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眼泪的美人魚(短篇小说)

“卟嗵”一声，我好象被什么东西横扫了一下，毫无知觉地抛进了一条江河里。

江上水流湍急，旋涡一个接着一个把我卷进了水底。

奇怪，我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窒息?水底下很宽廠，也很平静，偶尔也看见几条魚在我身边游来游去，但它们一碰到我便匆匆离开。

我蠕动着身子，很灵活的身子，也像魚一样，在水底下游来游去。

我是人吗?我是人呀!我观察着自已的身子，一双手还是记忆中的那样，长长的手臂，弯曲的胳膊，尖尖的十指。

我的腿呢?啊!没了，下半身的双腿不见了。

我用双手摸去，腿怎么那样粗糙?怎么全是鳞片，对，就是魚的鳞片!

怎么会这样呢?我的腿哪去了?我迷惑，我焦虑，我恐惧，我愤怒!

我是人呀，我记得清清楚楚，正午时分我还跟我的男朋友雪皎一起钓魚，玩耍。

他呢，我的雪皎?他那里去了?

我必须找到他，找到他，一定找到他!

我用双手拍打着巨浪，我在水面上遨游，我窜在江岸上。

没有人，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这时天很黑很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含着泪水，向四处呼唤，但我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天上一声炸雷轰然而下，好象要把大地炸开，那霹雳声好吓人。

风在怒吼，雨在咆哮。突然远处江面上飘过一只帆船，它加快了速度向岸边驶去。

帆船的速度实在太慢了，太慢了。它总在打转，不停地打转。突然我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在叫喊:“快放下帆!风太大，再不缷下船就翻了，危险!”

㠶在风雨飘摇中急速地向下滑去，船，终于平稳了。

我看见他了，是我的雪皎。我奋不顾身地向小船游去，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动着小船。

小船靠岸了，安全了。

我向我的雪皎使劲地喊，但我为什么发不了声音?

我看见他了，他看见我了吗?

雨，慢慢地停了下来，太阳下山了。江面上灰朦朦一片，江水已经泛黄。渔民们陆陆续续上了岸，只有他还恋恋不舍地站在船头上。

“美娟，你在那里呀?你在那里，快回来吧!”只见他遏尽全力地向江中呼喊。那叫喊声好凑惨，好悲哀，而又好动情。

美娟?她是谁?她是谁!

难道他变心了吗?他不爱我了吗?

我的心好象悸动了一下，很激烈的悸动。

我慢慢地回想着，我与雪皎什么时候谈恋爱?我们是怎样相识的呢?我们又在什么时候分开呢?

但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一点印象都沒有。

我是谁?我是谁!

我叫什么?我叫什么!

天呐，我不知道啊!

我问我自已，我还是人吗?

天，完全黑了下来，江面上一片漆黑。

他走了，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我偶尔看见他在哀嚎，恸哭。泪水洒了一路，一路……。

岸边的灯火亮了，岸边是城市。五彩滨纷的霓红灯不断交换着千姿百态的图案，歌舞厅那天簌般的歌声飘了过来，在江面上来回荡漾。水族们浮出水面，欣赏着人间这些艳丽的奇景。

江面上那座大桥仍如白天一般，奔腾不息的车辆来来回回永无止境。

我看见，那些情侶们又成双成对地漫游在江边。手挽手的，面对面紧搂腰肢的，口对口亲吻的，双双互抱一起的，好多好多人呀。

我从上而下慢慢捜寻他__我的雪皎。我搜了一遍又一遍，从上而下，从下而上，但始终不见他的踪影。

夜深了，人们成双成对地而来，又成双成对地而去。

江边，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而那些车辆，仍然我行我素，轮子不停地滚动着，好象他们没有白天，也沒有黑夜。

我扎了一个猛子沉了下去，我顺着那一片闪闪发光的水底游去。

到了，是水下宫殿。

宫殿门前的两边，站满了一排虾兵蟹将。他们手握长矛，头戴钢盔，威风凛凛地站在两边。他们看见我来了，都毕恭毕敬地向我行礼。

我好纳闷，我们并不认识呀，恐且，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呢，他们为什么对我如此客气呢?

“公主，请进。”

怎么?我是公主?我什么时候成了公主了?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我鱼贯而入游到宫殿里面。

宮殿里面聚集了好多跟我一样脸孔，一样身子半魚半人的美人儿。他们正载歌载舞，拧动着美丽的身体。

“热烈欢迎，热烈欢迎，热烈欢迎!”

