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逸
1.
课题组新来一个师弟,长得是魁梧粗壮,膀大腰圆。
导师一看他这身板,顿时就乐了,指着他对我说:“你之前一直嚷嚷着想要有个人帮你去工地干活,你看这不就来了个自投罗网的么?你俩准备准备,明天就去工地吧。”
我赶忙应承下来,扭头却看到师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他怎么回事。
师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听说,工地挺脏的样子,我比较爱干净……”
我赶紧安慰他:“不要紧张,现在工地的卫生条件都还不错,而且我们是自己开车去,所以有些生活用品你完全可以自己带去。”
师弟长出一口气,暂时放下了心里的担忧。
第二天一大早,师弟拎着三四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出现在了我跟前。
就在我惊讶于他行李的数量时,他已经打开车门,用酒精把副驾驶和后座里里外外擦了一遍,用那些包塞满了整个后排,然后掏出一个防毒面具戴上,这才泰然地坐进车里。
我看着师弟的动作一时没回过神来,师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愣了半晌,然后恍然大悟:“工地灰大,师兄也是想要一个防毒面具吧?不要紧,我这还有一个!”
2.
知道师弟是个洁癖以后,我顿时万念俱灰。
就他那全副武装的模样,估计我除了做实验测数据以外,还得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呢。
路上我问师弟:“你既然这么……爱干净,为啥还要来读土木这个又脏又累的专业?”
师弟的声音隔着防毒面具传来,闷声闷气的:“要不是家里强迫,我才不会读这个专业。我以后打算转行,或者考公务员……总之,我是不会从事需要去工地的工作的。”顿了顿又强调一遍,“绝对不会。”
我安慰他:“在工地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水电网络应有尽有,饭菜不仅免费而且能让你吃到饱,早上也不用早起打卡签到,多惬意啊!”
颠簸了大概一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我们的工地虽然在海边,可因为填海造陆的工程,周围全是淤泥,走在上面“吧唧”作响,隐约还有腐烂的气味远远飘来。
事到如今我倒是有些羡慕师弟戴着防毒面具,用不着闻那股臭味儿,不过习惯了之后倒也没啥,便赶紧一边抱着器材往工地里走,一边招呼师弟下车。
走了几步却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来,赶紧回过头,没想到师弟正像盲人一样双手在胸前胡乱挥舞,伸出一只脚在身前战战兢兢地探来探去,老大一会儿才走出一小步。
我忙问他怎么了。
师弟说:“师兄,我没事儿,不要担心我。就是这边有点脏,我看了觉得恶心,所以决定眼不见为净,不睁眼了。”
3.
直到我威胁师弟要用淤泥糊他一脸,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然后在看到满地黑乎乎脏兮兮黏糊糊的淤泥以后,“呕”的一声吐在了防毒面具里。
师弟用了一个下午才勉强习惯工地的景物和气味,然后扛着他的大包小包和我来到宿舍。
推开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不过我上下打量一番,条件还不错,有床有桌子有空调,只是积了层灰而已,天花板上倒是挂着两张硕大的蜘蛛网,却也不妨事儿。
我看看师弟,心里有些担忧,毕竟他可是个洁癖,虽然我能接受这样的条件,但我猜他绝对无法忍受这样的环境。
没想到他四处看了看,却露出安心的笑容。
这回轮到我大惊小怪了:“你真不觉得这里脏?”
师弟摇头:“没问题的,我有准备。”
然后,师弟打开那些个大包裹,开始往外掏东西。半个小时以后,师弟的床上支起了一顶小帐篷,他把自带的床铺被褥和换洗衣服全放了进去,拉上拉链,用手背擦了擦汗。
师弟面对呆滞的我笑了笑:“我说过的,我有准备。”
4.
眼瞅着到了吃饭的时间,师弟却死活不愿意去吃饭。
我生拖硬拽着他来到食堂,打算让他看看工地的饭菜再做决定。
菜真的挺丰富,有鱼有肉,有新鲜蔬菜还有能下饭的咸菜,而且看着还挺干净,和学校食堂比也不遑多让。
我想,既然师弟能吃得惯学校食堂,那这边的饭菜也没问题。
却没想到师弟还是摇头:“这里的菜掺杂了工地上的臭味,已经被污染了。”
我看到开心地吃着饭的人们正带着凶狠的眼神向我们望来,赶紧扯着他逃之夭夭。
回到宿舍,我好一阵埋怨:“你看看你,说什么话呢!这下好了,你如愿了,咱们去外边吃吧。”
可那天晚上,我们开车搜索了方圆二十公里,愣是没找着一家饭店。我饿得实在受不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小卖部,赶紧买了两碗泡面和师弟一块儿蹲在路边吃。
师弟一边跐溜着泡面一边说:“师兄,我发现这个工地上的食物中,只有泡面是没有被那股气味污染过的,所以你给我买一箱泡面吧,我以后就吃这个了。”
我扶额:“不如我再给你买袋火腿肠吧。”
5.
