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明就里伴随我多年的敏感和缺乏安全感,照说不应该。一家子相依相伴,尽管物资匮乏,也没缺衣少饭。父母间的争执,对孩子的偏心甚至责骂,兄弟姊妹间的吵闹甚至打架都是那个时期家家户户的常态。天性!我只能说是天性。天性的种子一旦适温适水便会萌芽、生根然后疯长,只是适温适水的条件都是自己给自己创造的。揣着这粒种子的孩童,眼睛、记忆和心思都很可怕。
约莫是我三岁的时候,外婆第一次胆结石手术,父母忙不过来,把我送去厂区姨婆家寄养了一些日子。隐隐约约还有些那个环境的轮廓,但太小离开父母身边,我印象更深刻的只有想家想父母带来的没有安全感 ?尽管姨婆家的长辈们其实对我挺关爱,除了亲情也有我刻意展露的乖巧。这个短暂的寄养期我天性的种子蠢蠢欲动,萌生发芽了窥探、讨好环境的敏感。尽管不去刻意窥探,一些旁人的不知道总会那样地落入我眼落入我心。几岁的孩子,瞌睡应该很大,可我就是半夜里听见过母亲的抽泣;看见过父亲隔着头顶头的床头紧紧拉着母亲的手……黑暗中,我就那样半睁着眼不动也不吭声。
童年记忆中父亲暴躁,倒也从不对母亲动手,只是喜欢掀饭桌,很多次!钱是根源。母亲只是哭,又得花钱置办,弟弟会陪着母亲哭。父亲是农村老家的老大,初期他掌管家里为数不多的钱,偷偷摸摸接济乡下的父亲和两个兄弟,月月亏空,那时也兴向单位借贷。我记得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便是母亲发现家里已经负债累累,女人家,只要有了儿女,自己的圈子自然拎清,小家才是家。那次争吵的结果是母亲收回了财政大权,噢,财政权。女人总是会盘算些,那些盘算至今想起仍是心酸,为着这顿吃面还是吃饭。父母间的矛盾焦点还有烟,不菲的开支还伤身。那会儿除了工资没有奖金一说,父亲自不会放过购物的良机,5分钱的酱油可以买成7分,或者一斤盐老是没有从前经得使。父亲其实也可怜,托他办事的人送的一条香烟红塔山,为着能多抽些日子,他去变回了更多的金沙江。
父亲对他的父亲我的爷爷,也心存愧疚。旧时讲究三从四德,其中一从便是夫死从子,外婆传统,介意没有儿子可以跟随,跟着母亲过得隐忍。家里就两间房,容不下那么多人,爷爷一直留乡下随另外两个儿子生活,只是每月母亲孝敬些钱。我5岁的时候,父亲多争取到一间房,还是挤。爷爷为了彰显自己地位,隔三叉五会来城里来挤挤。爷爷来的时候,家里气氛古怪,外婆心里短着气,小心翼翼。那时一周只能吃一次肉,尽着肥的买,每次两大碗,都稀罕。母亲念着我们长身体,自己不舍得吃,看着爷爷只管自己饱口。母亲怨爷爷不懂事,也看不得外婆陪小心。父亲感恩外婆带大我们,也怨外婆挤占了自己父亲的位子。
我成年以后才理解种种局促带来的难以周全,理解压抑着的人性,理解父亲暴躁的由来。只是很好奇,弟弟产生于何时何地。
父亲除了暴躁,也胆小,对内对外而已。70年代初是wen ge中期,父亲谨慎的种子不知道萌发于其前后,并存两极的暴躁和谨慎也左右了他的一生,复杂多样的性格是真实的他,爱恨交加也是真实的我。对父亲谨慎的印象来自于随时敲打我们兄妹仨的话,特别是我,“你们呀,没经历过wen ge就没吃过亏。嘴巴不要讨厌!”许是敲打多了,我就讨厌至今。
70年代,第三产业极不发达,凡事都得亲力亲为,人人都活得出十八般武艺。父亲在机关练就一手好字好文章,木工活也是一把好手。我5岁时候多出的一间房,和之前的两间拐着角打通。父亲的胆小谨慎,wen ge中只能是逍遥派,正好成天研究鲁班。弥漫儿时记忆的是家里那股子木头清香,从刨花刀飞出粗粗细细卷卷曲曲的薄木皮儿是我们最好的玩具,坐在松软木屑铺满的地面,我紧盯随着父亲双手翻飞的角尺、墨斗、锯子和刨花刀会看得出了神儿。就凭着这些简单的工具,父亲神奇地变出崭新的沙发,大衣柜,床和写字台。多年后又慢慢一件一件淘汰掉,只是父亲最终没能活过他亲手打造的床和写字台,这是2012年的后话。
母亲的盘算借着父亲的手艺后来想发挥出极致,未雨绸缪地在我们高中阶段就筹划出念大学需要的床褥被套,结婚成家的家具原料。因着便宜,买了百多方原木,家里放不下,在楼下院儿里搭了挺大一棚堆放,加上逢太阳天嗮被子的游戏,自然惹出邻居诸多诟病和闲话。然而计划又赶不上变化,自哥哥那年大学开始实行公寓化,床褥被套排不上用场。大学毕业后只有我回到父母身边,等我结婚的时候,不仅母亲不在了,纤维板、合成板和实木的时髦也拉扯了几番,好在木料行情的确看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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