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一顿饭
凌晨三点,薛三家的狗又叫了。薛三趴在炕头抽着烟叫着:老婆子快起来做饭!我饿咧!缺觉的妇女点开灯看看柜台上的表,说这才几点?一天吃八百顿也撑不死你,然后窝了窝被角悻悻的去睡了。薛三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破口骂到,臭娘们儿,我吃的是自个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快他妈起来做饭去!快点耶!
妇女抱着一肚子的怨气,起身穿衣,看看地上的三颗烟头,嘀嘀咕咕的说,抽个没够,咋就抽不死你!你怎么也不像村东头他老叔一样得了肺癌,早点死了算了,也好让我后半辈子睡个整觉。
吱呀的一声薛三家的木门打开了,那老旧的木门上漆满了灶烟和油烟黑黢黢的。山区的夜晚不分初夏秋冬总是一贯的凉。抱柴回来的妇女捏捏手脚,点着烟火引燃了灶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火光在灶里开始跳动了起来,红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紧缩的眉头终于有些舒展了,在这个家里也许只有这灶台里的火才能让她感受到温暖吧。背影映在后面的土墙上黑的深厚。核桃大小的灯泡早就被浸的发黄了,微微的光明,照清了薛三的黑脸却怎么也照不明墙上的背影。
锅里起了热气,妇女拿起三个馒头放在蒸笼上,顿了顿拿出一个来,刚要盖上盖子时摇了摇头又拿出一个来。黑亮亮的七印锅里就只剩下一个黄面馒头了,就好像这个屋子里的灯泡。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天吃好几回,上辈子饿死鬼托生的,吃吧,把这辈子的都吃够了。妇女每句话都要配上恶狠狠的眼神投向靠在铺盖卷上的薛三儿,她一直都不喜欢也不习惯。手捧着一大罐头瓶子的茶水,两指间的青烟袅袅不曾间断。他的脸很瘦很小很黑,任何表情都挂不住也看不出来。他也许早就习惯了她,习惯了她一切的牢骚,但唯一忍不住的就是腹中的饥饿。
热好饭的妇女又回到炕上睡去。这时的薛三儿起身走到灶台边拿出热好的馒头,撕成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像是在吃一粒面包渣,细细的咀嚼着,在喝上一口热茶水,仰起头伸长了脖子,喉结上上下下的运作多次才送了下去,一个馒头的早餐后,薛三的额头多了几颗闪闪的汗滴,“这水真它妈的烫”,饱腹后的他想起年轻时候棒子面的饽饽,不吃上它个三五个不知道什么是饱,现在一个白面馒头都吃不下了,是真的老了。
他总是在清晨人们初醒的时候,甩响着鞭子赶着没有睡醒的牛去了山沟里。清晨的灶烟连接着半山腰的雾气。报晓的公鸡终于歇了嗓子,跳下树枝,发出咯咯的声音挑逗的旁边的母鸡。哼嗯哼嗯的猪仔哄着木槽寻找着前夜的残羹冷炙。勤劳的汉子们借个早晨的清凉,劳作在了田间埂头上。贤惠的妻子和母亲们则围绕着锅台和灶边准备着饭食。清晨的劳作到也清闲,农村的早饭以粥为主也显的清淡。这就是平静的生活尤其是在安静的农村里。然而薛三的鞭响却让他成了村里不平静的笑话。
活阎王
山沟里有一条小河,河水不大刚刚没过脚面,春天的干燥经常是它断流,但毕竟是水源,村民们经常来饮牲口,所以河水里的粪便到也不少,黑色的淤泥上蹲着的一坨坨的牛粪到也不稀奇了。河沿边上长满了青草,应该是茂密的却被牛嘴修剪成了平头。由于起的太早缺觉的缘故,薛三总喜欢靠在河边的青石上打盹儿,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睡过去了。
“他妈的你给我起来!你个撩艹的薛三儿,怎么放的牛,你看看你家的牛,把我家地里刚长上来的青苗给吃了个精光,你倒是睡了个死,去下边找你老爹了啊!”。朦胧中听到怒吼,他猛然死起身,忘了睡的不是自家的炕而是河边的青石上。一个趔斜滚了下来,冲着这肥沃的河面就招呼了上去,啪的一声惊扰起来了一群蚊蝇,四散飞去了。凉凉的河水浸透了他的外套和秋衣,一股凉意从头顶顺到了脚跟,每个懒散精神细胞被激活了。
