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到此为止的人，是她。的确，以她多愁善感犹豫不决的性格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重大决定。
于是，这五年的所有，也就结束了，连同他们那似在眼前却遥不可及的所谓明天，也都化为了不知名的一朵浮云，不知飘往了哪一个方向。那些真实存在过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以及那平淡的未来向往，也都化为了一份遥远的怀念。
我为此提笔，因为它们确实，只会成为她余生里一份平常且平淡的怀念，而我相信，不是遗憾。
从何处说起呢？他们这五年太长，竟找不到可以插针的缝隙。那就从头吧。从十五岁的年纪开始，他十六，他们开始了接下来五年的相伴，以及相爱相杀。在那个荷尔蒙弥漫的青春时代，早恋是件很平常的事。
而那时的他们眼里没有世界，只有自己。那时的他们坚信那些老师和大人都不懂爱情，所以才瞧不起他们那个年纪的爱情。而他们也出奇自信地认为，自己可以爱情学业两不误，将来一起上高中考大学，一起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像玛丽苏爱情大剧里的男女主角一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他们都坚信彼此深爱，深信自己与众不同，一定能修成正果。是啊，也只有那个年纪才会有如此的傲气和自信。年少，才能如此轻狂。
后来，像偶像剧里的情侣一样热恋和思念，发不完的信息，说不完的情话。
后来，她开始为他们的爱情写日记，以便老了共同回忆。
后来，他们开始从生活费里省下一些钱存起来，为以后的生活做打算。
后来没有缘由地认为他们一定会相守一生，于是清清楚楚却又不明不白地把自己交给彼此。
后来她最终没能让他爱上学习或是愿意为了他们想要的明天而学习，他固执地离开了学校，而她依旧固执地学。
也许，从那一刻起就能想象他们未来的结局。只是，年轻的心何曾畏惧现实。他们依旧相爱，并且依旧坚信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后来，她上高中，他读职高。读不下去，又回家待业，最后去了成都上班。
后来，她便一心要考成都的大学，为了结束长期的分离。仿佛他们想要的生活就在眼前了。
后来，她真的考到了成都，他们也利用暑假在一起生活了两个月，并且她每隔一周都会过去陪他。他们想要的似乎都实现了。
后来，他们分开了。她做的选择。
十五岁到二十岁，不长不短的五年，结束了。从对未来充满期待和热情，到心灰意冷直面现实，她终究走出来了。
这五年太漫长，填满了辛酸隐忍，渐渐把她淹没其中。从一个热爱生活向往未来的女孩儿，变成了一个优柔寡断的怯懦的怨妇。用我的话来说，在那段感情里，她爱得太卑微，以至于迷失了她自己。但那时的她相信，即使是低到了尘埃里，也定能开出花来。
在他们朋友眼中，他们是坚守爱情的幸福的情侣。他们却从不知道看似幸福背后的辛酸与深沉。他们自己也曾深信他们是在证明他们伟大的爱情，毕竟他们一起吃过苦，一起流浪，睡大街，甚至经历过生死，有那么多别的早恋情侣没有的传奇经历。
其实所谓的动人佳话不过是被困在另一个镇上，没有钱没地方住而在大街上游荡，也不过是他骑摩托载着她，差点两个人一起摔下山崖，更不过是只告诉了外人他们的共同经历而掩盖了他们内心真实存在的荒芜和深沉。
更多时候，他们只是看起来很相爱吧，因为我知道的事实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还送礼物每天早安晚安地追求着他曾经爱而不得的初恋，因为她父母的反对而他赌气和别人搞暧昧，不顾她的身体在她生理期的时候也非要做爱，一个不小心之后让她不得不吃避孕药。她在他家跟着他外婆顶着烈日干农活，浑身是汗手都要勒出血的时候，他在楼上凉快地打着游戏。冬天她生理期还在厨房用冷水洗菜做饭的时候他在床上躺着玩手机。一点小事就冲她大发脾气，冷战，不管是谁的错他从不会道歉。也许他没觉得自己不对，也许，她根本不值得他放下所谓的面子跟她低个头。
我难以相信，她居然都原谅了他，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他会成熟起来，会变成一个真正爱她的有担当的男人。
的确，她到成都上大学之后他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在性生活方面不像以前那么混蛋，她生理期的时候也对她照顾了许多，发脾气的频率也少了很多。但也许，是因为他们一个月也才在一起四五天吧。
他的懒惰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但好像也只表现在她过去找他的时候，偶尔会在厨房陪着她做饭，他有时会在她洗澡的时候帮她洗洗衣服，心血来潮的时候会早起在上班前给她煎两个鸡蛋。
他们的确很亲密，像老夫老妻，彼此十分熟悉和了解，看起来温暖和谐。其实，他们也许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比如他曾说好要跟她学做饭，帮她分担一些家务，不过是在厨房看她做了几次以后不了了之，她以满心欢喜和热情想教他，结果是他不耐烦地说反正有她做。我能够想象到往后几十年里她一个人孤单地在厨房被柴米油盐“熏陶”成黄脸婆却还要被他嫌弃的样子。她也许，也想象到了吧。
比如到成都上班以后不注意饮食和生活习惯，由一百二十斤长到一百五六十，其间她和朋友们多次提醒他注意体重，他却不以为意，直到一米七的身高足足有了一百五六十的肥肉，他似乎觉得是应该减减了，于是顶着三分钟的热情去运动几天，然后很有成就感地，继续躺在床上刷无脑视频。
