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清锦
梨雪三千 执守一人
楚州那场冬雪下的纷纷扬扬，弥漫了整个天际。
娇巧精致的雪花触到掌心的温度，转瞬即化。颜梨收回手，取出纸伞打开，向着清冷的街道走去。
长街漫漫，在冬日的清晨，行人极少。颜梨驻了足，目光微垂，望着地上轻盈的白雪。
远处有辆马车急速驶来，在颜梨面前缓缓停下，车帘被掀开，走下一位锦衣的男子。
穆景脸色有些阴沉，带着些微恼怒的走到颜梨跟前，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腕就要带上马车。
颜梨挣了挣，力气却不敌他，结果被猛的拉入他怀中。
“梨儿，我信你。”
穆景环住颜梨单薄的肩膀，将她的头埋入自己怀中，语气温软，带着疼惜。
颜梨的眼眶终于涌出泪来，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伸手抱住了穆景。
颜梨是城西制衣坊主颜台的独女，从小生活无忧无虑，因着与穆景的几年幼时情分，在十八岁时嫁给了穆景。
穆景待她极好，事事都由着她。
成亲那日，穆景带她来到院中那棵洁白梨树下，凝视着她的美眸许诺，自己一生一世都不会弃她，会常伴她左右，护她安好。
颜梨笑了，明媚的笑容足以让山河失色。她知道穆景不会弃她，纵然后来他纳了妾室，他的一颗心依旧属于她。
颜梨努力做一位贤妻，亲自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她深知身为帝王左右手的穆景肩上的责任之重，所以她尽量不给他惹出麻烦。
穆景是御前侍卫，更是当今皇上深为信任的人，他有命在身，不能经常陪在颜梨身旁。颜梨理解，也从未埋怨。
她整日一个人吃饭，散步，心里多了些苦楚和想念。
午夜梦回时，她翻身，身侧多了一个人，伴随有淡淡的药香萦绕鼻间。颜梨惊喜地一时忘了言语，只搂紧了多日不见的穆景，不舍得松开。
“梨儿，我想要个孩子。”
穆景轻抚着颜梨的脸颊，声音低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洒入室内，泄了一地银辉。
颜梨羞红了脸，闭上双眸吻上了穆景的薄唇。
夜凉如水，却让颜梨心暖如春。
第二日醒来时，已不见穆景的身影，颜梨梳好妆容，踏出了房门。
管家正指挥着下人忙活事情，她有些疑惑，询问了管家才知，皇上感念穆景救驾有功，特赏赐了金银财物，并下旨将尚丞相的四女儿尚妤柔赐给他作妾。
颜梨心内一阵惆怅，只吩咐管家几句便回了房中。没过半月，程府的马车将程妤柔送到了穆府。
程妤柔在穆府住下后，日日遵守规矩来给颜梨请安。颜梨对她印象不错，待她也很是坦然。
妻妾之间能如此和睦实属不易，颜梨的宽容大度却滋生了程妤柔潜藏在内心的娇柔跋扈。
程妤柔入府不过五天，竟在给颜梨奉茶时故意将滚烫的茶水洒在了颜梨手上。
丫鬟们急忙端来凉水给颜梨冲洗，颜梨忍着痛和颜悦色的对程妤柔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却在听到她自责的话语时，突然紧了心神。
“都怪我，害姐姐伤了手。阿景曾来找我，让我好好照顾姐姐，可我只顾思虑着阿景肩上的伤，一时走了神。”
穆景，他受伤了？
颜梨怔在原地，心口微微的疼。难怪那夜她闻到他身上的药香，他受伤了，却不告知她，不愿她担心。
颜梨简单处理着伤口，程妤柔的话却还未结束。
“也不知阿景的伤如今怎样了，他替皇上挡了刺客一刀，伤口那么严重，在太医院住了半个月，好在没有性命危险。”
颜梨听着，眼眶内蓄满了泪水，她别过脸去，悄悄擦拭脸颊，可心里却一阵一阵的疼痛难忍。
穆景再次回府时，颜梨亲自下厨，为他做了一桌子的饭菜。穆景瞧着颜梨不停忙碌的身影，蹙了眉头，趁她不留意将她扯入怀中。
颜梨依偎在他怀中，久久没有言语。末了，才抬了眸，看着穆景的眼睛。
“以后，你的每一件事，都要告诉我。好吗？”
穆景紧盯着面前娇美的容颜，嘴角勾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场秋雨降临人间，颜梨坐在屋檐下绣花，静静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有丫鬟匆匆跑来禀告，说程妤柔忽然吐得厉害，难受的紧。颜梨一怔，绣花针刺入指尖，她这才反应过来，撑了伞去探望程妤柔。