听声音应该是当村的王表叔。他不敢怠慢的爬了起来顾不得一身的冰凉和恶臭,小跑着到了这个小老头的身边。这个小老头可不简单。那是这个村的阎王。佝偻的腰背让他本来就不高的身子显的更矮,一双扫把眉下的三角眼放着冷光时时刻刻的想要把人钉在木桩上,高挺的鹰钩鼻梁上嵌着着黄豆大小的黑痣,薄薄的嘴唇倾斜着一张一合的活生生的像一把剪刀。关于他的一生可用无情来形容。年轻时候为了争夺在公社上班的老爹的退休金,拿着菜刀追着亲兄弟在村里乱跑,隆冬的三九天不给老娘取暖,就连烟火也不许邻居借给。饭食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心的邻居送碗热粥,也被他扣在了老娘的被窝里,还威胁别人因为进了他们家门老人死了就得由谁发丧。村民们有谁受得了这个?跟他发生争执或是口角的,他就给谁家的牲口下药,农村穷,农民的财产无非是那些家禽牲口。毒死鸡鸭是小,驴牛猪这是这样的大牲口他也毫不手软。他做下的事让人深恶痛绝。渐渐的人们开始疏远这家人,到最后就断绝了来往。而他却活的个坚强就像他们屋后被雷劈的老树一样每年都要挣扎着长出几片叶子来装饰一下残喘的生命。
“你个瘪三,没活路了啊!偏偏要养牛,你别过来,我嫌你腌臜!你个挨千刀的死鬼,咋也摔不死你!”老头蜡黄的脸被怒气烧的通红,好一张剪刀嘴每个字都被修剪的尖锐让人听了扎耳戳心。薛三心想:坏了!坏了!!……还没跑到老头的跟前就被老头的锄头戳在了胸口,任他凌牙毒舌肆意妄为,一边又笑面相应。日头升上来了,阳光罩满了天地显得格外刺眼。老头终于有些累了,顿了顿喉咙,薛三抓住这个机会连忙从胸口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塑料纸袋,剥开纸袋将剩下的半好烟毫不吝啬的递了上去。“表叔抽烟”烟火也顺手划着了。老头看竟是好烟也不客气的接了过来,气也消了大半。但嘴也一直没有消停过。“秋天给我五百斤棒子,少一个粒儿也不行,节令还早把地在给我种上缺一棵苗儿也不行,你不赔粮食不种地也行,那个牤牛我牵走!”“别啊,表叔你也知道我这三头牛都养5年了就是这个牤牛还值点钱,别断了我的养老钱啊,粮食我赔,地我也种秋天我也帮你收还不行吗?薛三唯唯诺诺的应承着。老人见他答应了,也消气将半包烟揣进了衣兜里,哼着小曲转身就走,锄头在肩膀上翘的更高了像是一面旌旗,变利索的罗圈腿儿迈的更顺溜了也算是走在胜利的到路上了吧。
一颗烟的功夫,赔偿的事决定下来了。就二分地要赔那么多!薛三的脸变的更黑了,窝了一肚子的火在老头面前不好发作,此时看着老头那神气的背影,越想越气。早饭的茶水和馒头在肚子里翻腾了起来,似要喷涌出来。可就是怎么也吐不出来,顶在胸口闷的心疼!他倒伏在河边的青草上,哆嗦的手掏出烟袋捻出一撮烟屑抖在用报纸裁好的条纸上,艰难的拧出个麻花来,点着火抽上一口,安慰自己道“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唉算了,好歹牛保住了,总比让他牵走或者下药药死的好”
胸口终于好多了,阳光也照在身上,也变得和煦了,他才觉得这片草地都要比那青石松软多了。
雪上加霜
心情不好的他,赶着牛回去了。但牛总是贪吃,拖沓着走走又停停。啪!啪!啪!薛三已经不耐烦的铆足了劲头空抽了三鞭子。牛儿似乎也觉查的到了主人的情绪,撩开小腿颠奔起来,如若不然下次就是抽在自己的身上了。
薛三每天回家的时间点很确定。今天依然,回家后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还没等到系上胸口上的扣子,咣当!自家的那扇门被踢开了。随后村民们拉扯着一个老太来涌了进来。这个老太太不是旁人就是他的表婶。这世间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个老太太于他表叔来说不分一二,撒开脾气来五指山也奈何不了,再加上倚老卖老的资本,炉火纯青泼辣的本事能闹你个鸡犬不宁,妻离子散,这一对夫妻也是堪称绝代双骄了。
“你个该死的薛三儿啊,祸害了我的庄稼,缺德啊,你就是个祸害啊,你爹妈也是缺德啊怎么生出你这个瘪三来?”薛三见是王家表婶,就急忙下炕,舔着笑脸,刚要开口,衣领就被攥到手里,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一个大嘴巴就实实在在的挨上了。薛三怔住了,最近一次吃吃巴掌也是小时候父亲给的。几十年过去了,为人还算本分,于村里人无争,虽然夫妻不和孩子淘气,也只有是有打出去的份。想想自己和表婶年纪上下不过10岁自己也步入老年。同着村里的老少,自己的一张面子和尊严被这老娘们儿的一巴掌拍的息碎了。
