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作者: 看风景的我 | 来源:发表于2023-01-09 23:01 被阅读0次

    夏天的一个晚上,牛大力做了个奇怪又得劲儿的梦,第二天他冲着早晨的太阳举起烂了俩洞没补的床单,不知道上边那片白乎乎粘着的东西是啥。

    后来床单被他爹夺走了,他爹还给他一脚:“发的啥疯。”他问:“爹,这啥呀?黄嘴子飞进屋屙屎啦?”他爹嘬着旱烟,眯起眼瞅瞅他:“憨货,成人了,想婆娘啦。”转身就走了。

    牛大力从小怕他爹,他爹黑瘦,但贼有劲,揍起人来生疼。这几年牛大力长高了,比他爹高,劲也大,还是怕他爹。所以他床单又弄脏时,他不敢再问他爹到底咋回事。有种天然的羞臊让他知道,这事不能随便跟人说,他就闷头自己想。

    啥叫成人?想婆娘是咋想?这样想了很久,一个主意像雷雨天山头那边的电,劈进他脑子里:“嗐,去问张老师,张老师啥都知道!”

    张老师是从外边来的。她说她家在泉城,牛大力不知道泉城是哪,反正是山外边,能生出张老师这样好的人,一定是个好地方。张老师说话也管用,轻声细语就能拦住牛大力他爹抽他的皮带。

    张老师可真好,她跟村里哪个女人都不一样,牛大力说不出哪儿不一样,只知道她笑得好看极了,村里皮猴子闹腾起来能上天,她也不骂他们,他不会念书上的字,张老师也不打他,还用干净的白手指头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指过去:“春天来了,来到了小河边……”她说话的声音也不一样,轻轻的,软软的,就像她说的春天的小河流水声。

    不过这几天牛大力他们都没去上学,割麦呢,大人干活,小孩得跟着跑腿,牛大力这样的,能当个壮劳力使。他今天回家早,天才黑透就进屋了,他娘只当他割几天麦累了,骂他两句,叫他去吃饭,他几口扒拉完饭,跟娘说一声:“我去找栓子!”就跑出门,把他娘“吃饱就蹿,成天不着家”的骂声留在身后。

    牛大力当然没去栓子家,栓子还在地里,等半夜露水上来才回家。露水一上来,麦就潮了,不好割,晒不干还容易长霉。他撒腿往村东头学校跑,学校是原来大队部改的,三间屋子,张老师住一间,一间当教室,还有一间做饭,也搁杂物。

    他跑得很快,问完张老师成人的事,还得赶紧回家,他爹干完活回来了见他不在家,他又得挨揍。

    望见张老师宿舍亮着灯,牛大力放慢脚步,得喘匀了气再去。一种朦胧的情绪,让他下意识地想在张老师面前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悄悄走近虚掩着的门边,张老师好听的声音在念:

    太阳照不到的村子
    永远这样孤独
    浑浑噩噩,生老病死
    寂寞成荒原上的树

    张老师说过,这叫“诗”,牛大力听不懂,但他喜欢听那道轻柔的嗓音读这些句子。突然念诗的声音停了,他听见张老师问:“你是?”

    看见我了?他刚想说“张老师,我是牛大力”,就听见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接着是椅子腿刮过地面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

    牛大力急忙冲过去推开门:“张老师?你咋啦?”门后却是村里的二流子牛满囤,正弯着腰把张老师压在地上解她扣子,手抖得解不开,听见有人进来吓了一大跳。

    牛大力一把揪住牛满囤,将他摔在地上,去看张老师,见她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叫也叫不醒,汗都急出来了:“牛满囤!你把张老师打死了!”

    牛满囤原来还害怕,看清牛大力就不怕了,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拍着屁股:“个小鸡崽子,也不叫叔,你来干啥?”牛大力左右看看,捡起扔在地上的顶门棍,恶狠狠瞪着他,牛满囤往后一缩:“唉唉,没打死,还有气嘞。”

    “那也不行,你打张老师干啥?”

    “你小鸡崽懂个屁,我这是给你找婶子嘞,别碍事。”

    牛大力突然把他爹的话跟牛满囤的话联系起来:“你想婆娘啦?”

    “嘿,小崽子懂得不少啊,你别碍事,叫我睡了她,她就得给我当婆娘,就是你婶子啦,到时候给你吃喜糖。”牛满囤想把牛大力哄出去,没想到牛大力疯了一样,突然轮着顶门棍往他头上身上砸,他挨了几下子,疼得嗷嗷叫,跑也跑不出去,只能抱头缩在墙角:“别打啦别打啦,你发啥疯?”

    牛大力不吭声,还打,他只要一想那么好的张老师给二流子牛满囤当婆娘,心里就有把火烧得冒烟。牛满囤一眼瞥见地上躺着的女人,赶紧喊:“别打我啦!你得送她上医院,我把顶门棍抡她头上了,别时候长了真死啦!唉哟……别打啦!”

    牛大力叫他一喊,住了手去看张老师,牛满囤趁机哧溜就钻过他身边到了门口,他紧追两步,喊:“再来就打死你!”把顶门棍朝前狠劲一砸,正砸在牛满囤腿肚子上,牛满囤一瘸一拐跑远了。

    四周安静了,只有一下一下的砰砰声忽远忽近,他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血在血管里奔流,撞击耳膜的声音。他扑到地上一动不动的张老师身边,盯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真没死。

    咋办?牛大力知道镇上有医院,前几年栓子娘给他生弟弟,生不下来,接生婆说没法弄,叫准备棺材了,张老师赶来说赶紧送医院,最后开刀真拿出来了。医院能救命,赶紧送医院去!

    他扛起张老师踢开门,天早黑透了,他借着月亮磕磕绊绊往前跑,拐弯时没刹住脚,撞着个啥东西,差点把张老师甩出去。他刚要骂,有人叫他:“大力,你上哪去?”

    是他爹,拉着一板车麦从地里回来,牛大力看见板车眼就亮了,把张老师放车上,拿麦秸给她垫好:“爹,咱拉张老师上医院!”他爹很快反应过来:“张老师咋啦?”“叫牛满囤打了,他说得赶紧上医院,怕打死了。”

    “他打张老师干啥?”“想叫她当婆娘。我给他打跑了。”他爹瞅瞅他,扬起巴掌,牛大力一缩脖子,原来他爹拍了拍他后脑勺,手劲不大:“嗯,真成人了。”

    过一会儿,他爹说:“这样,我拉车去找村长,你回家去给你娘说一声,叫她也来,你看好家。”牛大力说:“爹,我也去,路上替你。”他爹想想:“行。”

    回家叫上娘,拿上摞着补丁的薄被子,牛大力赶到村长家找见他爹,几个人拉上车,朝镇上赶。终于走上大路时,天边露出了一抹白,早上的太阳透过头顶树叶的裂缝照下来,亮得晃眼,医院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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