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下半生
绘趾高气扬地在厂门口出出进进。指挥着车辆的出入,登记着陌生的面孔。她天生嗅觉敏感,猎狗一般,能够嗅出异性对于女人的爱好程度。而且她天生记忆好,对于一面之缘的男人,第二次再见,她能热情似火地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她喜欢这份保安的工作,能结识不少有志之士。这个志当然是打引号的。
这一阵子她天天巴望着看见那个管纪律的办公室副主任。那个脑门亮堂堂大腹便便的老郑。上个月,因为她上班时间,谁都不打招呼跑到大街上,而且不偏不倚被出门办事的老郑逮了个正着,当时绘正骑着她那辆只有人高马大的男人才能驾驭的125大摩托车,声音跟拖拉机似的,一路炸街,突然看见老郑那冷峻的眼神,并且一声吆喝,吓得绘缩了一团,只好陪着笑脸,央求道,郑主任,出来找个人,有急事。老郑板着脸说,啥急事,是你妈要进抢救室还是你难不住寂寞急了,急了在墙上蹭两下。绘还是嬉皮笑脸地说,下次不敢了,下不为例。而且她死皮赖脸地往老郑身上蹭了两下,厚颜无耻地说,你就是墙哇,我就近蹭两下了,听你的,可别扣我钱哪。老郑显然不吃她这一套,平地一声雷地吼道,赶紧回去。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绘知道老郑不是那好色之徒。之前那个办公室主任就喜欢占她便宜,有一回不知推辞什么东西,他使劲地推,并且趁乱在她鼓鼓的胸部摸了一把。绘当然觉察到了,脸变得红了。她也看见了前主任不怀好意的眼光贼溜溜地在她身上乱转,仿佛是陀螺下面的钢珠, 不由自主地旋转。老郑不稀罕投怀送抱的绘,还是不留情面地扣了她工资,并在大会上点名批评。
白天无法乱跑,她就晚上出门。一天早上,全厂的人都看见一个头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脸上肿得跟发面馒头,并且两眼圈周围黑青黑青的女人斜倚在冰冷的厂子大门上。凭着熟悉的声音,知道是绘了。她怎么了,被人打了。同事们面面相觑,偷偷交换眼色,而后心知肚明地相视一下,并没有说话。也有好事者偏偏喜欢刨根问底,紧盯着绘的一张毁容但并不影响她在上面涂上厚厚的胭脂,莲肿得跟腊肠似的嘴唇都被她涂得鲜红鲜红,仿佛血水都要流淌出来的一块鲜肉,故作惊讶地问,绘,你怎么了,摔跤了。咳,别提了,倒了八辈子霉了,昨天老娘想吃她侄女的红薯,天黑了让我去乡里驼,那么一道大深沟,我都没看见,只怨对面开来的车子的灯光亮瞎了我眼睛,我一下子骑到狗里去了。差点没把眼珠子弄瞎了。老天还是关照我这没毛的鸡的。好事人说,老天,休个假养养得了。可怜哪,一天假没了,只好跑出来吓唬大家了。不久关于绘的风言风语还是出来了,听说她是想跑到一家农户会面,摩托开得太快摔出来的。那男的据说家境殷实,听她说有收割机有旋耕机,有一个儿子,就缺一个女主人。她是通过在厂门口搭讪别个认识的,可惜她摔成这副模样,这个好事眼看还是匆匆散场,便宜别个了。她流着口水说。
绘知道自己不太年轻了。快五十了。而且跟前前夫的女儿因为无人管教,十八岁就和一个无业青年结了婚,也生了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儿。女儿唯一听她的话,学的学前教育,也许绘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想让女儿最起码能管好她自己的孩子吧。可事与愿违,眼看着女儿性格太像自己,风流成性,没有心计,她给她赔了一笔五千的嫁妆,还是哄着姥姥拿出的退休工资,她的钱每个月都光光的。儿子被她放在母亲家里,被她美其名曰给老人做个伴,妈妈寂寞着呢。其实她在这方面是心较比干多一窍,她把儿子留母亲身边不过留个眼线,预防表姐们在母亲身上做文章,哪怕拿东拿西,她也是知道的。而且她的儿子早被她教唆的会了,他知道如何讨姥姥欢喜,如何放着表姨们,而且哪怕是豢养的一只小狗,她想自己母亲天长日久也会有感情的,所以母亲就算对她失望透顶,也不至于不给她的外孙留点什么的。她早就对儿子说,姥姥百年之后,她的房子,钱,还有手上的那枚金戒指都是你的,可不能落入外人手里。你要仔细看好了,别像你妈这样子傻。儿子点点头,他觉得自己母亲穷得很,自己成绩又不好,一个不靠谱的父亲把他安排在同样不靠谱的母亲身边,防着她把钱给野男人花,他放心母亲,因为她的钱连自己都不够花,可姥姥有钱呢,她都八十几了,她的日子不多了,那表姨们看见他又怕又恨的,他要摆平姥姥,不光为母亲,更为自己打算。那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有时也来看姥姥。她也想分一份遗产。可母亲说过,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的,没她的,可是母亲忘记自己也是女儿,而且是个没有血缘的女儿,她偏偏忘记了。