老太太嘴里骂着,手里攥着薛三的衣领就好像攥着小鸡崽儿,想要泄愤一样,稍微用力就想要了它的命。村里没有下地的老少和妇女们都已经凑到院子里都想看看这场人兽大战。老太太见人们都来了,心想让薛三出丑,看看她老人家是怎么受欺负的,心里是怎么个委屈,好以正视听,同时她也想要杀鸡儆猴,做给村民们看,欺负她是没有好下场的,但更多是泄愤,发泄长久以来村民们对他家疏远,隔离,排挤的不满。
不由分说拽着衣领就往外走,没想到怎么也拽不动。气急败坏的她,松了手竟一个箭步蹿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在地上打起滚儿来。“薛三啊,你见我们老了,没用了,就整我们啊,你个黑心鬼,没良心的王八羔子,你的房是你表叔帮着盖起来的,媳妇也是我给你取过来的,就连你那小王八羔子也是吃我家小米长大的,作孽啊,翅膀硬了就就祸害人啊,大家伙儿都来看看啊,这家人没良心啊……”她本想总会有人去拉扯自己安慰自己同时也随着骂上薛三几句,没想到没有一个人同情自己,反而听到最多的是,“吃了几颗苗就让人赔这么多,薛三载到他们两口子手里算是倒霉了”村里都是相互帮衬呢,谁家不受别人点帮助,小恩小惠的还要别人报答一辈子啊?。“他们家就那样——人性次”这类的话彻底激怒她,“你们都是一群王八羔子,你们一家家的有谁没有受过我们的恩惠?都是一群背幸鬼,今天我气死在这里,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让你们都给我披麻戴孝发送我”人们却丝毫没有反应,对她的伎俩已经司空见惯。
村里那么多的人来看热闹却被惹了一身骚。薛三的表叔若无其事地坐在门墩上抽着薛三给他的好烟,任她老婆子撒野。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是来看热闹的。德高望重的村长来了,看到老头后了解了原委,说:薛三的牲口祸害了你家庄稼,给你的赔偿也很是说的过去,干啥还要让表婶过来闹呢?”“是她愿意来,你也知道她我可管不了,闹一闹也好,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我也看看热闹”老头撇开嘴咯咯的笑到。“把表婶弄回去吧,跟大家闹谁也沾不了光,这么闹伤了人们的心,你们死了连个抬棺材的人都找不出来喽”老人拉下了脸但也没有发作,他知道跟村长闹翻了恐怕拿不到养老的批条了。悻悻的走进院里,拽着打滚的老太太往外走,老太太竟不解,一甩手两个人都弄了个趔斜,人们都笑了。老头贴耳给老婆儿说了几句话,老太太的哭闹竟戛然而止,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了大门,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家去了。
村长驱散了村民,都各自回家去了,转头安慰了薛三几句也走了,这场战役也算是平息了。平静下来的薛三经过这一闹终于有些饿了。此时赶集回来的老婆听说此事,也是愤愤不平,指着鼻子骂到:一天天的就是你起的比鸡早,知道困了啊,知道在石头上睡觉了啊,牛都没有你能干,放牛放到人家地里去了。薛三不在意她的唠叨和谩骂,起身走向灶台去找吃的了。按往常来说回到家锅里应该还有一碗热粥是留给他的。拿起勺子来,但是掀开锅盖却什么也没有。这时妇女骂的更猛烈了像把这辈子受得委屈都抖漏出来:吃 吃 吃就知道吃,少吃一顿就得死是吧!你也就是在吃上有能耐,牛吃出了五百斤棒子,你要吃出个金豆子啊!那个大巴掌好吃不好吃?就该多给你几个,打烂你的嘴……
平时妇女的吵闹谩骂他都能忍,唯独这句大嘴巴子的话让他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疼痛,那丢失尊严的疼痛捅进了他的心。这次他是动了真气,挂着汗珠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肝火烧到了眉头,在胸口剧烈的燃烧着,紫黑的嘴唇开始抽搐了起来,胸口憋的像高压锅。眼前一黑,随着 当 的一声他整个人倒在了灶台上锅底也被杵了窟窿。高压锅的阀门打开了,一口一口的鲜血淋漓的吐了出来。