郎中诊治后，告诉颜梨说程妤柔已有了身孕。颜梨露出笑容，看着程妤柔初为人母的惊喜表情，心里一阵空荡荡的失落。
程妤柔怀了身孕，性子变得更为嚣张起来，颜梨念她怀胎辛苦，便事事忍让着她，将府上好的东西悉数都给了她，并请了厨娘，一日三餐给她调理身子。
但她万万没想到，程妤柔会在穆景即将北伐的节骨眼儿上出事。
那夜下了场雪，月光皎洁。程妤柔命丫鬟将颜梨请去品茶，颜梨虽欲拒绝，但想着不过一月她便要临产了，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得答应。
颜梨到得程妤柔的院落时，她正坐在暖台上假寐。颜梨走过去坐到她对面，视线落在她凸起的腹部上。
“阿景刚刚离开，走得很匆忙。战事又起了，他被皇上封为大将军，不几日便要前往塞北讨伐叛贼。”
程妤柔说这话时，纤纤玉手抚摸着挺起的肚子，看着有些伤神。颜梨起身，解下自己的披风为程妤柔披上，神色平静，心内却忍不住忧伤。
“妹妹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颜梨说完这话便走出了院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有些失魂落魄。
没走多远，却听到程妤柔的院落内传来尖叫声，她的心一颤，慌忙沿着雪路返回。
程妤柔倒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身旁的丫鬟们都吓坏了，颜梨跑过去想拉程妤柔，却有一道身影抢先到达程妤柔身旁，抱起她冲出了院落。
颜梨望着穆景消失的方向，站了许久。
经宫里太医一番抢救，程妤柔没生命危险，可孩子却没保住。事发突然，程妤柔听到这个消息昏阙了过去，待醒来时发了疯一般拖着病弱的身子冲进颜梨的院落，一口指认是颜梨害了她的孩子。
颜梨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也会被卷入妻妾纷争之中。程妤柔咬定了是颜梨给她披的披风有问题，而那披风被穆景拿去给太医查验，整整三日他都没有回府。
颜梨心里已猜到了结果，她的披风被人动过了手脚，熏了麝香。而穆景三日未归，怕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他会信她吗？
颜梨在心里问，夜里独自一人躺在塌上，她伸手摸了摸身侧的空位，不由热泪盈眶。
天色未亮时，颜梨起了床，留下一封书信径直出了府，撑着纸伞行走在凄清的路面上。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穆景若是寻来，她便随他回去。好在，他相信了她，他没让她心凉。
穆景将程妤柔送到了城南的一处别院养身子，整个穆府只剩下颜梨一个女主人。
穆景临走前，抱着颜梨回了房间，他将头埋在颜梨的颈窝处，搂紧了她，将一块造型奇特的小金锁放入颜梨手中。
“给我们的孩子。我此去怕是一两年都回不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颜梨亲吻穆景的额头，手抚摩着他的脸，良久，道了声好。
穆景走后两个月，颜梨有了身孕。春日和风拂面，照的她有些犯困，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摸着小金锁上的纹路，思念着穆景。
日复一日的过，待到颜梨临产时，消息传到塞北，穆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府，银甲未来得及卸，便冲进了房内。
颜梨躺在床上睡得正熟，穆景轻轻走过去坐在床边，凝视着颜梨的睡颜，经久未见，这张在他心底缠绕了许久的容颜，让他朝思暮想。
他伸手温柔的擦拭颜梨额间的汗珠，产婆将孩子抱到穆景面前，穆景小心的搂在怀中，眉宇间盈满激动和喜色。
颜梨醒来时发现身侧躺着个人，静谧的夜里，她难以置信的张了张口，轻轻唤道:“穆景？”
“我在。”