比如晚上熬夜玩手机，早上睡到上班踩点，来不及吃早饭甚至没时间刷牙洗脸，隔三差五说自己肚子不舒服或者是头又晕了。每次她的劝告他却都敷衍以对，让他去医院看看他又嫌花钱贵，但是又每次都要告诉她。我猜他一定觉得她是神医，告诉她之后就万事大吉了。
比如他的鞋几乎从来不洗，脱下来就扔进柜子里，偶尔听她的话放到阳台上吹吹风，但通常是起了一层灰也不收进去。她每次过去都会把房间收拾干净，但是下次过去看到的，不过是满沙发的脏衣服，乱七八糟的衣柜，铺着厚灰尘的桌椅，和阳台上已经一层灰他也没有替她收进去的衣服。
比如他时常在她面前抱怨工作太累老板太刻薄工资太少房租太贵，但是她让他干脆换份工作的时候，他却总是支支吾吾地推托。
他似乎看不到房间里落满的灰尘，感受不到空气里的难闻气味。也许，他也看不到她眼里渐渐消失的光，感受不到他们感情的日渐深沉。
以前的她，的的确确爱得卑微，因为她把自己完全给了他，身体，连同她那颗害怕受伤却已千疮百孔的无处安放的心，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她害怕他离开，怕他家里人说她不好，怕最后和那些早恋情侣一样结局可悲，怕朋友们说他们可惜，怕他们的爱情神话破灭。于是她迁就，忍让，纵容。但是，失望真的攒够了，心也就慢慢地死了。
后来，她麻木的灵魂渐有了知觉，仍是害怕。害怕往后余生，都要这样卑微地过。怕她向往的远方只剩下苟且，没有诗，只有争吵和冷战。害怕表面上的爱情神话背后只有无尽的辛酸和隐忍，怕他们自己过不好还影响了下一代。
她终于，认清了这份感情的实质，也明白了他们之间的现实。生活习惯难以协同，爱好审美难以相互欣赏和理解，就连对未来的期许和目标也都难以吻合，她明白了何为三观不合。所以，她知道她该回头了。
那五年里，她说，自问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虽然高三时遇到惺惺相惜的人她也曾动摇，但她终究没有踏出底线。那时她认为，他才是最终的归宿，所以其他人都只是插曲。
其实我知道，她也知道，选择他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体已经给了他；放弃三四年的感情有些可惜；他的家人朋友可能会对她有不好的看法；那些支持他们的朋友可能会唏嘘，而那些不看好他们的人则会得意。还有，关于他以后会变好的最后一丝幻想。
显然，她对他的感情在那时就已经不再纯粹了。而他呢，或许在追求初恋和搞暧昧都在她面前败露之后收了心，或许也被她的宽容和付出所打动，终愿意和她过“老夫老妻”的生活。
但有些东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比如懒惰，自私，不求上进。从高中时因为学校补课不能去陪他而咒骂她的学校，到在成都待了一段时间后回去时常看不起别人；从懒得运动减肥却花很多时间刷无脑视频，到时常抱怨却又安于现状的工作状态，他们的三观已经有巨大的可怕差异，且不可修补。
从他们的五年可以看出，从他初三辍学时起，他们就已踏上两条形成锐角的道路。只是他们都不肯坦然让对方离去，于是死死地拉着彼此。
起初在锐角的起点，离得很近，所以不曾察觉。后来他们各自在不同方向的道路上自顾自地走，以为拉紧对方便能一直走下去。直到距离越来越远，拉着对方也越来越吃力。
但他们谁也不肯停下来踏上对方的路和对方一起走。她认为他的路太平庸没有风景不愿意走，他却觉得她的路太艰辛漫长不肯走。
于是他们只有两个选择：死拉着不放手，双方都从各自的轨道上摔下来。或者，放开手各走各的。
五年了，这一次她终于选择了后者，头脑清醒，毫无留恋。
也许他到现在还不能明白她为何会选择分手，难以相信无数次原谅他的那个心软的女人竟会在他没有犯什么错的情况下如此决绝地离开。
是啊，她一向心软，一向在感情的抉择里优柔寡断。但是，她已经渐渐明白，除了几年来养成的情侣惯性和做爱时的荷尔蒙刺激，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似有若无，比起当初年少轻狂的无知，只算得上可悲。
他会懂吗？她已经不在乎了。我和她一样明白，就算他恨她无情离开，认为她眼界高了就瞧不起他了，或是有了新欢所以对他背信弃义了，都是可以的。无论他在心中如何看待她，如今，往后，于她都无关痒痛了。
公正地说，他们感情里的不幸她也是有责任的，太过软弱，过度忍让，太患得患失，太多不作为。这五年她从未说过分手，她在等，等到他觉悟或是自己攒够失望。现实是后者。她对他所有的仁慈和包容，以及所有激情和期待，都已消耗殆尽，爱他敬他信他之心已被虐待致死。于是离开，再不回头。
她终于，毅然选择了离他而去，不悲伤，不留恋，更不遗憾。告别时虽也隔着屏幕流泪，但不是不舍，更不是伤心，是解脱，是欣慰。
在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擦干眼泪，冲着她脚下未来路上的自己微笑。一段感情落幕，悄无声息。
她怅然回望来路，而后归于内心平静。所有的爱与恨，都已轻轻交付给岁月，那人也成了故人，余生可怀念。
张爱玲说，爱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我想，卑微到尘埃里，失去了自己，心也就死了。而后靠着尘埃里微弱的养分，拼命地开出一朵花，却只为自己而开。
她说，往后余生，愿每一位故人都能被岁月善待。我说，余生，你只需好好善待自己，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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