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槿是去年从乡亲那移栽来的。这种花草易活肯长,到了四月的时候,就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般,左左右右地绽出了一朵朵娇艳欲滴的姹紫嫣红。
母亲见了,欢天喜地小跑到花的跟前,细细端详后,连声问我这叫什么花,怎么开得这样的好看呢。母亲问及我的时候,虽一脸的灿烂,但与皎皎花色仍形成了年老色衰的巨大反差,这让我很是担心母亲的身体。可惜这样的疑虑当时没有说出口,我只是笑着说,是端午槿呀,没见过吧,这样的花开了,就表明端午节快到了,端午槿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今年栽了,明年会繁殖更多,明年更好看呢。
说着明年,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年年岁岁花相似的今年。又是同样的季节,又是端午槿开了,真的是像当时说的那样,老端午槿旁侧生了许多新苗苗,而且长得更粗壮更笔挺,瞬间便在一个有雨的夏夜后满园锦秀,一朵朵灿烂得像孩子红扑扑的笑脸。
端午槿一朵一朵往上爬,它们爬得很高很高了。它们高高地眺望,仿佛带着焦灼的神色,难道是在翘首企盼着我的母亲?在等待她花开般一脸的灿烂,还有那满眼的欣喜?母亲无疑是爱花的,是她那颗渐趋年暮依然爱美之心感染了端午槿,所以今年端午槿开得格外的卖力?
然而端午槿等不来母亲了,再也等不来。就如我等待母亲一般,只能是强颜欢笑后的黯然神伤。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我站在端午槿前,仿佛回到了去年的今天。我将母亲送上去往县城的客车,与母亲依依惜别,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去竟是永别,母亲再也没能回来。
母亲真的再也没有回来。端午槿渐渐地谢了,它与母亲一样,在时光的消磨中急骤衰败,褪色,没有了往昔灼灼的光彩。母亲从县城医院转到市立医院时,尚能吃饭,走动,我们都毫无防备地忽视了死神已将绳索套住了母亲,并步步紧逼。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活生生的母亲会不久于人世啊,我们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其实我们应该相信,就像面对端午槿的日渐凋谢,这只是我们无能为力与死神作抗争的借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一天天的食欲减退,行动蹒跚,甚至最后,连话都说不出口。母亲真的会离我们而去吗?我们根本不相信,我们守在母亲身边,小心翼翼地伺候她,讨好她,想以绵绵无尽爱的方式来感化死神,但是我们错了。死神原本无情,它像一场狂风暴雨,肆虐地夺走那花圃里还残存的几朵朵端午槿一般,毫不客气地想要夺走母亲那最后的气若游丝。
我们无限悲伤,但在母亲面前依然春风满面,安慰母亲没什么大不了的,只须两个星期便可出院。母亲认真地望着我们,仿佛我们就是她的救世主。母亲将她最后的生命交付给了我们啊。我们是她的孩子,是她从小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在她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她怎么可能不相信我们呢。她惟有选择相信我们,就像我们小的时候相信母亲无私的爱一般。
可我们对于母亲,做到了无私吗。我们总是在逃避着良心的谴责与不安,却又无时不刻在思念着母亲的忏悔中挣扎。母亲走得是那样的匆忙,最后竟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是不是因为她已耗尽了她生命里最原本的气力,就连说话的气力都已经没有了?
那多像风雨过后一地飘零的端午槿啊,轻飘飘的,却再也无法留驻枝头。一朵花长在枝头的重量何其轻盈,可是风雨不肯,或许,是花落的期限已至,谁也无法挽留?母亲呢,母亲是这样吗。
我们最终将病危的母亲带回家乡,那一刻,我们多么无助。我们知道,这一带回,将是母亲的不归路。我们难道成了死神的帮凶,将母亲就这样毫无希望地带回了家乡?但家乡一直是母亲渴望回来的地方啊。母亲的头仿佛风中的芦苇在不停的摆动,母亲是在忍受着苦痛的煎熬吗?我们坐在母亲的床前,我们无限靠近母亲,我们一眼不眨地望着母亲。母亲也一眼不眨地望着我们,呵呵,母亲笑了,母亲知道,坐在她身边的,都是她心爱的孩子……
母亲难道不是我们心爱的母亲吗。母亲走了,是在家乡,还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母亲无法再现,但是母亲却时常地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心里满面笑容地走过……站在高高的端午槿前,望着那一朵朵灿烂的花,我仿佛看见母亲又笑笑地走来,靠近那些花,美美地嗅着,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二孩,今年的端午槿开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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