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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夏季，蝉鸣空桑林。
钱塘湖上花开，到处都是赏花的人群。
转世后的周灏垣看着满堂荷花，愣了神。
“我好想你啊，阿泱。”
【1】
我本是周府外钱塘江内的一只小小荷花妖，待我修成人形时，周灏垣小小的一只，正疑惑好奇的戳着我肉嘟嘟的小肥脸。
我被周灏垣带入府中，听周府的仆人们说周灏垣从塘边拾我回来，吵吵着非要我跟着他入府。
因为是一只荷花妖，我生的一张好看白嫩的脸。
额上有一丝似荷瓣的胎记，竹泉告诉我，大人本是要将我丢给丫鬟们养的，但我那乖巧可爱模样却偷走了夫人的心。
很快府里的下人们打听到我无名无姓，全钱塘的人都不识我。
“可怜的小姑娘，以后就在周府住下罢。”
老夫人摸着我额上的胎记，十分怜爱。
从那天开始，周灏垣成为了我名义上的“哥哥”。
我也有了名字，叫周清涟。
【2】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自己的身份愈加朦胧，但每次溜出府，江内空荡荡的场景总是会让我回忆起我的故事。
自从上了岸，我对妖族的认知渐渐减弱了。
只是大致的知道着，我是一介花妖，修成人形是为了给族人们报仇。
我半夜翻身出府，从塘外大桑树下的淤泥中，取出大姐的清莲心。
那是我拼尽全力才抢回来的属于我们的东西。
大姐的荷态已被破坏，神魄也只剩下了一丝，在她陷入沉睡之前，我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有些许的微弱。
“代替姐妹们，好好活下去……”
我感到我体内与它产生了一种共鸣。
那年钱塘荷花满园，我同各位兄弟姐妹们嬉笑着，听着小蜻蜓们带来的同僚八卦。
“真是羡慕它们哦，可以飞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专心修炼，你也可以的。”
一位老者戴着斗笠拨开花丛，悄悄的偷听着姐妹们间的谈话。
“我们荷之一族的清莲心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大姐吹着和风，兴致勃勃的向着小蜻蜓们炫耀着。
“只有在千年内修出神魄的小花才会拥有一颗清莲心，一旦取出即可修魂，那可谓是使人能够起死回生啊！”
姐妹们总是这样，每逢她们羡慕之时，总会找到理由安慰自己。
“阿泱是咱们这里修炼最有天赋的荷花了，到时候我可要让阿泱带着姐妹们好好玩！”
我便是姐妹们口中的阿泱。
说起修炼来，我天生不爱说话，前身在钱塘也顾不上看热闹的商街，话少爱睡懒觉，修炼正是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心境，于是我的修炼比同僚快了许多。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角落，慵懒的午后是最适合睡觉不过了。
细雨朦胧间，我听到了姐妹们的呼唤。
“阿泱，阿泱救命！”
“阿泱快跑，阿泱……”
我当即做出一个决定，我使用了自己的三瓣护心莲，将自己以极快的速度幻为人形。
但修炼已经耗费了我大半生命力。
钱塘岸上皆是道义之士，我藏匿于荷塘之中，施展荷族最凶猛也是必修的法术。
我将以我之躯，护全族姐妹的安全。
我知道这将带来一种副作用，沉睡。
但沉睡总比族人失去莲心的好。
一夜法术尽失，塘中皆是败荷。
偷盗士们没有得逞，他们手中取下的，并不是护心莲瓣，姐妹们在功力大损的状况下，我将她们沉入塘中，日夜思念。
为了防止族人的心被摘取，我施尽法力，使荷塘看起来没有荷花的迹象。
至少，我尽力了。
【3】
耗费了大量心力，我也变成了孩童模样。
周灏垣待我很好，我总是跟在他的身后。
只是白清秋，周灏垣的青梅竹马，打我进府开始就对我处处磕绊。
但毕竟她是孩童，由于我将我的心思都放在了钱塘之上，便没有在理她。
直到周灏垣13岁那年，周府为他于钱塘之上修建了一座亭子。
周灏垣拉着我的手，兴高采烈的说要叫它情涟亭。
身后，这话被白清秋红着眼睛听了去。
我们都在相安无事之中长大，只是在成长过程中我褪去了那份稚气，带上了少女的亭亭玉立，额间的莲瓣胎记若隐若现，我不由得加重了对它的遮挡。
毕竟长大了更危险了，钱塘有妖这种传闻我也确实没少听。
周灏垣也出落的英俊贵气，长成了整个钱塘姑娘们的心上人模样。
整个钱塘一提周家，便说周老夫人真是好福气。
儿子潇洒，道貌岸然，女儿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却忘了白府白清秋也是一个美艳的女子。
