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

我发短信约陈小童第二天一早去跑步，她好像就在等着我约她一样，我消息刚发出去，她就回我，好啊，几点在哪碰头？她这么爽快倒是让我一愣，那…在学校南门口，6点吧。

关掉手机，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再错过了…

5点50分，天色才刚刚泛白，空气很好，我站在学校南门口等她，门前的路上，车辆不多，但速度都很快，划过去时候的驰掣声显得清晨更加的安静。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学校门口也是这样一条路，我们的宿舍就在靠路的一边，每天早上我们都能听到车辆划过时候的声音，就像小时候每天早上都能听到父亲的打鼾声一样习惯。早自习时间很早，我起床的时间更早，宿舍里总在这个时候，一片悉悉窣窣的起床穿衣声。我一定会第一个出来，去卫生间洗漱，然后去操场。我的印象里好像都是夏天，天刚刚泛白，我就已经开始围着操场跑步了，操场的北边是一块草坪，草坪上有两架双岗，我几乎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一个女孩在双岗附近读书，声音不大，但听得出是在读英语。当然白天我也见过她，就在我们隔壁班，留着齐耳的短发，总是用左手把头发拢到耳后。她常穿黑色的衣服和黑色的皮鞋，面容削平，不常见她笑。我是后来才从同学那里知道，她叫林晓彤…

陈小童跑着步来的，她笑着说，等很久了吗？我说，我也刚到，我们去河堤吧。

我们就沿着河堤跑步，她显得很开心，时不时跑到我的前头，她还能一边跑步一边说一些我们班里的趣事，她说到我们班的女班长，就是跟她一个宿舍的个子高高的小玲，小童说前段有男孩到她们宿舍给小玲送花，结果那个低一届的男生紧张地忘了叫她的名字，拿着玫瑰站在宿舍门口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搞得整个宿舍的女生哈哈大笑，小玲就坐在宿舍里满脸通红。

我笑道，难为那男生了，勇气可嘉啊。

她突然问我，怎么突然想起来叫我一起跑步？

她跑在前边，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她也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

那些夏天的早晨，我每天早上都在校园里的操场上跑步，林晓彤也每天早上都在那块草坪上读书，我从来都没有在清晨的操场上看清过她的脸，可我其实一直都在留意她。有时候在校园里互相照面走过，也会点头打招呼，她总是看着你的眼睛微微一笑。

我们从来都没有说过话，但每天早上操场上的见面，竟好似无意间达成了一种默契。当然也算不上见面，我跑步，她读书，并没有任何交流，只不过同在一个时间和空间里。

一件事情成为一种习惯之后，突然被打断就会让人很不适应，我的记忆里，那天的意外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因为你性情开朗，跟你一起跑步不会觉得闷。我喘着气答道。然后就听到她在前边咯咯地笑，可是我觉得你很闷哦…

到了大学，功课轻松了很多，人也懒惰了很多，身体大不如从前。第一次跟陈小童说话，我记得当时就正在感冒，我很疲惫地趴在教室里正在看小说，陈小童冒冒失失地跑过来问我，嗨，听他们说你乒乓球打的很好，我们正要去打球，你要不要一起去？我抬起头就看到她脸上的两个酒窝。我说，好啊，不过我感冒了…。坐在一旁的室友冲我挤眼，我顺势站起来拍着他的脑袋说，我能不能带一个替补一起去？结果，虽然我感冒没什么力气，可我还是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陈小童不依不饶，不行不行，你要教我打球，否则就不带你一起玩了。我说，好，等我感冒好了，一定教你。

第二天上午来到教室，我从桌斗里拿书出来，看到书上放着一包感冒药，我四处张望，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碰到了她的目光，她正冲着我挤眼睛，圈着左手做喝水状，右手打着OK的手势，我的心里立刻就升起一股暖意，随即感激地冲她微笑。

