“去把地图拿来。”
周邡拎着地图小跑回来,帮着梁渤把地图贴上白板。
“尸体是在这里、这里、这儿还有这儿发现的……”梁渤说着在地图上画出了四个点,“虽然分布在四个城区,但是都在垃圾车行动路线上,而这几趟车每天走的都是固定路线……”接着又连出几条线,“交叉的范围分别是这几个区……”他画完转身面对大家。
地图上黑线相交的地方标着几个凌乱的大圈。
陈默浑身一激灵,听见孙超操着大嗓门冲他喊:“诶,陈默!你家是不是刚好在西城区那两个圈附近。”
一屋子人眼光全朝陈默集中过来,梁渤回头看了两眼,再转过身时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些是凶手可能活动的区域,大家要格外留意。今天就先散,好好休息,明天继续。”梁渤话音才落,一群人就把东西收拾的七七八八准备走人。
陈默刚抓起车钥匙起身肩膀就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握住,制在原地。
“我送你回去。”
“不用吧师兄,”陈默回身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好歹也是个从业三年的优秀干警,再说,你送我我明天怎么来上班?你要是接送都管那还行,只送我回去就不用了。”
“我明早来接你。”
“师兄,你家可是在东城区啊,跟我反方向的……诶!你……”陈默话还没说完,梁渤已经率先出了办公室,并随手关灯,陈默跌跌撞撞追了上去。
天色黑透了,黑色探路者越走越隐匿在夜色里。陈默家房租便宜,位置也偏,越走夜越深,愈发没有人气。
车里温度适宜,陈默却没有敢睡,时不时余光扫着旁边开车的梁渤,他的脸一半陷入黑暗,一半被窗外路灯打亮。
“到了。师兄你停在这儿就行。”车子稳稳停下。
“谢啦,师兄回去早点休息。”
“嗯,一个人住多留点心。”
“知道。明天见。”陈默开门跳下车,几步跨到门口上了楼,楼道黄色的灯光很快熄了。
梁渤刚准备打火,突然转头看向右边窗户,远处似乎有光从他瞳孔一闪而过。
第二天清早,梁渤果然说到做到,十分准时地接送陈默上班,只是陈默似乎没有睡好,坐在车上仍然恍恍惚惚。
一进办公室,小张立马拿着一叠文件跑上来递给梁渤。
“梁副队,尸检报告。死者女性,24岁,死亡时间大概是十一月七日凌晨四点左右,除了后脑上的直径约3.5厘米的致命伤以外没有别的伤口,凶手似乎是一击毙命,也没有挣扎的痕迹。”
“分组调查这几个地点六号到八号的监控!一个信息也不要漏掉。”梁渤指着白板那几个圈下发命令。
“我住西边,我和周邡去查西城区。”
“好。”
下午一点。
“师兄,查到了。西城区白兴路与华城街交叉口有一处旧别墅,符合条件,并且周围商贩说这栋别墅被弃用很多年,但最近忽然有人出入,我们查了路口监控,出入别墅的人作了伪装,摄像头没拍到面部。”
“目前有两处地点可疑,孙超小张周邡去北城区庆新路旧车棚,我和陈默去查西城区别墅。现在下楼装备,半小时出发,行动注意安全!”
“明白。”
“是。”
查了那么多天的案件终于有了眉目,难免都有些兴奋。
陈默坐在面色如常,手却不自觉地抖,干脆插进了口袋。
黑色警车在别墅门口停下。房子看起来挺新,所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警察当久了,总有说不清的预感。
梁渤率先掏出枪,手势示意陈默跟在身后。他轻推了下门把手,防盗门就唧唧喳喳的开了,里面是未装修过水泥地水泥墙,光线昏暗却更加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向陈默点头,随即小心地迈入大门。
房子挺大,两个人手势交流后便分头查看。
梁渤的神经被一道接一道的门越扯越紧,五、四、三、二……他跟着自己心跳的节奏数着一个又一个检查过的房间。
一。空的。
他放下了枪。喘了很长一口气。
楼上并没有传来任何响动,看来陈默也没遇上……
一……
梁渤急转身,后颈一阵刺痛,一秒之内,他意图抬手向后抓去,却发现身体像是被注了铁,无法动弹,视线开始模糊,门外的光亮被一个身影挡住散成点点光晕。
他倒下去的时候,陈默模糊地轮廓在他眼前渐远。
“陈……”
陈默笑了。
肌肉抑制剂让梁渤僵硬如一桩水泥雕像,可他的愤怒仍然溢于言表,他额头跳动的青筋就是想要把陈默撕裂的冲动。
“你别急,我告诉你为什么。杨离离,七年前目睹一场抢劫案件,看着一个姑娘被捅了七刀,她转身就跑,事后拒绝指认凶手;赵娣,六年前眼睁睁看着两个五岁的孩子被人贩子强行抱走,默不作声;付天,五年前目击一辆路虎碾死了一个六旬老人,被钱收买拒不出庭作证;刘荫,三年前目睹自己朋友被前男友奸杀,为了逃避作证,悄无声息搬走改名换姓……这些人,都是没有心的,”
陈默忽然蹲下,昏暗中发亮的瞳孔锁定了梁渤涣散的眼:“而你,也没有。十二年前眼看着你爸酒后活活踹死了一个八旬老人,”他顿了两秒,站了起来,声音更远,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还帮忙处理了尸体。”
梁渤横在地上的身子越颤越凶,最后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发出胡乱不清的声音,唾液顺着嘴角滴下。
陈默再次蹲下向他凑近,一边轻轻安抚着:
“嘘,嘘,不要说话,放心,你不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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