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园(八十)浮璧

作者: 少鬼无忧 | 来源:发表于2020-05-30 14:27 被阅读0次

    俗话说,王朝将亡,必有谶纬。从荧惑守心起,就异象频出。

    那颗从秦王政七年起就徘徊在天空中的幽灵,终于坠落在了东郡。

    “大秦将亡,这不就是现成的墓碑吗?我连墓志铭都想好了,就刻七个字,始皇帝死而地分。”

    我预言不了天象,可人间的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陛下查不出刻石的人,就把周围居住的人全都杀了,足可见心中的忧惧。

    陛下轻言杀戮,我怕他迁怒于阴阳家。于是秉持着张驰之道,让哥哥把欹器仿品的另外一只献上。给陛下送礼就得显出尊贵来,我跟几个墨家弟子串好口供,连夜编出一个故事。

    就说这墨翟与公输班斗法之时,欹器才消失不久,墨子与公输班皆闭关一个月,各自造出一件欹器,只不过墨子是仿造,公输班却是自知技不如人,就派人暗中寻访真正的欹器,说巧不巧,还真让他找到了,于是谎称是自己仿制。咸阳宫现在收藏的欹器是墨子仿品,风家收藏的才是公输班寻访出的真欹器。

    反正欹器消失几百年,谁也不知道原来的真欹器长什么样,只要从源头开始编,公输班也没法从墓里跳出来声辩。

    陛下接连遇到两个大凶之兆,消失几百年的欹器却复现于世,不管是从心理上还是政治上,他都得信。于是让阴阳家造了座宫殿把这件欹器供起来,奉为国宝,底下刻上我编的那段瞎话。哥哥献宝有功,重新封爵,又顶上了东郡郡守的空缺。这件欹器还真是用的物超所值。

    失而复得的宝贝可不止一尊欹器,更有八年前陛下遗失的玉璧一枚。

    这玉璧的复现才是真奇,是使者经过华阴平舒道时,山鬼夜出,置璧而去,还留下五字谶言“今年祖龙死”。这玉璧也不是在别处遗失的,就是八年前的湘水之上。

    八年前,湘水大风,湘山赭色,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如今玉璧复现,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更何况还有“今年祖龙死”的谶言。祖者,人之先也;龙者,九五至尊也。连在一起,不正是始皇帝三字?

    根据原本的计划,现在已经是陛下驾崩,新帝继位之时。如今因为我临时改变主意,延迟了数月,但也只有三四个月寿命了。看来世间万物都有定数,我以为推迟计划是出于我的私心,却仍然是天命的一环。

    上天早就算好了一切,那延迟的几个月,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陨石和欹器只是小插曲,这大半年来,我确实认真赋闲在家。就在去年,程邈终于刑满出狱,还献上了十年以来自创的三千个简化字。因为他是狱吏出身,所以这些新字被赐名隶书,很快推广下来。我在家里主要的课业,就是练习隶书。

    我本来的打算,是等新帝继位,就把女闾遣散,匈奴的事情也处理完,就带着胡亥一起离开。

    既然现在我对拥戴将闾继位不感兴趣,也不打算再去秦宫,索性把胡亥提前接出来,也省得宫里生了乱子,波及到他。

    于是陛下为玉璧的事情占卜时,阴阳家给出的卦象是“游徙吉”。这是陛下有生之年的最后一次东巡。郑妃因故被禁足,不得随行。许妃随行。

    左丞相冯去疾留守朝中。右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郎中令蒙毅、卫尉阎乐、御史程邈和一众大臣随行。十八世子胡亥随行。

    此行在云梦祭祀了虞舜,在会稽祭祀了大禹,北上琅琊。这次回来的不止徐芾,英房和正房也一并回来了。徐芾一回来就被陛下召见,我知道有阴阳家和赵高等人圆场,不会出事。于是先去见过仲远师兄,也问问他这些年来的见闻。

    他们出海第二年找到了瀛洲,孙仲远留守,徐芾和黄天琼再次出海,用八年的时间越过大瀛海,到达了万里之外的亶州并折返,去年刚刚回来。

    瀛洲位于裨海之中,属于中九州;亶州位于大瀛海之中,属于大九州。世人无法理解先圣邹衍提出的大九州之说,戏称为“谈天衍”,认为他的学说尽是迂阔虚言,如今连大九州之说都得到验证,诸子百家中还有哪一家能与阴阳家争锋?

    如果说我对阴阳家的贡献在于从学理上把阴阳和五行完美结合起来,那么徐芾、黄天琼和孙仲远则是从实践上验证了大九州的存在,都是阴阳家学术历程的一个里程碑。

    “我在瀛洲住了八年,师妹如果想了解瀛洲的风土人情尽可以问我,至于亶州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可以等君房回来后再去问他。”

    “多谢正房兄。”

    “还有一件事,就是信中所言。我想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还是应该有个了结,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从后院走出,双双跪在我面前。

    我看那孩子的眉眼,立刻就知道是谁,低声问道:“君房知道吗?”

    “一直养在崂山,他知道,但从没见过面,我在瀛洲的时候,一直资助他们,这次回来,就偷偷捎上了。”

    我向那妇人道,“既然是意外,我就不再追究了,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许见君房,孩子也不许姓徐。这两点都做到,我保证你们母子一生平平安安。”

    那妇人犹想抵赖,哭诉得入情入理,我只冷眼旁观,她又求孙仲远帮她求情。我温和道:“师哥,你虽然这么多年都在瀛洲,但我平日里是什么手段你也应该听说过,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没有这么好的性子。”

    孙仲远也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无奈道:“还不谢过风少主。”

    那妇人见我软硬不吃,又跟我掰扯起来,争什么先来后到,又说我犯了七出之条里的无子和妒忌。“行了,省点口舌吧。”我转头对孙仲远道,“请正房兄暂且退避。”

    待孙仲远出去,我朝她冷冷道:“君房的性情我也了解,你是什么货色我也看明白了,当年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爬床,你应该心知肚明。别说是七出之条了,一本秦法我可是从头犯到尾,但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与虎谋皮。”

    “你离开中原的时间到底是太久了,没有听说过风家少主的手段。”我温柔地把那个孩子扶起来,从背后搂住他,半蹲下来。我侧着头看他,指甲在他脖颈间轻轻地来回划着:“我手下少说也是几十条人命,还怕添不下这两颗人头吗?”

    她的脖颈前也架着一把剑,不敢扑过来,吓得连声求饶:“姑娘饶命,不是我,是黄公子指使的。”

    我的手顿了一下:“哪个黄公子?”

    “就是已故黄靖庭的独子黄天琼。”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本来就是黄公子的姬妾。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查。”

    “那他又为什么要算计君房?”

    “要找到瀛洲和亶州,就不能缺少徐公子,他若下不了决心,就无法成行。”

    “所以他就派你分化我和君房的关系?”我放开那个孩子,流枫也收剑入鞘。

    “先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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