他们不停地重复着一样的语句，向我欢呼，向我微笑，向我问好。

我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大家，只看见人们异常兴奋，也非常友好。他们把我围了起来，轮流拥抱着我，在不停地旋转。渐渐地，我被簇拥到正殿前面。

“孩子，过来。”我正不知所措，突然，一声苍老而又温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忙抬头一看，在正前方不远处，一个身体和尾部跟我一样但显得格外苍老的老妪叫了我一声。

站在我身边那个穿着红衣服的跟我差不多大小的她把我慢慢推到老妪身边，然后跪下道:

“大王，小红把公主带到。”

哦，她是大王?想不到水族也有大王。

“孩子，你过婆婆这边来。”那个叫大王的老妪向我招了招手，又见她向其它人示意:“你们先退下吧，我有话跟美娟说。”

她们走了，一个不剩地离开了宫殿大厅。

我呆呆地立在厅中，好迷惘。

美娟?美娟是谁?雪皎也在呼唤美娟，难道美娟也在这水族中间?

“美娟，过来，坐婆婆这边。”

老妪连连招手，我惧惧地向她身边靠近。

美娟?难道我是美娟?

那，雪皎不正是呼唤自已吗?我好糊涂呵，我还怀疑他另有新欢呢!该死该死真该死，笨蛋笨蛋大笨蛋!我怎么可以怀疑他呀，我怎么可以怨恨他呢?我怎么可以把自已丢了啊?

婆婆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秀发:“孩子，咱婆孙俩终于见面了，终于在一起了。”

怎么?她是我婆婆?我好像从小就没有婆婆呀。

“孩子，你不认识婆婆了?”老妪一边抚摸我的头发，一边慈爱地对我说。

我看着亲切的婆婆，疑惑地摇了摇头。

“哦，也难怪了，我走的时候你才一岁多一点呢。”

“哎，十七年了。孩子，我离开家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哦，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就想问一句，你怎么到了这里，你不该来这里呀?”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怎会到了这里。我只知道上面太热，热得我透不气来。我好象遇到了一簇非常强烈的光把我扫进江里，然后我就不知不觉中往下沉。当我沉沒江底之后，我已完全变了另一个不属于自已的我。

婆婆只是微微地对我一笑:“孩子，你已经不是人了，你是美人魚。”

什么?我不是人?我是美人魚?

“是的，你是美人魚，是太阳公公把你扫下水里。只有被太阳公公扫进水里的人才能成为美人魚。其它不幸落水的人，是不可能成为美人魚的，会变成游魂水鬼的。只有至诚至爱的人才有机会得到太阳公公的眷恋，其它人是不可能获此殊荣的。你很荣幸，否则，我也保护不了你的。”

哦，原来这样。“婆婆，那我男朋友呢?他怎么办?他在到处找我呀。”

“孩子，其它你就别管那么多了。你跟你心上人已不是同类人了，不可能在一起了。你就让他自生自灭吧，你们已阴阳相隔，只能在梦中幽会了。”

“不，婆婆，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我固执地对婆婆大声吼道。

我也没想到，一向溫文尔雅的我突然会大发牢骚，真把我自已吓了一跳，吓死宝宝了。

婆婆看我怒了，也只好“哎”了一声，说:

“那你明天早上去会他一会，也许，他还会来找你。如果他没来，说明他把你忘了。”

婆婆看我不声不吭，放低声音对我说:“孩子，去睡觉吧，我给你收拾了一间非常廠亮的房子给你住。”然后大声叫道:“小红小青，你俩带公主去休息。

“是，大王。”小红小青应声赶来，两个搀扶着我进了一间非常明亮的水晶宫。

小红小青为我铺好了床垫，盖好了柔软的被子。

我躺在舒服的龙床上，紧闭着有点发困的眼皮，但翻来覆去总睡不着。我想，他怎样了呢?他不见我在身边，他会哭吗?他会想我吗?他还爱我吗?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睡却忘记了时间。

真的，我实在太困了，从来从来就没有像今天那么困。

我在昏昏沉沉中好像有人在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忙睁开眼晴，哦，原来是婆婆坐在我的床边。

我忙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孩子，现在是早晨七点多了，该起床了。”

我一听，急得滚了起来，匆匆走了出去。

“孩子，吃了早饭再去不迟呀?”