半夜里,我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却是师弟的声音:“师兄救我!”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心急火燎地问他:“你怎么了,现在在哪?”
难道是因为晚上吃饭的时候得罪人,被人围起来打了?还是看他长得白白胖胖像是个有钱人决定打劫他?或者是他被外面的工程车撞了然后司机畏罪潜逃?
师弟的声音继续传来:“师兄,你来厕所救救我,我的纸不够了。”
我遏制住自己摔手机的冲动,拿起一包纸跑进厕所。
进了厕所我就愣住了,只见厕所里一片雪白,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餐巾纸,最里面的隔间里,师弟正小声呼唤着我。
我把一整包纸塞他手里,然后问他:“你这是在搞什么鬼?你到底用了多少纸?”
师弟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嫌地上脏么……我拿了一整包,不过好像不太够,下次我多拿一包好了,就不用麻烦师兄了。”
6.
那天晚上,除了被师弟吵醒以外,我还被窗外不断驶过的工程车的轰鸣声吵得睡不着觉。好容易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因为工地开工早,又有妇女们早早地起床,一边大声拉着家常,一边生火做饭。
不过这回我可丝毫不担心师弟会睡不着,毕竟他睡觉之前可是戴上了眼罩和耳塞,绝对能帮助他睡到自然醒。
可当我刷完牙回到宿舍时,师弟竟然已经起床了。
见到我回来,他抬起头和我打了个招呼,我却惊讶地发现他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我问师弟:“你怎么会没睡好?那些工程车这样也会吵到你?”
师弟摇头:“我总想到头顶上挂着的那两张蜘蛛网,生怕蜘蛛网在我睡着的时候掉到我的帐篷上。一想到这个我就头皮发麻,浑身不舒服,根本睡不着。”
7.
当我提出要上工地干活的时候,我本以为师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毕竟,作为一个天生该与工地绝缘的洁癖,师弟能在这里生存一个晚上已经很了不起了。
没想到师弟摇摇头:“不要紧,我有准备。”
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师弟穿起长筒雨靴和橡胶手套,套上雨衣雨裤,把袖子扎进手套,衣服扎进裤子,裤腿扎进靴子,最后戴上他的防毒面具。
师弟的声音充满了得意与骄傲:“师兄你看啊,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可是那天,师弟没走几步路就开始浑身冒汗大口喘气,稍微搬了点器材就被热得头昏眼花,没过多久就躺倒在地上,不顾身边淤泥的肮脏,直接敞开雨衣脱下雨靴透气。
我问师弟:“你不觉得脏么?”
师弟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师兄,我现在没工夫考虑这个,我只想活下去……”
8.
干完活回到宿舍,师弟突然发现自己的帐篷里多了样东西。
大概是因为没人能相信,会有人在明明有床的地方睡帐篷,所以工地上的妇女们为了防尘,把几盆霉豆腐放进了师弟的帐篷里。
师弟戴起防毒面具,缓缓地掀开帐篷,把霉豆腐小心翼翼地捧出宿舍,然后往帐篷里扇了好久的风,这才脱下防毒面具,在帐篷口轻轻一嗅之后,用一种生无可恋的表情转头看向我。
我对师弟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正打算帮他一块儿扇风,他却三下五除二地拆了自己的帐篷,直接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我问师弟:“你今晚打算怎么睡觉?”
师弟说:“没有帐篷我嫌脏,我不睡了。”
睡觉前,我心疼地看了师弟一眼,看到他端坐在床上,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尽量少地与床解除。
可第二天醒来以后,我却发现师弟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边砸吧着嘴,一边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
9.
在吃了好几天的泡面以后,终于有一天,师弟在闻到泡面那股味儿的时候捂住了嘴巴。
然后,师弟直冲食堂,打了满满一大碗饭,稀里哗啦地吃了个底朝天。
吃完了,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对我说:“师兄,食堂里的饭原来这么好吃,你为啥不早和我说?”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师弟变成了吃饭最积极主动的那个人,开饭的时候先吃一大碗饭,别人吃完了再把剩菜倒一块儿吃个大杂烩。
从工地回学校的那天,师弟再次对我说:“师兄,工地上工作真辛苦啊,我以后打算转行,或者考公务员……总之,我是不会从事需要去工地的工作的。”顿了顿又强调一遍,“绝对不会。”
我摸摸他变得更加滚圆的肚子,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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