绘其实不打算结婚了。她知道自己身边不缺男人的。那个不成器的后前夫只要喝醉了酒,就骂骂咧咧地爬到她四楼的房子门口,大吵大闹,逼着她开门。她也报过几次警,开始也出过警,后来别人都不来了。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只好开门,像个妻子般尽义务后,后前夫就故意羞辱她,拿出一摞钱摔在她脸上,啐口水在她浮肿变形的脸上,骂她还不如一只鸡,他睡她感觉得恶心。不过走的时候还是照例一分钱都不落下,恶狠狠地扇她耳光说,他还会来的,这辈子她都摆脱不了他的,除非他死了。并且别让她他逮到她跟别个男人私通,他会打得她满地找牙的。他打她时她会狼哭鬼嚎,没有一个人来劝架。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因为她的不检点全地球人都知道。并且她不止一次地对人不知廉耻地说,她再也不相信婚姻会带给她安全感,她再也不迷信男人会对她产生爱情,他们都是逢场作戏,她也离不开男人,她就只是需要男人,她就找情人。她就频繁地换男人,如同换衣服。
绘的母亲老了。她耳边不缺少绘的乱七八糟的传闻。因为她的那些侄女会一件件地说给她听,就像把一件件弄脏的衣服在她面前抖搂开,这些不堪入目的丑事,这些不堪入耳的脏事,她信吗?也许。她不信吗?也不全是。她知道这些侄女从骨子里恨她这个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女儿,恨她在她垂暮之年还把一个捂不热的外孙丢给她照料,这个沉重的负担。她一辈子省吃俭用,是积攒了一些钱,她给谁呢?她听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偷偷流泪,当着侄女们的面说,真是后悔,捡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女儿。幸亏你们姑父早早被气死了,不然他会伤心死的。我早就活够了,一辈子都被这么个玩意给毁了,什么钱财了,什么声誉啦,都是过眼云烟了。老天就是不给我死,死了眼不见心不烦了。可是我一辈子就是养了这个绘,我能拿她怎么办呢?她第一次婚姻,不听老人劝,和我断绝来往一年多,她都不要我为她准备的丰厚嫁妆,我以为她嫁给了爱情,可是那好景不长,那个前夫拿着我的钱出轨了,不要他了,以前人说他贪图绘的家产,可是人家产也没要就抛弃她了。她第二次婚姻,同样没经过我和她爸同意,偷偷摸摸就领证了,说不要生孩子,凑合着过吧,她不听,还埋怨我说都打掉了八个孩子,后来还是生了这个儿子,她还是不好好过日子,又离婚了,可她不打听打听,后前夫的妻子因为啥服毒自杀的,自己飞蛾扑火,以为她会让他改好,狗改得了吃屎吗?我也想跟她一刀两断,不认她了,可是我又不忍心哪。将就着过一天算一天。她的儿子也一天天长大了。我想等绘年纪大点,会收心的,会改悔的,我希望看到那一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或许她想独吞我的钱,她会忌惮点,会收敛点,否则我就一分不给她。侄女各怀鬼胎地点点头。
绘的前前夫倒是对绘关心的紧,虽然他又结了婚。他时常通过女儿了解绘的境况,又是也会给她发消息。虽然只是交流下两个人共同的女儿,可是看得出他对她怀有一丝歉疚。绘会不计前嫌的回他消息,可是她是怨恨他的,若不是他的出轨,不会让自己下半生陷入这个泥坑,挣脱不了的沼泽,越挣扎越陷得深。她也知道自己是破罐子破摔了。
绘十八岁因为谈恋爱挨过父亲的一巴掌,她一气之下去找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她混得不好,也结过婚离了婚,并且得了糖尿病,长年累月的服药。她住的地方环境也差得要命。绘当时想骂她为什么年纪轻轻就糊里糊涂地和人生下她,又扔了她,自己辛辛苦苦找到她,她又什么也给不了她。但看见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心一软就原谅了她,她劝绘好好地回养父母身边,将来报答他们养育之恩。绘只听了前半句,后半句她就抛在脑后了。她觉得自己是一股被半路拦截的风,抽刀割断的亲情,她不在乎了,只有享有荣华富贵,才如同流水般,绕过她的身边,滋润她枯竭的生命。就算圆满不了,她这残缺不全的人生她也要自己主宰,纵然跌的面目全非,她也要放手一搏。
她不怕伤害,她不断地为情所伤,不断地用时间来痊愈。她怕的无穷无尽的黑夜,她怕的是一个人孤孤零零,哪怕被万人唾弃,她也不愿意断绝对男人的无穷无尽的索取,对情欲百依百顺的膜拜 。
她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是儿女的嫌弃,是前夫们的白眼,是那些雁过拔毛的情夫的鄙夷,是母亲的痛心疾首,是声名狼藉的的后半辈子。可是她都不在乎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