婆婆焦急地大声叫道。

“不啦，太迟了，婆婆你回去吧。”

我迅速地向江面游去，水很大，但我顾不了许多了，奋力向上浮。

终于，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浮上水面。

我刚冒出了头，我就听到一声声凄戚戚的哭喊声:“美娟，我的美娟，你在那里呀?你快回来啊，我们回家吧!”我听到心都酸了，我好想说:“我的雪皎，我在这呢!”可我不管怎么用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有泪水在扑嗽嗽地往下掉。

这时，岸边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

我迅速地向岸边游去，他好象看见我了，更加大声地叫唤:“美娟!美娟!美娟!”他不顾一切地快速向我跑来。

“卟嗵!”他跳下来了。可是他不会游泳呵，坏了，我急忙向他游去。

只见他沉了下去又浮了起来，不知几上几落，不知喝了多少水。

“有人掉水啦!有人掉水啦!快救命呀!”忽然岸上传来一阵阵呼救声。

只见人们纷纷跳进江里，对滔滔的江水视而不见。

我游到雪皎掉水的地方，但他已沉入水底。

我一个猛子窜入江底，一把抱住他。我们在上升、上升，终于升出水面。但他已奄奄一息，身子已经冰凉。

这时，从岸上跳下的人也游到了我的面前，他们拖着雪皎的身体向岸边游去。

雪皎得救了，我向那些舍已救人的勇士们挥了挥手。

我恋恋不舍地慢慢潜入江底，拖着疲倦的身子向水底宮殿游去。

我游进了我的水晶宫，婆婆跟了进来。

“孩子，这下该清醒了吧?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了，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啊。如果你执意要去找他，那你是害他。他不是女人，他不可能成为美人鱼。你若爱他，只能远离他，要不然，他必定葬身魚腹，孩子，好处为之吧。”婆婆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婆婆，我错了，美娟有罪。以后不敢了，我不能那么自私。”

终于我懂了，我们不能再一起了，天意啊，天意啊。在水下，我尽情地哭，放开喉咙大哭特哭。我的眼泪哭干了，已经没有眼泪了。现在我终于相信婆婆说的话:美人魚没有眼泪。

我在水晶宫静静地睡了三天三夜，没有吃，没有喝。当然，也没有哭，因为，眼泪已经哭干了。

第四天，我的头脑已经清醒了许多。我决定再游上江面去看一看，看一看我的心上人是否还在苦苦地寻找我。

我将近浮上江面的时候，我清晰地听到一声声呼唤。

“美娟，美娟啊，你在那里?你在那里呀?我知道你还在，我们商量好的，我钓了魚回来做红烧魚给你吃，你怎么能一走了之，你不守信用，你坏，你是骗子!你说好的我们今年就结婚!你骗人，你骗人!你还说，我们会有孩子，你会为我们生很多很多孩子，你说你很喜欢女儿，你会为我们生很多很多女儿。可是，你却跑了，丢下孤伶伶的我。你忍心吗?你舍得吗?你这个骗子!”

我沒有了眼泪，但我的心在抽泣。我无话可说，我无可奈何。

我沒精打彩地回到水晶宮，蒙著软绵绵的被子。我多么希望自已一睡不醒，永远从这世上消失。但我已是不死之身了，死，对人间而言那是极容易不过的简单事。但作为对水族中的统治者美人鱼而言，死是谈何容易的事。因为美人鱼是水中精灵，沒有死的权利。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月?一季?一年?二年?三年?

自那次我浮出水面之后，我就一直不敢露面。我恐怕给我的心上人带去无妄之灾，如果那样，我就生生世世不得安宁了。

这一天，风平浪静，春光明媚，太阳高照，我悠闲地游到大桥底下。

这时我听见了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那个天天在这寻找他未婚妻美娟的那个疯子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向一个女人问道。

“知道，哎，也够痴情的，像这样的好男人在这世上不多了。”女子应道。

“是啊，实属罕见。他女友在这江中淹死三年了，他在这江边守了三年，真是感天地，泣鬼神。”男子十分感慨地说道。

“这老天也太不公平了，活活把一对恩爱男女给拆散了。”女子纷纷地说。

“听说前两天这个男子被他们家人捆住，不知现在怎样了?”

“沒事，这男子叫雪皎，是我邻居。他今天上少林寺剃度去了，沒有疯，但心已冷了，决定终身不娶，青灯终老。”

我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我的泪水已经哭干，我的心在逐渐凝冻。

我在祈求苍天，把我们纯真的爱献给大地上需要所爱的人。

最后，我只有黙黙地祝福我的心上人，长寿安康。

(完，作于2017•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