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译文】
卫懿公因为喜欢仙鹤导致卫国灭亡。一只鸟的小事儿,却丧失一个国家的人心,世人读到这个故事,几乎都要对着书籍笑出声来。但是,我却认为卫懿公现象不可以轻视啊。世人只见到头顶是红色,全身是白色,二条大长腿,六根大羽毛的鸟儿是仙鹤。却不知道轻浮的读书人,打扮的风度翩翩,看起来满腹经纶,实际上啥也不是,这与卫公眼中仙鹤又什么不同呢?
齐国的稷下学宫,规模盛大,高大的门第,一排接着一排。这里的人们都头顶着大冠,佩带长剑,穿着上好的衣服,扎着宽宽的带子。这里的讨论的经天纬地之法,安邦定国之术,此起彼伏,喧嚣鼎沸。自称跟随禹、舜圣贤的人,满大街都是。然而,齐闵王被抽筋吊在梁上,齐废王被饿死在松柏林里,这些危急关头却没有人能力挽狂澜,那些人与卫懿公的仙鹤又有何不同?
汉灵帝创立鸿都门学,各种学术繁荣起来,研究古文字的、历史的、玄学的、假道学的、神仙学的,都跑了过来,其中有一大批得到了爵位,当了大官,一时间风光无两,好像能够教化天下开创盛世似的,等到了黄巾起义,天下动乱,没听说其中有能出谋划策、或者挺身而出——哪怕是从军报国的,这些人与卫懿公的仙鹤又有何不同?晋怀帝时,满朝都是坐而论道,高谈阔论的人,他们一杯酒一段话,都高深莫测,他们傲视万物,胸怀宇宙,超越整个世俗,好像世间最高智慧,又像最可宝贵的珠宝,令人景仰不已。但是,等到元嘉之乱被屠杀时,也不过是俎上的一块肉,根本没什么用处,这些人与卫懿公的仙鹤又有何不同?梁武帝时期,早晨谈佛学,晚上论老子,又是讲经又是说法,辩经论难,成为梁朝的风俗。到了侯景叛乱的时候,这些天天讲经谈玄的士大夫,甚至不能骑马,被抓获被杀戮,再也不敢高谈阔论,这些人与卫懿公的仙鹤又有何不同?上面这些国家,平常日子推崇重用的人,听他们高超的谈论,看他们威严的仪表,品味他们深刻的道理,观察他们翩翩的雅量,真是太值得点赞、景仰,令人羡慕、亲切。但是,仓猝之间遇到困难,这些人与卫懿公的仙鹤就没什么两样。难道能够轻视卫懿公和他的仙鹤吗?
重用的不是培养的,培养的都是无用的。让亲近的人过得安逸,让疏远的人身处险境;让地位高的人得好处,让地位低的人得坏处,那么就没有不重走卫懿公老路,而受灾祸的。反过来,我又有更深的感慨了。仙鹤作为一种名禽,在《易经》里有,在《诗经》里也出现过,更经常被诗人墨客所咏唱,被人类的重视程度,远远不是普通禽类所能比的。卫懿公在宫殿里为仙鹤准备了专门的轩车,就引来整个卫国人的痛恨,卫国人甚至把仙鹤看成比猫头鹰还坏的鸟儿,难道是人们真的不爱仙鹤了吗?并不是这样,而是仙鹤占据了不应该的地位。凭着人们日常对仙鹤的好感和珍视,一旦占据不该有的地位,就被人痛恨到这个地步,如果其他普通的鸟儿占据不该有的地位,那么人们的痛恨,会到什么样的地步呢?我的感慨主要在这个地方啊!
《东莱博议·卫懿公好鹤》
卫懿公以鹤亡其国。一禽之微,而失一国之心,人未尝不抚卷而切笑者,吾以为懿公未易轻也。
世徒见丹其顶,素其羽,二足而六翮者,谓之鹤耳。抑不知浮华之士,髙自标致,而实无所有者,外貌虽人,其中亦何异于鹤哉?