病来如山倒
妇女见状。双手掩口的怔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无所适从,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一念闪过止血!对止血!快止血!下意识的抻出衣角捂在了薛三的嘴上,奈何衣角太小,堵不住那如柱的血口,她惊慌了,也吓哭了,这一辈子遇到的坎坷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来说都是云烟。“这是怎么了吗?他爸你别吓我,我胆小,怎么了吗这是?我嘴贱,都是我不好,我不骂你了,在也不了”妇女的内心充满了悔恨和懊恼,再也憋不住满眼的泪水,铺满了整个脸颊。
”快 扶 我 ……起来”薛三摇着手有气无力的蹦着每个字。妇女抱着他的双肩试图把他搀扶起来,没想到瘦弱的肩膀如同七八岁的孩童那样孱弱,但又沉重至极。怎么会不沉重呢?那是这个家的脊梁啊。妇女抱着掺着,踉踉跄跄的走到炕头,小心翼翼的放下薛三。像安慰孩子一样说到,他爸,没事的,好了,好了,没事了。直到薛三安静的躺下来。妇女认识到了这不是平平常常的感冒发热,这是关乎人命啊!怎么办!怎么办?!侄子!对侄子!撒开双腿,跑到她亲侄子家,她努力的跑着,快点,快点,在快点!!从家到大侄子家不过百步,他却觉得那是她一辈子走的最远的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大侄子,了不得了,要出人命了,快救命啊,你老叔……你老叔……他,他,他吐血了,快去,快去!!!我家。”
大侄子看到老婶儿神情恍惚,异常的急躁,在看到浸透血液的衣角。心底暗生不好预感!扔掉手里的农具,夺门而出,三步并两步的狂奔到薛三家。老叔!老叔!看到炕头呕出的血液,和不省人事的薛三,任凭在大声的呼唤都毫无回应!坏了,快去医院!掏出手机,给最近的出租打了电话“快来,快点,薛三我老叔家,人快不行了”电话的那头觉得不妙,却唯唯诺诺的推辞着,是啊每个跑车的都忌讳这个。“你在废话信不信我砸烂你的破车,快过来,我老叔要是因为你耽误了病情,我整死你”“好好好我去,马上去”
三五分钟车就停在了门口,闻迅赶来的人们,小心翼翼的将薛三抬上了车。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瞬间飞奔了出去,卷起的尘土,掩盖了远去的路,直到那辆车消失在目极所致的地方。妇女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就觉得眼前忽明忽暗的直到黯灭了所有,腿脚像被抽取了筋肉瘫软在了地上,惨白的脸渐渐的变的深黑。人们见状纷纷围了上去,大声呼唤着,又是掐人中又是按压胸膛,哇!!的一声妇女终于顺过气来!接着就是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抹满了整个面庞。“他爸啊,你可要好好的啊,都是我不好,我该死啊,是我害了你,儿子没有回来你可别扔下我一个人,我怕啊……”围观的妇女们用手抹抹眼泪,同理心是女人们最丰富的情感,对眼前的不幸感同身受,在如此无助和怜惜下不分彼此,眼泪和同情是她们能够给予的最大的安慰。谁又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司机深知时间对于生命的意义,加快了车速。想抢在一切不幸来临以前,拯救一切不幸。车子不一会儿,就停在了乡卫生院门口,主治医生看过病情连忙挥手“这里不能留,快赶往市医院!打上舒缓的点滴,车子又向市里疾驰而去。平日里两个小时的车程,今天却用了一个小时。薛三被推向急诊室。外边等候的侄子焦急的踱来踱去。快通知他家孩子!同来的村民说到。侄子连忙拨通了电话。然而电话那边却传来,强劲的DJ和尖叫。喂!喂!大兄弟快回来!!“谁啊,听不见回头再说,嘟……嘟……电话被挂断了”“他妈的怂小子”电话又一次拨通“我是你大哥,快他妈给我滚回来,你爹快不行了,在市医院快他妈来”大侄子的声音足足的提高了数倍在空空荡荡的楼道中回响着。“好,我这就回去,马上回去!”