白清秋恨我，是我能察觉到的事。
她同周灏垣同岁，比我大两岁。
八岁那年，将我关在柴房内。
十一岁那年，推我落水。
十五岁那年，她看到了我的胎记。
从那年开始，我是妖的传闻就在此浮现。
周灏垣知道谣言传于白清秋，差点去白府大闹一场，但被我制止了。
我不想他们因我而产生是非。
从那之后，不管白清秋怎么粘他叫他周哥哥，为他带来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周灏垣都不理她一眼。
她也只是看着，红着眼睛看着。
那日周老夫人八十岁生辰，请了许多与周家交好的府邸。
白家也不例外，白清秋一身粉色襦裙，发上别了一枚小巧的碎花，发丝规整的盘起，金色的珠钗若隐若现，一出场便吸引了许多公子们的注意。
而我起的匆忙，青丝简单的被我用玉簪盘起，连衣服都是周灏垣帮我挑的。
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衣裙，上有暗金色的刺绣。
周灏垣告诉我，我不苟言笑，不适合太繁华，这种简单的搭配就足够称托我自己了。
我微微笑着，理了理额间的头发，长度恰好能挡住我的胎记。
“他们都说周家小女周清涟长相丑陋，还是个妖怪？”
“我也早有耳闻，真是可以借此机会一见。”
“也是纳闷，周公子这么好看，他妹妹长相真的丑陋？”
我从大门中进入，听到他们的交谈抽了抽嘴角。
真是难为白清秋了，把我传成这个模样。
周灏垣牵着我的手穿过人群，直到落了座，众人才发觉我就是周清涟。
“周清……周小姐竟然出落的如此美丽！”
于是，夸耀声，赞美声都冲我袭来。
我若无其事的喝着酒，内心只盼望这宴会快点结束。
“好久不见，阿泱。”
一个小男孩走到我的面前，在我耳边诉说。
他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
小男孩没有说话，向着府外跑了出去。
我跟着他跑出了周府。
他站在钱塘之上，倚靠着那颗埋大姐清莲心的桑树。
他从一个小男孩变成了一位翩翩公子的模样。
“十六年了，我也长大了，阿泱也是。”
记忆被牵回荷态，他靠着的那颗桑树……
那是钱塘之上与姐妹们一同修炼的小桑树。
“阿桑？”
“是我，大姐将清莲心的功力嘱托于我，这才使我幻化成为人形。”
“大姐她……”
“我会保护你的。”
【4】
阿桑可以控制他的神魄，他附身到我的玉簪中，被我带入府中。
“阿泱，你一定不要被发现你是荷妖。”
我沉默着，我的力量为了维持人形入不敷出，修炼的速度是极慢的。
体力甚至都不如普通人，只是体内有着自己的清莲心，这才会和正常人一般长大。
“尤其是道士，你最好不要遇见。”
阿桑的话使我意识到了那日破族的老叟，就是道士！
“要在躲避中苟活吗？可我们也没有做错什么……”
“但是你们有清莲心。”
“我知道了……”
“清涟，最近不要出府了。”
周灏垣推门而入，我心虚的看着他。
幸好阿桑的法术高强，凡体肉胎是看不到他的。
“太过分了，许家袁家都想娶你！”
因为荷花妖的缘故，我出落的极其好看，自从上次在宴会上露了面，就得到了不少公子的青睐。
直到今年17岁，达官贵族的提亲仍是数不胜数。
但我很放心，有周灏垣对付他们呢。
我一心所想念的，是能听到荷形态的我们谈话的那个老道士。
【5】
“阿桑可还记得，那老叟的模样？”
阿桑幻身人形，拿起扇子敲了敲我的脑袋。
“都十几年了，我怎么会记得呢？”
“好吧。”
兴许是阿桑感到了我的失落，他凑到我面前露出一抹笑意。
“别难过了，闭上眼睛睡觉吧，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阿桑伸手抚向我的额头，淡蓝色的功力缓缓没入我的额间。
我很快便睡着了，待我醒来时，额间的胎记已不见踪影。
我拿起玉簪，想问问阿桑对我施展了什么障眼法。
“阿桑？”
玉簪内没有熟悉的身影浮现，我看不到阿桑了。
我跑向钱塘，我要去看阿桑的本体。
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吃了一惊。
桑树的绿叶变得枯黄，树根也从地面攀出。
我俯身挖掘，却没有找到荷族的清莲心。
所以，他把他的功法给我了是吗？
我捧起一片叶子，最后一片绿叶。
我只身前往神俞山，那是道士们栖局修炼的地方。
“福生无量，这位小姐有何事相求啊？”
阿桑为了保护我掩盖了我的妖气，道士果然没有发现我的身份。
“我求你们救救树妖。”
“妖？”
那位老者捋了捋胡须，只此看了一眼，慈祥又无奈的笑着。
“这小树妖救不回来了，他已经陷入沉睡。”
“为什么？”
“姑娘啊，你还不知道，妖族的死亡形式就是沉睡啊。”
