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再见到你,那么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巨大的雷鸣唤醒了沉睡的大脑,我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窗外一片灰朦,像极了手机中的黑白滤镜。
不过我知道,惊蛰到了,万物复苏。
我试着动了动,发现有人伏在床边,正握着我的手,睡的很沉。
屋内没有开灯,我只能借着屋外那点朦胧的光线看他。
这张脸分明是这样熟悉,可是我却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
心动之时近距离接触的双眸,打闹期间偷偷掐过的脸颊,怜惜瞬间揉过的脑袋……回忆如同潮水般向我涌来,又排山倒海一般退去。
这些零星碎片,是他,却又不是他。
我回握住他的手,在他那厚重的黑眼圈下留下一个吻。
“辛苦了,我爱你,我爱你。”我轻声说。
“辛苦了”着实不像是我的说辞,假惺惺的场面话不适合我们的关系。要是他此刻醒来,必然会笑我吧。
记忆停留在七年前,我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笨拙地来到集训中心。他在一旁看着通告栏,正好注意到我狼狈的身影。
他来到我的身旁,负重感顿时减轻了大半。他一路送我到宿舍楼,直到安置好所有东西才离开。
离开之前,我对他说:“谢谢。”觉得还不够,又干巴巴地补了句:“辛苦了。”
后来他笑着对我说:“那时你的神情很像体恤员工的老板。”
我也觉得好笑,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嗯,捡了个听话的员工。”
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刻。
从前我便有写日记的习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成了我日记当中的主角。而最后的最后,他化身为笔记本,我再也不需要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在孤独的台灯下记录心事。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印象中的我似乎从不与他人倾诉心事,心在很久以前便上了锁,密码连我自己都猜不到。
在某个深夜,他拉着我去看电影。他知道我怕人,特意挑了最后一场。
空旷的影院只剩我和他。
电影的名字是《楚门的世界》。电影结束前,楚门说:“In case I don't see ya, good morning, good afternoon, and good night.”
如果不能再见到你,那么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落幕时影院的灯暗了片刻,我在黑暗的掩饰下用袖子擦干了眼泪。
灯亮了。我已经恢复了笑脸,并且兴致勃勃地问他去哪里买宵夜。
他没有揭穿我。
只是在冷清的街角处,他忽然抱住了我。
“难过的话,可以说出来的。”他说的很轻,落到我的耳边时却变得很重,“把我当成你的树洞吧。”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吧,又或许是更久以前,心墙一点一点的被瓦解。
他总是能关注到这些细枝末节。
有人曾在一次闲谈时说起:“每次和你一起的时候都要笑,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另外几个朋友附和说,我就像是“喜剧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笑声。
其实不是的。搞笑是一件轻松的事,可快乐却是难得一遇。
我会在人潮退下后躲进角落,会在一场打闹结束后忽然变得落寞。
而他却能发现。
他总爱编一些拙劣的借口留在我身边,我知道的,他只是想陪我。
陪那个并不快乐的、失落的我。
心在找到支柱的同时,也卸下了伪装。
但我却生病了。确切的说,我早就生病了。
不过现在好像有了承认生病的勇气。
开始的失眠,后来变成了无日无夜的昏睡。我每天都感到很疲倦,双脚像是踩在云里,仿佛下一秒便要坠入虚空。
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差,后来因为吃了调节情绪的药物,还出现呕吐的症状。
短短一个月,瘦了十斤。原本身体已没有多少脂肪的我,几乎到了瘦骨嶙峋的地步。
担心我紧张,他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却处处留意哪里有好吃的餐厅,每天回来都要给我讲笑话,晚上睡觉前还不忘唱他那跑调的安眠曲。
后来他学着自己做菜。有次他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学会了做我爱吃的千层蛋糕。我吃了没两口却吐了,胃部阵阵地抽痛着。喉间一片艰涩,眼泪也止不住地淌下。
看着他急切担忧的神色,我没再忍住,终于哭出了声。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埋在我的颈间,潮湿的气流轻触着我的皮肤,我感受到他在微微颤抖,是哭了吗?
心脏似乎被极细的针尖划过,我哽咽着问他:“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记得在儿时,初次思考死亡这个概念时,我曾问过母亲相同的问题。
母亲却如临大敌,连着说了几次“呸呸呸。”,训斥我乱说话。
转身又叹了口气:“你死了我能怎么办?只能陪你一起去了。”
年幼的我第一次体会到负重感,甚至有一瞬间感到恐慌无措。我不能够保证自己何时离开。
可是他说:“我会好好活着,连带着你的那一份。”
“但是我会很想你,每年每月、每时每刻。也许经过某条街,看到某部和你一起看过的电影,就会忍不住想到你。”
我尝试着想象那个画面。那个落寞的背影,穿过大街小巷,背着单独的旅行包,去完成他们还没完成的心愿。
我还舍不得离开。
我们还没去看过极光。
上学期间,我们曾在课堂上吐嘈物理书上的插图太丑,我无意间说:“我想去看极光。”
他带着半分玩笑,又藏着半分认真:“好啊,以后给物理书换个插图。”
后来在湿漉漉的海边,我们在太阳初升时许下承诺,一定要去看一次极光。
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和你一起做。
不过好像已经有了一箩筐的回忆。
后来还一起去看过流星,看过北方的初雪,看过数不清的日出日落。
还有一起去跳降落伞。
坠落前一刻,他拉住了我的手,重力牵引着我们。手被攥得生疼,但脑海却不受控地想,就这么结束也挺好。
时光就在每个擦肩而过的瞬间逃跑了。我想要抓住什么,却总是落空。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是情绪的傀儡。偶然间的别扭,让我有了要逃离的冲动。
我对他的信息置若罔闻,可是才半日不到,便耐不住他不停的来电,按了接听键。
我笑他幼稚。像没断奶的孩子,片刻不离母亲。
他没否认我的话,只是傻傻的应着:“怕你跑了。”
而后我回过头,却看见他就站在身后。仲夏嘈杂的蝉鸣声回荡在林间,他在树荫下,载着满怀的柔软与温热,走向我。
“抓住你了。”他说。
太好了,你还没放手。我张开双臂,好似归巢的海鸥,朝他奔去。
记忆在上一次昏睡时退了潮。双眼在雷电交加的凌晨合上,又在一场暴雨中睁开。
我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尽量不打扰仍在睡梦中的人。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黯淡的天色却逐渐亮了起来。
我打开书桌前的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让微小的尘埃无处遁形,连缓慢落下的轨迹都被捕捉到。
日记本的张页被氧化后微微泛黄,竟然有种陈旧的气息。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看着里边的字迹从规整变得潦草,恍然间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我仔细地翻看每个角落,发现从某一天开始,日记本的每一页都留下了另一个人的印记。
他透过纸页,自我们相遇那天伊始,用他不怎么好看的笔迹陪伴我。也许这些心事已经过了期,但他却仍妄想撕开时空的缝隙,给某时某刻的我一些温暖。
日记翻到尽头,他在我的一堆抱怨后写下:“要快快好起来,我一直在。”
“好。”
我在那行歪歪扭扭的字迹下作了回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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