颜梨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一时忍不住涌出泪来。她抬手触到穆景的脸，下一瞬被穆景反握住，放在胸口。
颜梨感受着他起伏的呼吸和心跳声，在黑暗中对着他说道:“穆景，战事结束，你向皇上请辞好不好？我们一家三口，找个安和的地方生活，再不要分开。”
夜色中，她看不清穆景的脸，却听到他说了声好。
穆景又走了，天未亮时，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步履匆忙的离开。她甚至来不及给他送别，她知道，她又要等他一年半载。
凉风起了又落，大雪飘飞，寒风凛冽。塞北战事紧急，穆景陷入围困，粮水紧缺的消息传入颜梨耳中。
她压制住心头不安，将孩子托付给乳母，简单收拾了行李，随着朝廷派去的援兵到达了塞北。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颜梨在军营中焦灼的等了一天，终于等来援军的捷报。穆景被救回时满身伤痕，只剩下半条命，颜梨守在旁边，强忍着泪水给军医打下手。
忙碌到半夜，颜梨才得空细细察看穆景的脸，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触碰他右脸上的疤痕，那么长那么深，蔓延至脖颈。
怪不得他那夜不让她触摸他的脸。
颜梨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哽咽声吵醒了穆景。穆景皱着眉头，在看到颜梨时猛的一怔，半晌都未说话。
颜梨止住泪水，从怀中摸索出那块小金锁，放在穆景手中，努力扯出一丝笑容对着穆景说道:“我给我们的孩子取名为‘穆愿’，你觉得如何？”
穆景望了她半晌，声音沉哑带着忧虑。“你不该来，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回去。”
颜梨没理会他的话，只紧盯着他的眉稍，“穆景，我想你了。”
“穆景，别赶我走。”
颜梨的泪滑过脸颊，也让穆景心底一阵酸涩。他伸手拭去颜梨的泪，眸光瞬间柔和起来。
“好，我不赶你走。”
塞北两个月，在颜梨的精心照料下，穆景的伤渐渐好转。
塞北的风光甚好，临近一处峡谷，有一片梨园，这时春暖大地，梨花早已盛开。穆景骑了马带着颜梨驶向那片梨园，他想让她看那一树树的纯白如雪。
到得梨园，颜梨下马，站在高坡上，被眼前美景吸引住。穆景在她身后，笑颜温和的开口:“等天下太平了，我便带着你和愿儿觅一处梨园住下，我给你酿梨花醉。”
颜梨回头看他，盈盈含笑。
只是她没想到，她此生最大的夙愿终究是实现不了。
那支带有剧毒的利箭飞射向穆景时，颜梨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她不能让他死。
她上前猛的推开穆景，任那箭穿心而过。最后，在穆景近乎咆哮的呐喊声中，身子向后倒去，跌落坡底，在随风飞舞的千万片梨花花瓣中隐没了踪迹。
持暗箭的刺客纷涌而至，穆景抽出长剑，杀红了眼。高坡上，尸野横扫，鲜血流淌，穆景跪在地上，双眼红肿。
军队内潜入了敌军的细作，所以才会有刺客在这时刺杀他，只是，他没料到，他的梨儿为保护他替他挡了那致命一箭。
他的颜梨，再回不来了！
他悲痛欲绝，肝肠寸断。他发誓，他要让敌军陪葬。
春暮时，穆景率兵一举击败了敌军，为天下百姓赢得了太平。
搬师回朝后，他向皇上辞了职务回到穆府，小穆愿已满两岁，又白又胖，在梨树下跑的欢快，见到他时墨色的眼珠子转了转。
“愿儿，过来。”
穆景唤道，小穆愿听话的跑到他跟前，穆景从袖中掏出小金锁戴在小穆愿脖子上，然后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有微风吹过，晃动着青翠欲滴的梨树枝叶，沙沙作响。
有隐约花香，隔着重重山水，飘越万里，勾起他心中无限回忆。
有曾许过的诺言，终化作泡影，在心里纷乱，似花瓣，翩挞而起。
我是于清锦，愿我的故事带给你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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