急救室的灯灭了,薛三在医师和护士的簇拥下被缓缓的推进了重症监护室。“病人目前脱离危险,生理指标还算平稳但还需要观察”医生平缓的说到。“我老叔到底是咋了吗?”你是病人家属?跟我来。
医生把侄子带进办公室,轻声的说到:他们家还有没有至亲?直系亲属!病情需要让他们清楚的了解。“有,有个儿子在外工作,还有一个老婆在村里,事发突然家里目前没有主事的人,我是他亲侄子,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医生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说到“他这是癌症已经是晚期了,肿瘤已经扩散到整个消化系统,食道、胃、小肠就连大肠也有发现,食道病变最为严重肿瘤多处破裂,目前只有两用治疗方案一是尽快做食道扩张手术,切除破损的肿块,只能延缓病情。但最终也避免不了因整个消化道的肿瘤扩散最终夺取生命。二就是保守治疗,不手术,用药物延缓扩散的速度。但最终结果还是一样。”
侄子太了解癌症了,自己的父亲就是如此。侄子低下头想起面对父亲的生命渐渐逝去而自己却无可奈何的场景,眼睛里的泪珠不自禁的溜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上辈人亲兄弟的命运如出一辙,为何如此不幸?老天让他们忍受了生活的艰苦和折磨后,为何最后还要无情的夺走拥有生命的权利?
团 聚
侄子擦干眼泪,轻声的说到:老叔的情况,我了解了,谢谢您,大夫,还请您尽力治疗。至于治疗方案,我不能也没有权利去做出决定,我去通知老婶儿和我的堂弟,决定还是由他们来做的好”。“职责所在必尽力而为”医生点头说到。
侄子回到病房,看见老叔平静的躺在那里,在看看那相似的脸,一切熟悉而又悲伤的场景,涌上脑海,父亲也曾这样在这里平静的躺着,直到最后平静的睡在了祖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而今这不幸又将再一次上演。在坚强的汉子最终也会被悲伤压弯了腰刺穿了心沦为它的奴隶。眼泪开始打旋这是对父亲的怀念亦是为这眼前的不幸。
“老叔……老叔……”侄子轻声呼唤着像曾经呼唤自己父亲那样,因为他害怕这一睡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薛三朦胧的听到有人在呼唤,意识也逐渐清醒起来,但胸口的刺痛也觉察的越发厉害,他极力的睁开眼睛,灯光从挑开缝隙照进眼底使他很不舒服,努力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侄子见他有所反应就急忙握住那瘦骨嶙峋的手,贴在耳边说到“老叔是我,是我啊……老叔,没事了,医生说明天咱就好了” 你婶儿呢?你婶……?“她去给你买吃的了,你最喜欢的韭菜饺子,一会就回来”薛三嗯了一声放心的睡去了。
“嘟……喂?老婶儿,老叔他……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你放心吧,我老叔……他说想你了。今天收拾收拾,明天……明天……来市医吧”。“大侄子,没事了就好,魂儿都快吓出来了,咦,侄子你怎么说话怎么没劲啊,有气无力的。”“可能是紧张一天了,有些累了吧,就这样吧,明天来医院再说”“好好好……你老叔他……嘟……嘟……喂?喂?大侄子……”妇女还想多打听打听病情,电话的那头挂断了。
大侄子也是七尺汉子,怎么说话断断续续的,话语里还透着一股沉重和伤感。再回想这两年他爸,吃饭饮食的挑剔和反常这都是不好的预兆啊。女人天生的敏感让他觉查到侄子对她有所隐瞒,老头子的病或许没那么简单。情感丰富的人类再加上智慧的头脑,情绪就会异常的杂乱。忐忑不安的她开始猜想和揣测起来,她越不愿想到最差的结果,大脑越是给她肯定的暗示。回想起从结婚到生子再到平常的生活中的每个细节。生活的艰难也许早就掩盖了农村人难以启齿又不善表达的情感,但是掩盖不等于没有也不等于消磨,他们只是收藏了起来,好用更实在的力气对抗生活的不易。那些喜悦的和那些悲伤的在脑海中翻阅了一遍又一遍。眼泪不知何时又一次的铺满了面颊。女人为何总是流着眼泪?那是因为让她已经上心的东西就再也放心不下。眼泪是内心深处的极化剂,它能让喜悦锦上添花,也能悲伤激烈地迸发……