稷下之盛,列第相望。大冠长剑,褒衣博带;谈天、雕龙之辨,蜂起泉涌。禹行舜趋者,肩相摩于道。然擢筋之难,松柏之囚,曾无窥左足而先应者,是亦懿公之鹤也!鸿都之兴,鸟迹虫篆,自炫鬻者日至。受爵拜官,光宠赫然,若可以润色皇猷,及黄巾之起,天下震动,未闻有画半策、杖一戈佐国家之急,是亦懿公之鹤也!永嘉之季,清言者满朝,一觞一咏,傲睨万物,旷怀雅量,独立风尘之表,神峰隽拔,珠璧相照。而五胡之乱,屠之不啻如机上肉,是亦懿公之鹤也!普通之际,朝谈释而暮言老,环坐听讲,迭问更难,国殆成俗;一旦侯景逼台城,士大夫习于骄惰,至不能跨马,束手就戮,莫敢枝梧,是亦懿公之鹤也!是数国者,平居暇日,所尊用之人,玩其辞藻,望其威仪,接其议论,揖其风度,可嘉可仰,可慕可亲,卒然临之以患难,则异于懿公之鹤者几希。岂可独轻懿公之鹤哉?所用非所养,所养非所用;使亲者处其安,而使疏者处其危;使贵者受其利,而使贱者受其害;未有不蹈懿公之祸者也。抑吾又有所深感焉:鹤之为禽,载于《易》,播于《诗》,杂出于诗人墨客之咏。其为人之所贵重,非凡禽比也。懿公乘之以轩,而举国疾之,视犹鸱枭然,岂人之憎爱,遽变于前耶?罪在于处非其据而已。以鹤之素为人所贵,一非其据,已为人疾恶如此,苟他禽而处非其据,则人疾恶之者,复如何耶?吾于是乎有感!
【附评】
凌以栋曰:音响悲壮,顿挫婉约,此集中不易得者,故人多喜读之。钟伯敬曰:借懿公之鹤,而痛扫滔华之士,有无限淋漓感慨。孙执升曰:因卫有鹤而人者,遂指出古来许多人而鹤者。为下痛棒,而其文雄博奇丽,如初脱稿,行世名世,卓然不朽。朱字绿曰:懿公以好鹤亡国,本人所不齿,忽转出未可轻,便是奇绝。提出人而鹤者,以齐、汉、晋、梁实之,再加两收束,结到处非其据,淋漓愤叹,足破千古所养非所用之感,至文奇文。宋之道学,讲实学也,虽未能救其败亡,而不失独善其身。明之道学,讲私党耳,不惟贻祸于家国,而立念本非所以修身,是亦懿公之鹤也,悲夫!张明德曰:东坡之文,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此殆过之。想先生落笔时,定有无数烟云绕其笔端。
附:《卫懿公好鹤》
鲁闵公二年,冬十二月,狄人伐卫。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将战,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公与石祁子玦,与宁庄子矢,使守,曰:“以此赞国,择利而为之。”与夫人绣衣,曰:“听于二子!”渠孔御戎,子伯为右;黄夷前驱,孔婴齐殿。及狄人战于荥泽,卫师败绩,遂灭卫。卫侯不去其旗,是以甚败。狄人囚史华龙滑与礼孔,以逐卫人。二人曰:“我,太史也,实掌其器。不先,国不可得也。”乃先之。至,则告守曰:“不可待也。”夜与国人出。狄入卫,遂从之,又败诸河。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文公为卫之多患也,先遣齐。及败,宋桓公逆诸河,宵济。卫之遗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益之以共、滕之民为五千人。立戴公以庐于蓸,许穆夫人赋《载驰》。 齐侯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蓸。归公乘马,祭服五称,牛、羊、豕、鸡、狗皆三百与门材。归夫人鱼轩,重锦三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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