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3期“变”专题活动。
外公去世二十多年了,他的样子却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模糊。
从我记事起,外公就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常年带着一顶黑色帽子,还是金绒材质的,顶上有一颗红色的珠子。他的鼻子大大的,微微泛红,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外国人。
他嘴里经常叼着一根烟枪,他爱抽旱烟,旱烟还是他自己制作的呢。旱烟的味道我也喜欢,我经常偷偷吸他的烟枪。
小时候,父母要干农活,总是把我送到外公家,让表哥表姐们带着我。
外公就会带着我们去山上放羊、捡菌子,偶尔还能抓到野兔。
年纪渐渐大了以后,家人只同意他养两只,他也很配合,就安心的养着两只羊,赶到村后的山上放一放,走一走。从一群羊到两只羊,外公放羊的心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似乎总是满足于现状。
那一年暑假过完,我就要上一年级了,父母为了给我攒学费,整天忙着干活,又一次把我送到了外公家。
表哥表姐们都放假在家,我的玩伴也多。
一个清新的早晨,外公早早就起床,用他的布袋子装了半袋子荞面馒头,带了一些咸菜,就带着我和表哥表姐们出发去放羊了。说是去放羊,其实就是带我们出去玩。
这个季节,山上菌子多,小羊们吃草。我们就边玩边找菌子,晚上的菜也就有了着落。
外公年纪大,我们爬不了后面巍峨壮阔的西山,只能在西山下面的小山丘上活动。
说是小山丘,其实和西山是相连的,我们总会爬到高处,俯瞰整个坝子。外公则坐在一块空地上,悠闲地抽着旱烟,时不时起身长啸一声“哎!”
我们听到后,就会默契地回应他一声,这时外公总是会“呵呵”一笑,然后又坐了回去。
他的脸上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就像天塌了也有人顶着一样。其实,很多时候也就是他在顶着我们头顶的一片天。
就像那天,表弟抓了一根小蛇提在手里,我们都敬而远之,他却不知死活地要提着蛇就往回走,说是要拿去给外公泡酒。
我们只能跟着他走了,到了外公面前,我以为外公会责备表弟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没想到外公看到表弟手里的蛇,居然说:“哦哟,好家伙,蛇都敢抓,果真是我家的男子汉啊!”
他把烟杆别在裤腰上,伸手就要去接蛇,表弟不给他,想再玩会儿。他侧身躲过外公的手,可是这一躲,蛇掉地上,迅速逃走,我和表姐吓得尖叫着躲开。
表弟慌了神,跨步上前追上小蛇,伸手就去抓,却不想被小蛇咬到了小手指下面的手掌上。他像触电一样缩回手,小蛇也逃进了灌木丛中。
表弟吓坏了,哭着跑回来冲外公喊:“爷爷,我被蛇咬啦,我被蛇咬啦。”
我和表姐跑过去拉着他的手掌看,果然有两处冒着点点血迹,就像被灌木的刺扎破了一样。
可那是毒蛇啊,他要中毒了怎么办?表姐让表弟不要动,然后对着他的手掌就使劲儿吸了起来,吸一下,然后吐一口。
外公慢悠悠地走过来,也不阻止。
我在心里嘀咕:“那是他大孙子啊,他不担心他中毒么?”
我都担心表弟出事,外公却连走路的速度都没有变过。
表姐吸完,外公才走我们面前,拉起表弟的手看了一眼,告诉我们看着羊,他去去就来。
我真想翻白眼,他应该叫我们看着表弟才对,这个时候,还让我们看好羊。
我看着他微驼的背影,有些疑惑,他是怎么做到任何事情都不紧不忙的呢?
他走后,我们在小溪里弄了一些水给表弟洗手,表弟红着眼睛,想哭又不敢哭,一个劲地问表姐:“姐,我不会死吧?”
表姐说:“不会的,有爷爷在呢。”
我也焦急地等着外公回来,似乎只要外公回来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半晌,外公回来了,手里攥着几片绿色的叶子,他走到表弟面前坐下,把叶子放在石头上,抽下自己的烟杆,竖起来在叶子上戳了一通。
叶子被戳成了碎末状,外公把叶子末捏起来,拉着表弟的手给他擦伤口。那样子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我和表姐都安心了不少。
表弟带着哭腔问:“爷爷,我要去医院打针。”
外公“哈哈”一笑说:“抓蛇的时候男子汉,被蛇咬了就认怂啊,怕什么,一个小麻蛇,毒性也不大,用这叶子擦擦比打针见效快,晚上就好了。”
表弟听了还是不信,继续说:“大狗家弟弟没有去医院,不是就没了么?”
