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错用时间而带来的损失,比在那段时间中一事不做的损失还大,一个受了不良教育的孩子,远远不如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孩子聪明。 - 卢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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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了
懵懵懂懂中时间到了1975年,那一天终于来到了,我的母亲想起了我。母亲说,不管怎么说,你都要赶紧去上学。于是我在乡下放养的日子结束了。然后我一下子就从天堂掉到了地狱。(见文章《“与生俱来”之“天堂与地狱”》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有父亲的出现。父亲可能还是在干校接受改造吧。我不太确信。
这只是益阳老街上一个普通的民房,它带着它所见证过的故事,在某一个日子里,销声匿迹。我记得那是夏天,湖南的夏天啊。我们在烈日下暴走,母亲拽着我去报名,在益阳的那条主干道老街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地从一个学校跑到另一个学校。我记得那时候的小学有好多,好像每隔几条街就有一个,可能是那个年代家家户户孩子多吧。我扎着两个大辫子,讲着一口乡下话,不情愿地跟着我那看上去无比陌生还心狠的母亲,她一脸的决心,一定要把我快快送走的感觉。
我隐约记得那时候比较好的小学是人民小学,最好的小学应该是石码头小学。可是不管是哪一所小学,人家那些负责报名的老师们都会问,这孩子会点儿什么?会写字吗?会算数吗?具体的问题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我是一问三不知,我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我根本就没有拿过笔。
果然,那些学校都不收我。他们说的正当理由是我年龄太小了,还需要等一年。那也是。因为那时我刚过六岁。他们说要收满了七岁或着快七岁的孩子。
母亲肯定是恳求他们了。反正母亲不放弃。没过几天她自己就去一趟。终于有一天她回来很兴奋地说胜利小学同意收我。
那时候每个学校都时兴勤工俭学。学生们都要干点事情,要不做手工艺,要不就是出去干农活,或者去工厂打小工。当年在胜利小学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悲剧。我听到的故事是,那年胜利小学有一个班的同学在一起做竹艺产品时学生之间发生了一起纠纷。当年益阳的竹艺工业算是为数不多的被鼓励发展的手工业,因为做出来的产品,譬如凉席、竹凳、竹篮,等,都可以出口到亚非拉为国家争取外汇,所以很多学校也让学生学做竹艺。因为要做竹艺,这些孩子手中是拿着很尖利的用来破竹子的刀的。发生纠纷的那天,其中的一个孩子把另一个孩子刺死了。
这件事情在我们小城很快变得家喻户晓。对于被案件涉及的个人,不管是被杀的孩子还是杀人的孩子,还有他们的家庭,还有当时这些孩子们的同学和老师来说都是极大的不幸。对于胜利小学来说,这也是一件重大的丑闻。
因为有这样一件丑闻,且事关孩子们的人身安全,那年很多家长们都不敢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胜利小学去读书。于是我母亲的机会就来了。他们愿意破格收我入学。
我前面提过,我母亲小时候牵着牛去送她的弟弟读过书,她弟弟在课堂里面听课,母亲在外面一边看牛,一边偷听课堂里传来的声音,就那样也学会了不少山歌和谜语。(我曾经记载过一些《母亲口述的湖南民间谜语诗》。)
母亲从来不觉得她的父母是因为重男轻女才没有让她读书的,因为母亲的两个姐姐和两个妹妹也都上学了。其中有一个妹妹,我的四姨,还去外地上了中专。这在当年的乡下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至于母亲为什么没有上学,据母亲的解释是,到她上学的年龄,她上面的哥哥姐姐已经在上学了,而她下面的几个弟弟和妹妹都需要有人带,家里和田里都需要人干活,所以她就留在家里看牛、务农、做家务了。还有一点,母亲自己没有说过,但我的感觉是,母亲实在从小就太能干了,所以外公外婆在家里离不了她吧。
总之,我母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上过学,所以对她来说,要早点送我上学是雷打不动的决心。她总喜欢说,“做工是最辛苦的,只有读书令人快乐;只有书读到肚子里了,是不会被别人拿走的。”
所以当胜利小学决定收我去上学时,我的母亲非常激动,她也一点儿都不担心把我放在那儿上学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她反倒觉得胜利小学会因此加强管理,反而会比别的学校更安全。
我听着母亲激动的声音,那心里是咯噔咯噔地跳得慌的。我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在一条板凳上坐六七个小时受煎熬呢?
但是这事情一点儿也由不得我。到了报到的那一天,我记得母亲好像要上班,去不了,父亲也不在家,根本没有他的影子。送我去报到的是我二哥和他的一个朋友,也是我们家的邻居。我记得报到时老师又问了几个问题。可能是要分班吧。其它的问题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一个:
“你最爱的是谁?”
我说,“我最爱爸爸妈妈。”
“还有呢?”
我说,“外公外婆,爷爷奶奶。”
“还有呢?”
我想了想,可能还紧张地抓着我的一根大辫子,说,“我还爱我的哥哥、小姨、邻居,好像数不尽,我爱的人挺多的。”
我看着老师,老师看着我,我实在觉得这问题问得蹊跷,也没有把握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好在老师也没有说我什么,然后告诉我哪天开学,让我到十三班去上课。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打鼓。也不知道上学到底会是怎么回事儿,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我身边的邻居哥哥和我二哥几乎异口同声地瞪着我说:
“真蠢。蠢得要死。你这么蠢怎么能读书啊!拼命提示你看墙上的画像,你居然还不懂。你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懂呢?!”
我这下恍然大悟,心里一下就慌了。然后转念一想,我这么蠢,兴许学校还是不要我呢。那我就开心了。
这写着写着,又让我想起我的童年来了,我光顾着在荷塘边、小溪里、田坎上撒着脚丫子乱踢乱跑,我就爱着我周围的一切,但是从来没有人和我讲过我要最爱墙上画像里的人啊。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年那个老师有没有在我的名字边记上一笔什么。反正也不重要了。她也没有和我说叫我不要去上学了。我希望不要上学的好消息也一直没有到来。入学后也没有在学校听人提起过。
然后我就只好开始了我上学的日子。或者说,开启了整天想着怎样逃学的日子。
(未完待续)
(第一稿)
湘伟
2018年9月20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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