“姑娘节哀，老头我呀，真的是没有办法救他。”
“清莲心呢？！清莲心可以救回他吗？”
那老道士眯眼笑着，微微摇头。
“福生无量啊，姑娘，死亡代表沉睡，但沉睡不一定代表死亡。”
“不如好好活下去，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还是活下去吗……
【6】
体内有两颗清莲心，我很快便将功力所控，像阿桑一样可以自由调适神魄。
但一只没有同伴，我不免感到孤独。
老道士所说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要告别了吗？
一年后，周府败落。
我和周灏垣共聚情涟亭。
抿茶端坐，我望着一望无垠的钱塘。
“哥哥捡到我时，这里是什么样的？”
周灏垣一愣，拂上我的额头。
“哥哥不记得了，怎么了，清涟？”
“我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诉哥哥……”
我俯身下亭，伸出手臂搅动这一汪清水，却没有等到族人们的回应。
“他们还在沉睡。”
“什么？”
“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是妖，哥哥。”
语毕，我让施展功力，显现出我的荷瓣胎记。
那是时刻提醒我是妖的证明。
如果决定了要作别的话，我希望让他知道这一切。
“哥哥，我真的是妖，一只荷花妖。”
“在遇见你之前，我叫阿泱。”
周灏垣似是被我的话吓到了。
“可我早就猜到的，我并不觉得你奇怪。”
“哥哥你知道吗？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阿涟……”
周老爷子病重，周府家道中落。
神俞山上的请下来的圣人嚷嚷着要给老爷子服用清莲心才能好。
只有我知道，这是那孤梭老叟的弟子。
毁我荷之一族的罪魁祸首。
但清莲心真有那功效么？
我也不知晓。
但我有两颗清莲心，自己那颗给老爷子治病，还是会活着的。
只是少这一颗清莲心，会使族人和阿桑难以苏醒。
清莲心本是族人之间的圣物。
周灏垣见我愣着，拽拽我的衣角。
“你不走好不好……”
“我决定了，哥哥。”
我立足不在行走，而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要救阿爹。”
“没关系的，只是睡一觉。”
【7】
周老爷子病情稳定了。
取下清莲心后我无法维持人形，变回了小荷花的模样。
我被周灏垣养在了他的房里。
坊间均传周清涟是妖，害的周府家道中落，害的周老爷子病入膏肓。
但他们不知，周老爷子的命是我偿还的。
阿桑依然以他的方式保护着我。
我的神魄依然在本体里，我还是会出来陪周灏垣说说话，却总是感到困倦。
周灏垣从塘中把我接回，他还是放心不下。
为了防止我沉睡，周灏垣便每天给我讲故事。
他甚至还编出了好多关于人妖之间的感情故事。
但气温骤降，钱塘里的荷花也并未再次开放。
一年又一年的等待之中，我有点累了。
我让周灏垣把我栽回钱塘，那是我生长的地方。
我开始变得愈加困倦。
“阿泱，阿泱……”
“周灏垣，我有点困。”
周灏垣摸摸我的荷叶，他有点失落。
“睡吧，等你醒了，我还会在你身边的。”
【8】
我为他留下了唯一的一颗清莲心。
在他的叫喊声中渐渐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历史变迁，朝代更迭，钱塘湖上花开。
我用沉睡换得塘上荷花。
但都是普通荷花。
来来往往的游客手中拿着会发光的方盒子，穿着不一样的服装。
连头发，好像也变了形状。
岸上，一位老者正和一位少年侃侃而谈着。
“在咱们钱塘啊，关于荷花可是有一段传说的。”
“是这些荷花吗？什么传说？”
“据说在古代，有一只居住在周府的荷妖。”
“荷妖以清莲心作为圣物，也就是现在咱们说的莲子吧。”
“真正有修炼修为的荷妖的莲子心是会给将死之人带走疾病的。”
“清莲心么……”
少年左眼流下一滴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流泪呢？
“这只荷妖一共修成了两颗清莲心，一颗给了她的爱人，一颗给了她的恩人。”
“从此啊，咱们钱塘盛夏荷花遍布，而莲子却总是苦的。”
老者捋捋胡须，看着眼前的少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苦啊，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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