嘟……侄子接通了薛三儿子的电话,电话那头回答到:是我,大哥,我爸他怎么样了?”侄子将事情经过三五陈述一遍。语重心长的说到“你爸这次可能再也好不起来了,你离家出走这么些年都没有回来看一看,你在外边做的每件事不让老人上火又心疼?你可知道她们的不容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做些有担当的事情了,不为舆论流言,就为你父母,都等等你回来做决定,家里的事情该你挑大梁了啊,大兄弟……”
“大哥,我知道了”听到电话那头沉重而又成熟的回答,侄子放心的挂断了电话。
天亮了,医院里护士们,医生们,病人们,探望的人们络绎不绝。儿子赶到了,头发散乱着,黑着眼圈,眼珠上的血丝交织着。谁又知道他夜里是如何度过的?“大哥我想去看看我爸”“现在还不能进去,医生正在做检查,等等你妈,咱们一块进去”
不一会儿妇女也到了,她看到了久违的儿子,是惊又是喜。”孩子你终于回来了,你爸怕是得了不好的病,你怎么才回来,你爸想你我也想你啊!回来就不要走了,我们舍不得你”妇女抱着儿子失声的痛哭起来。儿子也悔恨的流下了泪。回答说;不走了,在也不走了……妈……”
“老婶,老叔的病情我得和你们母子交代清楚,不过你们得挺住,这家以后就靠你们了,所以你们必须坚强起来,大兄弟尤其是你。老婶你要挺住,儿子回来了,不好的事情咱得共同担起来,在这节骨眼上你可得给孩子用劲儿啊”妇女饱含着泪水点点头。大侄子带着母子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见亲属来了,将薛三的病情和治疗方案一一详细的讲述了一遍。妇女捂着嘴低声的啜泣着,儿子则一手抱着母亲,一手揉磨着双眼,努力的不让一滴泪水掉下来,他明白如若不坚强母亲则会垮掉。
你们选择那种治疗方案?医生问到。做手术,母子不约而同的回答。医生明白对待同样结果的不同态度。“手术只能延续病人的生命,但是结果都一样,只是那天来的早晚不同,你们都是农村人,家境不富裕,手术花销太,最后只会人财两空,个人建议药物控制保守治疗”“医生谢谢你,这些我都懂,我爸辛苦了半辈子,没有享受我一天的福,我想为父亲做些什么,来弥补。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尽一些孝道。”医生点点头“好吧”我尽快安排手术。
医生,那些与死神争夺生命的人,他们太明白生命的脆弱和宝贵,也看惯透了人性冷暖。他们也是人也是情感丰富的生命,看过多少次生死离别,无论心理强大到坚如磐石,也摆脱不了情感羁绊和束缚。母子搀扶着走出办公室,医生补充道“你们最好不要告诉病人实情让他不至于有太大的压力”看着他们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又肯定的点了点头,手在手术安排表中写下了日期。
母子收拾一下仪表整顿了一下心情。走进了病房。“他爸,孩子回来了,我们都来看你来了,孩子说他不走了,要陪你回家呢。”薛三睁开的睡眼早就泪流满面了,“好,回来就好,不要再外边浪荡了,回家来咱们好好过日子”“爸你放心吧,回来就不走了,听你的话好好干!等你好了咱们爷俩好好喝上它一杯”
分离的父子,母子就这样团聚了在一起。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够分开。血缘就是亲情的纽带任凭天高地远也隔不断,任凭风雨也阻挡不了。年少的反叛,生活的琐碎……都曾使我们向背着走了很远,但最终我们会相逢,相逢那时便是团圆。
很光荣的贫穷
在医院治疗的日子里,薛三总是回想起以往。回想起他的村子,他家的小院,他的牛以及他的贫穷生活……
新中国从贫穷中诞生,又在贫穷中成长着。中国人民对贫穷体会最为深刻。尤其是中国的农民,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贫穷中。
随着国家对民生的关注和一系列政策的出台。脱贫致富已经是红变了网络、报纸和书刊。其中不乏受益者,更不缺乏被受益者。
而农民薛三在这场脱贫攻坚战中算是什么呢?
