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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时候最喜欢到姑姑家玩,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表姐,一个是电脑。
表姐是全家最宠我的人,表姐家是全家里最先装了电脑的一家。
她家的电脑还是显示屏长着后脑勺的那种,不过在我看来这可是高端玩意,我一到她家就坐在电脑桌前面不挪窝。她见我喜欢,就在电脑里装了几个当时热门的游戏。
她有空的时候,就在旁边看着我玩,不过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因为后来我就不自己玩了,而是让她玩,我在一边看着,事实表明,看她玩游戏可比我自己玩要好玩的多。
玩CS,不会用鼠标转身,走着走着脸就对着墙,然后连敌人都看不到就倒了。后来终于会正常走路了,又纳闷别人的枪都是哪来的。
玩魔兽争霸,选个暗夜精灵族,游戏开局系统送五个精灵,她捣鼓了15分钟,才整出第六个精灵来,基本上一看见敌人过来,就放下鼠标键盘立地成佛了。
我在旁边笑得肚子疼,她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说:“我就哄哄你这小屁孩,我们女孩子哪喜欢玩这些啊。”
(2)
过了一年,表姐去外地上大学了,我家也装了电脑,所以我也就不常去姑姑家了。每年就只能在她放假还有过年的时候能看见她。
大学上到第二年的时候,她往家领了她男朋友。一大家子人都开开心心地招待,就我一个人看不惯。
为什么?他抢我姐了,小孩子脾气嘛。
那天她跟我显摆他送的项链,给我介绍他,我那时候要看他还得扬起头来,她就说:“你看大哥哥长得多高!”
我没好气,说:“这算高吗?我以后肯定比他长得高!”
吃过饭,他们两个人看我不高兴,就哄我玩游戏,我板着脸就是不玩,心说要玩也不玩给他看!后来我扔下一句“作业没写完呢”,就扭头走了。我当时没回头,估计他们表情应该是挺意外的。
(3)
她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回和她男朋友两个人一起骑车出门,出了严重的车祸。两个人都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出院的时候,就剩了表姐一个人。
她回家之后啥也不吃,谁劝也不管用,两个星期之后,就基本能在脸上看到骨头了。
全家人急得要命。
最后,我就坐在她屋里不走了,一句话,你不吃我也不吃!
两个人坐了一整天,她才终于同意吃饭。
后来她回学校拿了毕业证,也在当地找了工作。看起来挺正常,可是大家都提心吊胆,怕她再出什么岔子。
结果呢,人家工作第一年就升职,过年回家还给家里带了钱。我妈当时就教育我,说以后向表姐学习,将来有出息。
之前的问题是不用担心了,可是又有另一个事儿弄得姑姑和姑父挺烦的:表姐再也没有往家里领过什么人。
其实还有一点,不过可能全家就我一个人注意到:她也再没有换过项链。
(4)
姑姑和姑父觉得她心里的坎儿过去了,就开始给她张罗相亲的事儿。用我姑姑的话说:女孩子家工作做得好都是假的,最重要的是得找个好婆家。
于是她每次过年回家,都多了几个相亲任务,每次的情况大概都是这样的:
出门之前
表姐:看看就看看吧。
见面回来
表姐:不合适。
这么来了几回之后,姑姑就知道她是敷衍了,于是又给她做思想工作,表姐这种时候也都听姑姑讲,可是后面相亲还是一样应付。姑姑又急又气,但是也没什么好办法。
那年过年,我跟她聊天。
“你到现在也忘不了他吗?”
“不是。”
“真的?”
“说实话,那时候还不太懂呢,现在想通了。”
“得了吧,这都几年了?项链都没换过。”
她一听我这话倒是挺吃惊的,然后笑着跟我说:“你小子还挺细心,小时候没白疼你,不过我留着这项链,是为别的事儿。”
我问了半天也没能知道是为什么,临走的时候她跟我说:“有空往姐家来一趟,姐带你看看我家。”
“你家我又不是没去过。”
“不是你姑姑那儿,我在单位旁边租了房子。”
我把她的地址记在手机上,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5)
可是后来,我也上了大学,和她在不同的城市,她家我也一直没去过,她当时给我的地址也就一直存在我的手机里,没用过。
我们只能在过年见见面了,按她说的,她工作越做越好,现在也有了一些积蓄,可是就是没完没了的相亲太让人头疼。
我问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吗?她说没感觉。
旧的已经走了,新的又没感觉,可不是让人头疼么,姑姑和她都很头疼。
又过了一年,这年过年姑姑家照例来爷爷这边拜年,可是这一次进门的时候就姑姑和姑父两个人,没见表姐的影子。
我问表姐呢,姑父说工作忙没回来,姑姑没说话。
饭桌上,我说:“工作忙也不能不回家过年呐,我打电话叫她回来!”
姑姑当时就伸手拦住我,说:“打什么电话,她哪是工作忙,她是没脸回来!都快三十的人了......”
原来,姑姑气坏了,就给她下了死命令:“不找个对象就别回家来了!”
结果表姐真没回来。
哪是没脸回来,是不敢回来啊!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姑姑抱怨,内容无非是她的“女儿与好婆家”理论以及她安排相亲多困难多不容易,表姐多不让人省心多气人......
我心说这是把我表姐逼成什么样了,没有女婿配套,闺女还不是闺女了?
姑姑还在不住地说,其他人就这么听着,偶尔有人支持一句,一会儿又有人安慰一声,就是没有替我姐说话的。
我越听越来气,最后忍无可忍,一巴掌把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来说:“我现在去把我表姐接回来,谁再跟她提相亲的事儿,我他妈翻脸不认人!”然后我拿了我爸的车钥匙,摔上门就走了,留下一脸惊愕的十几口人。
(6)
我翻出手机里的地址,跟着导航走了四个小时才到了她的门前。
她开门看见我,吓了一大跳,一边领我进屋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接你回家过年呀!”
她说不急,先带我看看她的家。
她家不是我原来想象的那种几十平米的小屋,而是正经的房子,我在里面转了一圈,对她说的“有了一些积蓄”有了全新的认识。
最后来到书房里,她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些文件,还有一个台式电脑,一个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平板电脑。
我直接愣住了。
她说如果只有一台电脑的话,不太方便。
于是我对“工作越做越好”也有了新的认识。
突然,我注意到书房的角落里放着一套破旧的桌椅,桌上放的是那种显示屏长了后脑勺的老式电脑,看起来挺眼熟的。
“这是?”
“家里换电脑的时候,我雇人搬过来的。”
“我还以为是卖废品了,你留着这些干啥?”
“就跟留着这个一样。”她说着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在我看来,这东西现在挂在她的脖子上,就像在这间屋子里出现那套老旧的座椅和电脑一样,格格不入。
(7)
她说,只有在那几年的时候,自己的爱才完完全全地归自己管,所以把爱给谁都很容易,给父母、给弟弟、给男朋友,总之全看自己愿意。虽然难免有时候会受伤,不过咬咬牙再把感情收回来就行了。
可是后来,自己的爱就不全归自己管了,有的地方归父母管,有的地方归现实管,还有的地方呢,竟然是一群根本不熟的人的眼光在管。这样以来,对自己的爱就没有统治权了,想要给出的时候给不出,想要收回的时候又收不回。
自己就像一个忙着削藩的皇帝,拼尽全力,却还是顾此失彼,仿佛失去了爱的能力。
所以就留下一点纪念吧,每天想想那些稳坐着天下的日子,或许这个皇位真就能再坐稳一点。
那么你的皇位,做得还稳不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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