外公说:“那是竹叶青,去了医院也不一定救得活。”
表弟还想说什么,可是看着外公这淡定从容的神色,胸口上伏了一下,也就闭上了嘴。
晚上,表姐把表弟被蛇咬的事情告诉了外婆,外婆就开始数落外公了:“你也不怕娃娃走丢,出个什么事谁担着啊?带娃这么粗糙,早晚得落下小辈们的埋怨。”
他却笑着说:“娃娃本来就不应该养得太娇气。”
我很喜欢外公这样的性格,似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他总是能够从容应对,什么样的变故,他都一脸镇定地就处理好了。
就像那次土地纠纷。对于土生土长的庄稼人来说,土地就是命脉。就像一个国家的领土,神圣不可侵犯。
那天,我在外婆家门前的空地上找到一个蚂蚁洞,便蹲在地上玩起了蚂蚁。
我拿着一根草,挑逗着蚂蚁,蚂蚁走哪儿我拦哪,气得小蚂蚁直接顺着草往上爬,我得意地把草举高,想吓唬吓唬它。
慢慢地举起的过程中,我嘴里还发出了坏笑声,眼睛紧盯着蚂蚁,想看它惊慌失措的样子。
就在我缓缓站起身时,“爹!”这一声哭喊吓得我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草也掉了,上面的小蚂蚁也一溜烟跑了,跑出去一段还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头嘲笑我。
我看着来人,是舅妈,她哭着跑进屋,嘴里不停地喊“爹”。
只听外公说:“走走走,我跟你去看。”
舅妈哭红着眼睛出来,外公不紧不慢地跟着出来,我跟外公说:“外公,我也跟你去看看。”
外公没有拒绝我,笑着拉起我的手,带着我往村口走去。
村口有一大片田地,每家每户的田都在这里。有的被分成豆腐块一样方方正正的,有的是顺着田埂围成不规则的圆形。
舅舅家的地就是一块圆形的,这次跟邻居吵起来,就是因为田埂被水泡得松软,犁田的时候被一起抓平了,现在谁也说不清楚田埂在哪里。
舅舅和隔壁的叔叔因为重新打田埂的事情吵了起来,他们互相都觉得自家田地被占了去。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让谁,最后在田里扭打了起来。
我和外公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被村民拉开了,我只看到两个泥人坐在路边喘着大气。
外公“嘿嘿”一笑,走过去问:“舒坦了,打一架,那田里就长出田埂啦?”
都什么时候了,外公还笑,真是心大啊。可是看着舅舅全身的泥,只剩下两个眼珠子在滴溜转动,我居然也觉得好笑。
外公没有去理论,而是叫起地上的两人,让他们回家去洗干净,换了衣服再来说事。
两人走后,外公走到田里看了看,转身看了看村口那片竹林,默不作声地向着竹林走去。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跟着他一路走去。外公也背着手不说话,遇到熟人还熟络地打招呼。
到了竹林才知道,他要找一根竹竿,竹林里有很多被人丢弃的竹竿。
外公捡起几根粗壮的竹竿,戳在地上试了试力量,最后拿走了其中一根。
我跟着外公又回到了田里,这时舅舅和那位叔叔也来了。
两人都没说话,似乎都在等着外公发话。
外公拿着竹竿下到田里,从田埂还在的地方开始,用竹竿在两边戳,然后拿起竹竿给那个叔叔看看竹竿上面泥水留下的印记。
叔叔抓抓头表示看不懂,外公说:“侄儿,你从两边插下去看,泥深就是田,浅的地方,戳不下去的就是以前的田埂啦。”
叔叔点点头,外公“嘿嘿”一笑,把竹竿递给叔叔,豪爽地说:“来,大侄子,劳驾你来戳一戳,戳到田埂,让你兄弟来重新把田埂打起来。”
那位叔叔反倒不好意思了,摆摆手说:“别别别,叔,还是您老来吧,我来打田埂。”
外公笑着把竹竿塞到叔叔手里说:“就按你戳的地方打,我去叫你兄弟。你戳到田埂了,告诉他打哪就行。”
就这样,两个刚打完一架的大男人,一个拿着竹竿在田里左一下、右一下地戳着,然后指指某一个地方,舅舅就从田地捞出泥堆在一起,按结实,这就是打田埂。
10米左右的田埂不一会儿就打好了,外公笑呵呵地带着我回去了。
我认真地看着外公,对他的敬爱深深种在心底。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算是看到了外公这个宝了,他是镇家之宝,只要有他在,大事都能化小,小事都能化了。
他总是说,这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变数。只要我们不被“猪油”蒙了心,谁也动不了我们一根手指头。
后来我渐渐体会了这些话的意思,说的就是从容不迫。
外公不会这些大道理,只是用自己朴实的办法、憨厚的语言来告诉我,处变不惊才是应对生活最舒服的方式。
得与失,有时候不过是一种表象,也是一种常态。
没有人能一直得到,也没有人会一直失去,万物守恒就是这个道理。这也是老祖宗告诉我们的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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