5年前脱贫致富的战役在这个小村庄里打响了。村干部们,挨家挨户的通知,明天去学校,抽号领牛了。吃过早饭的人们放下手里的活儿,早早的聚集在了学校门口,眺望着院子里的牛,有大的有小的,有公的有母的,有花色的,有纯色的。二三十头牛铺满院子,就像薛三家门帘子上的补丁,五颜六色,大小不一,良莠不齐,错落有致。“都到齐了吧?”村干部代表大声喊到。“乡政府下发了脱贫政策,给咱们村定的是养殖牛来脱贫,所以从内蒙买回来了牛让大家养,但是资金有限,只买回了三十头,但是僧多粥少,这牛怎么分呢?村委会决定每人分一个牛腿,这么算来一家四口人的分一头,一家人口不够的大家可以凑凑合计分一头”大家好好养,一头牛能养出一群来,到时候咱们就脱贫了。“要是分了一头牤牛,那可就脱不了贫喽”人群中有人打趣的喊到。惹的人群炸了锅,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伙都高高兴兴抽签领牛了。老爷们儿们,一个的拿着锁绳系个套子套在牛脖子上,把自己抽中的牛牵了出来。薛三抽到了一头母牛犊,真把他高兴坏了庆幸自己没有抽到牤牛。却忘记拿绳索了,那时还精壮的他,用胳膊一把揽过牛脖子,用力的卡在腰间。没想到牛犊却吃了一惊。开始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尥蹶子,想极力挣开束缚。薛三也被带着上下跳了起来。围观的人们可笑瘫了脸“薛三,你看看,你这牛劲儿,这会可遇到真牛了吧,载拐了吧!“哗”人群又一次笑炸了锅。
有人家分半头的,有分一条腿的,人们索性就卖掉自己的那几分之几,他们明白,小牛长大得用两年的时间,在下小牛再用两年的时间长大。还必须分出一劳动力来。一头牛按一万来算,两年养成的一头牛还没有半年打工挣的多。他们也充分的理解了所说的脱贫是一项长久战役的意思。
薛三分到四分之三连带着别家的四分之一养在自己里,腾出以前的驴棚改做了牛圈,下了决心买了一台草料粉碎机,借了几百块钱将那四分之三的牛赎了整身回来。悉心的照顾了起来,每每看到牛犊吃草他就想起来年轻时候看过的那个电影和那句话……鸡长大了就变成了鹅,鹅长大了就变成了羊,羊再长大了就变成了牛,牛长大了就是社会主义了。他美美的笑着心想等我的牛长大了我也就脱贫了,也就过上小康的日子了。
第二年村子里断了贫困补助的粮油和衣服,人们都不理解这是为什么?时间长了一个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原来是这个山旮旯的贫困村终摘掉贫困的帽子,换来了一个小康村的光环。
临村的人们羡慕他们,他们是小康村。乡里为他们高兴,因为他们终于成了小康村。县里为他们开心,因为他们终于在脱贫攻坚战中胜利了……
薛三也不知道什么是小康村了,他每天都出去放牛,下地,干活,回家,吃饭,睡觉。一切没有什么改变,粮价没有涨,肥料农药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年都长,茶水里还是那大叶茶,抽的还是报纸卷烟,只是看着他的牛一天天的长大,觉得茶水比以前好喝了,报纸卷烟抽的更得劲儿了……生活中你可以忍受贫穷,但不能拒绝被冠名的光荣。
死亡是最终长的等待
手术很成功,这才使薛三的家人们稍微有些安慰。在医院调养了半个月,薛三就按捺不住了,常常对儿子和妻子说:经常听到有人在大哭,也经常闻到烧纸的味道,在这里住的不踏实,心里发虚,想回家,家里安静家里踏实。家人拗不过他,也不想拗这他,就办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的薛三第一件事就是去棚圈里看他的牛,直到看到他的三头牛他才安心下来。对妇女说“他们瘦了,我不在的这些天,也连累它们了”妇女回答说“牲口吗没大病没大灾的,给把粮食就冲上膘来了,好养,你就好好的养身体,你的牛还得指望你嘞!”薛三张开手掌贴在了牛头上,抚摸着。牛也停下吃草的嘴巴。抬了抬头,看看久违的薛三又在他的袖口嗅了嗅,哞……的一声叫了出来。薛三咧开嘴慧心的笑了“这牛啊还真是想我嘞”
回到家的薛三就像维修后的火车又回到了铁轨。半夜里薛三家灯又照亮了乌黑的窗棂和门框,他家的狗又叫了起来。“饿了吧,我做饭去”薛三很诧异的看着妇女,什么也没有说。妇女起身像往常一样,点着灶里的柴火,火光也照在了她那充满晶莹的脸上。照在她那变的更深的褶子上。她越来越觉得冷了,渐渐的感受不到灶火的温度了。她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从前生活的节奏和样子,害怕任何蛛丝马迹的暴露出被隐瞒的真相。