她虽然平常叽叽喳喳，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其实是个很细心的女孩。记得有一次，教室里没什么人，她递给我一个包得很精细的纸包，我打开来一看，是一节烧过的甘蔗，然后就听她很是语重心长地说，甘蔗润肺，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烧过的甘蔗对付感冒很有效哦。我问她，你怎么烧的？她说，在电炉上烧的。她还伸出她的右手小指说，你看，手指都烧到了。我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在外地求学，当然都会有好朋友相互照应，但男同学之间粗枝大叶，关心不到心里，这突然有一个女孩子很细致入微地关心你，那种幸福感是显而易见的。我说，真的谢谢你…。她居然露出了一脸的坏笑，她说，就一句谢谢吗…？听他们说，你旱冰滑得很好，为了报答我，你得教我滑旱冰。我满口答应着，却一直也没有主动邀请过她。

可我知道我已经喜欢上她了。

高中开始跑步就是因为身体一直很虚弱，经常感冒，结果跑着跑着，还是感冒了，开始的时候，我仍然坚持着去跑，可后来感冒越来越重，结果那天起床都觉得困难了，因为心里惦记着草坪上的林晓彤，我始终都觉得那种默契就算是一种约定，我不能失约。等我洗漱完，已经比平常晚了半个小时了，我加了一件外套，从宿舍里出来，向操场的方向走，走过宿舍后边的那个拐角处，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因为晚了半个小时，天已经亮起来了，她站在草坪的边沿上，正在向我们宿舍这边张望，书被她丢在草坪上，她显得有些焦急。我第一次在早上看清她的脸，眉眼微颦，眼神里说不出的忧郁和迷茫。我感觉她应该是在等我，但又不十分确定。我退回来，在角落里就那样看着她。许久之后，她背过身站在那里，那背影就像一幅油画一样印在我的脑海里，那画里有她整齐的短发，黑色的卫衣，红色的薄马甲，黑色的直筒裤，黑色的皮鞋和衣服里羸弱的身体，那天的草坪也异常地碧绿整洁。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场景会突然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当然也不知道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那种习惯突然被打断的感觉，我至今记忆犹新。开始的时候，我做着种种猜测，她生病了？她家里出事了？却没想到，她转学了，同学告诉我的时候，我只觉得一阵眩晕。我甚至有些失态地想要打听她更多的消息，当我知道她父母是市里的高干，她转学是为出国做准备的时候，我突然就沉默了，跑步也就此停了下来。

那天她张望着的表情，在我脑海里无数遍地回放。她是要向我道别吗？

到后来，我已经搞不清楚她是不是在等我了，也许她等的是别人，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在等谁。

陈小童停了下来，我也跟着停下来，她喘着气居然仍然可以喋喋不休，她用埋怨的口气对我说，你说话从来不算话哦，你说要教我打球的，你答应我要教我滑旱冰的。我说，我是不是真的很闷？

我突然这样问让她觉得很奇怪，她说，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啦。而后她又说道，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闹？

我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她一开始怔在那里不知所措，很久了才慢慢用双手环抱住我的背，到后来越抱越紧。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头，她顽皮地从我怀里挣脱出来，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她用手指着我说，哦…哦…，你突然叫我一起跑步，就是为了…为了…

为了强暴你！我故意做欲扑状，她尖叫着在草坪上翻滚起来。

但她嘴巴却还是闲不下来：这样还闷啊，你个大骗子，要是不闷你是不是要吃人啊！

林晓彤转学了以后，时间开始变地异常难捱。课间里，我仍然时常忍不住地向操场草坪方向张望，脑海里的那个背影就好像跟后来的时空交错着，让我一度怀疑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又开始跑步了，不过跟高中的时候不一样了，不用再定闹钟，因为每天陈小童都会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暴露狂跑到我们宿舍叫我起床。也不用跑步的时候戴耳机了，因为跟她一起跑步从来不会觉得闷。

有一天下午，我无意间看到陈小童背身站在校园的草坪上读书，她脑后的马尾辫很随意地搭在左肩上，浅蓝色的连衣裙随风轻摆，身形纤弱得让人怜惜，我悄悄地来到她身后，痴痴地看着她，然后故意喊道，林晓彤…

陈小童转过身，一瞧是我，立刻撒着娇上前捶打。

吓死我了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两个背影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重叠在了一起，阳光就好像染色剂一样，让那背影的颜色从黑红色逐渐逐渐转换成了淡蓝色。

我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小童，我要你天天都陪着我一起跑步。

她很奇怪：傻瓜，说什么呢？

我是说一辈子，一辈子都陪着我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