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

山是无名山，雪是无痕雪。

寒冬腊月，漫天的大雪已连续下了五天。

半山坡上雪地翻动，一个人影慢慢显出身形，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有人被埋在雪中。

也不见王一怎么发力，忽然满身的雪花已尽数飞落，露出一副年轻结实的肉体。

他对着雪地跪下去，拜了三拜，前方隆起的雪堆是他师傅的长眠之地。

捡起地上的扫帚，轻轻将坟上的落雪打扫干净，又重新跪了下去。

雪下的很大，人和坟很快就看不出踪迹。

晚上刮起了北风，大雪在后半夜终于停了，几颗凌乱的星星在天边若若隐若现。

天亮的时候，山坡上的新坟见到了第一缕阳光，白色的雪，黄色的土，被太阳照着一切很安详的样子。

王一和师傅在这座山头已经呆了十二年，他跟着师傅也已经二十年，在他的记忆里，这世上和他有关系的人就只有师傅了。

如今他死了。

师傅在临死前留给了他一件遗物，是把断剑，让他带着这把断剑去洛阳最大的酒楼里，自然会有人找他，他的后半生也就算有着落了。

来福酒楼，洛阳最大的酒楼。

此时正值中午，店内早已人满为患。

忽地门外传来争吵声，一个英俊不凡的少年人带着四个随从横冲直撞，几个食客被他推搡出门，店小二也被他们一脚踢倒在地。

掌柜急忙迎上去，他早就看清来人的身份——洛阳第一武馆的梁公子。

说起这位，整个洛阳无人不知，撇开家里的势力不谈，只看他本人也是青年才俊一枚，不仅颜面过人一等，手上的功夫也不在他母亲之下，但唯独性子不好，好张扬。

“掌柜，今天本公子开心，做一桌好菜伺候着。”

一锭银子随手扔到柜台上，要是换个人掌柜肯定乐呵乐呵的，但此时此地他却有苦说不出，咽不下。

“公子，您看，现在正是饭点，小店已经满了，楼上的雅座马上就空出来，您看您要不先等等，我马上叫人去催。”

“掌柜的，有志气啊，我们公子什么时候等过别人，你这店是不想开了吗？”

四个随从围了上去，掌柜汗如雨下，向后退去，终于碰到王一的桌子，打翻了桌上的酒。

“客官，对不住，一会我给您赔壶好酒。”

王一站起来扶着掌柜坐下，掌柜只感觉一股大力从肩上传来，再一看王一的打扮，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今天怕是要遇到事了。

“师傅说要是遇到仗势欺人之辈，不管对错都要留下一只手。”

梁公子背对着王一，眉头上扬，手里的剑鞘已飞射出去，正中掌柜眉心，掌柜身子立刻软了下去，躺倒在地，已是死人了。

“我爹说要是遇到爱管闲事之人，不管什么人先杀了再说，但我不同意，我喜欢先杀惹事的。”

店里的客人一哄而散，所有人跑了出去，但都没走开，一个个站在门外张望着。

几个随从抽出尖刀，将王一包围。

王一没有躲闪，嗤嗤四声，八只手，四把刀已经落地，鲜血喷出去老远。

惨叫声冲天，但只一会又没了，有人刺穿了他们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

“没用的废物，不知道本公子不喜欢吵闹吗？”

“你很有意思！”

梁公子终于转身，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王一，但很快他就看不见了。

王一闪电般射出了一双筷子。

“我不喜欢有人的眼睛比我还亮。”

梁公子被偷袭，身形一乱，但始终是高手，手里的剑闪电般飞出，王一正在收力，躲闪不及，肩膀血光乍现。

“你是谁？”

梁公子捂着双眼，血顺着指缝流出。

“不管你是谁，你都死定了，哈哈哈...”

笑声嘎然而止，梁公子的剑插在自己的喉咙上，他痛苦的跪了下去，雪白的衣服早已不白。

白倩倩骑着一匹快马，马蹄声在石板街上格外明显。

终于到了地方，她拨开人群，看着儿子已经命丧当场，血流了一地。

一个少年人坐在里面，看不出深浅。

白倩倩双目欲裂，仔细的回忆，自家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她也使剑，她也有师傅，梁家之所以能到今天的地位，大多都是因为她手里的剑。

这世上有太多人能打败她，但没有人能打败她手里的剑。

就算有，那个人也不会出手。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所以她出手了。

剑被挡住，还是柄断剑。

她认识这把剑。

“你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把剑？”

“谁都不是，一个路人。”

“不过，我有个师傅。”

白倩倩动容，撤剑而立，眼睛瞪了出来。

“他在哪？”

王一不愿意说，倒了杯酒一口喝下，杯里有血，也不知是谁的。

“不管你愿不愿意说，今天你都无法离开洛阳了，你想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师傅叫我来的，没打算离开了。”

十二年前他要来洛阳的时候，告诉我呆十天就走，那是我第一次见你，虽然离的很远很远，但我还是记住了你的样子。

十天后师傅说再等一年，我们在城外的山上安了家，每次最开心就是有人找你比武，师傅就会带我进城看你。

你和少林寺高手过招的那天，师傅说你以后再也不会遇到对手。

我问他你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我，第二天他告诉我你是了，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这柄剑。

一年后你大婚，真热闹啊，师傅说他真的很开心，喝了很多酒，我也喝了很多，我们都替你开心。

我们还是没走成，师傅说这里挺好的。

那之后我就进过两次城，一次是你生他的时候，一次是你受了重伤。

他老是说你有悟性，天赋比他好，但其实，我都不信的。

一壶酒已经喝完，掌柜的死了，所以好酒迟迟未到。

白倩倩也喝了一壶酒，酒的味道很奇怪，很血腥，也很苦，但她还是喝了。

他是我师哥，我们从小被师傅收留，不过师傅却不是什么好人，所有的女弟子都被他欺辱过。

师哥不想我也落得这个下场，就偷了师傅的绝命双剑带着我跑出来。

但他不知道其实我早就失去了女儿身，逃出来后很快我就发现怀孕了，我悄悄生下孩子扔进了湖里。

我没脸再见师哥，拿了这把剑离开了他。

白倩倩哭的很伤心，她的剑也很伤心。

剑对着王一的身体，正在颤抖。

“纵然你是他的徒弟，但杀子之仇我不得不报。”

王一捏住剑尖，对准胸口刺了进去，像个魔法师，将颤抖移到自己的身上。

那双明亮的眼神渐渐失去了光辉，白倩倩还在哭，王一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手臂。

“师傅...师傅一直...一直说...说我是湖里捡来的，我不信...我一直都不信...”

白倩倩终于不哭了，她摇摇晃晃走到街上，冬日的阳光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像一把剑似的。

她走进了一条胡同，影子便断了，像一把断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