调养着的薛三总想去地里看看生长的青苗,总想去甩甩牛鞭……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但总被老婆和儿子以各种理由搪塞着拒绝着。索性待在家里看看电视,喂喂狗逗逗猫。淳朴的农村里总是有些淳朴的传统。村民都视薛三“大病初愈”都前来探望。薛三回家的前些天,家里总是人头攒动,大家有的带着东西,有的带着钱,有的带着问候,络绎不绝的赶来。人们询问他,叮嘱他,帮助他,有的甚至带着他们共同的陈年往事来找他叙旧。这是第一次觉得生活中的还甜的滋味。
日子有些长了,村民们探望的差不多了,都开始忙起了自己的活计。薛三觉得无聊,不如走上街头去串串门打发打发时间。顺着临街的院墙刚要走出大门,门口的狗就狂吠不止。隔着墙就听到那刻薄又令人憎恶的言语“你说薛三得了癌症还晚期,是不是没有多少活头了?”听声音像表叔。“那是肯定的,得了那病没得好,做了手术能维持个半年就不错了,活该他祸害人遭报应了吧”这个声音他在熟悉不过了那就是给自己嘴巴的表婶。癌!症!自己怎么会是癌症?儿子和他妈怎么说是普通的炎症??他们难道一直在骗自己??薛三突然觉得很冷,狗叫声越来越小,胸口发闷,浑身上下筛出豆大的汗珠。他强忍着疲软的身躯,扶着墙回到了炕上。长长一声不甘的叹息“我这一辈子!”随后一行清泪划过了岁月的痕迹。
第二天早上马达声吵醒了正在睡回笼觉的薛三,他起身出去看到老婆和本村的木匠在商讨着什么,木匠的徒弟手里的油锯正在自家的那棵大树下响着。模糊的听到老婆说:这棵树的木料应该够了吧?木匠说够用了。薛三笑着迎了上去“王木匠,真是辛苦你了,家里的家具太老了,你大嫂早就想伐了这棵树做套新家具了,你手艺好,尺寸把的正,做工细,你可得做的结实点,多刷几遍漆,这样我也能用的长用的舒坦”妇女见他出来了,连忙向王木匠使着眼色。木匠会意的回应着。僵硬着尴尬的表情回答道“薛三哥,这活儿交给我你就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说完低着头换过徒弟用力的伐着那个树。
半晚儿子赶着牛回来了,薛三向往常一样巡视着牛棚,发现自家的那个牤牛没有回来。就询问儿子“那个牤牛怎么没有回来啊?”儿子吱吱呜呜的回答说“噢,邻村的张老贩子牵走了说是给他家牛配种去了”“噢,就是那个倒腾牲口的那个吗?,他家前些日子是进了些牛,让他去用吧,回头你告诉他,晚上多给牛上点粮食,这牛啊被我养的娇惯了,长了一身的腱子肉,别以为我看不见就虐待了它,对了还告诉他,用完了不着急送回来,他们村的养牛的不少很多人跟我借过几回,让他们轮着去用,不着急着牵回来,不着急……”说完扭过头拿上挂在窗棂上的牛鞭,回到自己的炕头上点着了一颗烟,怔怔的看着吐出的烟慢慢的消失在了这漆黑的屋子里。儿子也低下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看透不说透,不戳穿,相互隐瞒……这场即将谢幕的双簧戏,是他们给予彼此的最大安慰。
王木匠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和他的几个徒弟,敲敲打打,锯、斧、楔、刀……钉钉邦邦的响了好多天,最终一口成品的棺材造了出来,等待着最后一道工序——刷上一遍又一遍的朱红色的浓漆。邻村的张老贩子推着独轮车,走街串巷叫卖着:牛肉、牛心、牛腱子、牛下水……有买的赶快买来。
薛三整天不在出门,也闭门谢客,他怕别人的询问更怕向别人询问。他时常坐在院子里,拿着那个牛鞭,看着日头从东边升起来又从西边落下去。一天很漫长,以至于他不再在乎后面的日子还有几天。他更想短一些,再短一些,好让这残喘着的绝望早点泯灭。
漫长的黑夜显的多余也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最终都会归于黑暗,睡着还是醒着哪还有什么分别因为都将会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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