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一
从有记忆以来，她所有的生活内容，不是被训练如何成为一名刺客，便是在执行杀人任务。

这次的任务是刺杀邻省的首富林先生。首领提醒她，这次的任务有点棘手，因为林先生曾经也是刺客，对外人一向保持警惕，防备工作也是做的滴水不漏。不过，听说你和他消失了一年多的女儿长得很像，所以我们的计划是，你扮成她女儿和他认亲，设法消除他的戒备，然后找准时机杀了他。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唯一做的就是：根据上头给的资料，模仿林小姐的一举一动。她原以为，模仿的任务很艰巨，因为她和林小姐两人性格差别还挺大的：林小姐喜静，平时除了上学会去外面，其余时间里，都是留在家里看看书，听听音乐；陪林太太聊聊天；而她，除了有任务被迫行动，其他的日子里，她只希望能好好睡一觉，她最长的记录是连睡三天。虽然两人差别很大，但她却在模仿中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也得心应手起来，似乎那些正是她过去的行为模式。可是，无论她怎么回想回去的一切，她都不能在两人之间找到交集。或许，真的就像小说里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存在另一个自己。两人如果有机会相遇，即使之前不认识对方，还是会觉得似曾相识，也能在第一时间读懂对方过去的人生。

很快，她便觉得，自己就是林小姐了。首领看了她的表现，很是满意，就同意安排她潜入林家。

按照计划，她被抛在了大街上。衣衫褴褛，看起来也是神志不清的样子。虽然面容和过去大相径庭，但因为林家势力实在太过庞大，她的知名度实在是太高。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她。

几分钟之后，就有人开车将她接到了林府。

二
她假装失忆，不止对从林府消失之前的事一无所知，就连对消失一年多里发生的事也没了记忆。但因为她确实和“林小姐”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医生们也没能对她的行为做出合理的解释，所以林家的人都她也没太怀疑。

这几里，林太太每天都来看她，不仅亲自喂她和药，还会同她讲过去的事情。讲着讲着，林太太就会流泪了，开始责怪起自己太不小心，竟然会同意她和同学一起出去逛街，还只派了一个人跟着。走之前，林太太也会对她，也像是对自己念叨道，“等你爸回来看到你，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到时候，他应该也终于能原谅自己了。”

这个时候，她竟也跟着热泪盈眶。过去，她一向不露情绪，即使受了多大的伤，她都是咬咬牙，就挺过去了，自有记忆以来，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有哭国。她从没想到，仅靠只言片语，就能让她流下了十几年前就应该留下的泪。她只好安慰自己，或许她只是太代入角色的原因。按照给的资料，林小姐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很容易为他人的悲欢离合而流泪，不是么？

不过，她也很感谢这次的经历，除了让她体会到被人关心、被人爱的感觉，也让她感受到了做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应该有的情绪。

这造成的后果是，对于接下来的任务，她变得犹豫起来。

三
林先生盯着她，好久都没回神。直到林夫人拉了拉袖子，他才挤出了一句，“爸爸终于找到你了。”说完，便抱着她，还有林夫人，三人哭做一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先生总是想方设法和她多相处一点时间，以表示对她的爱，以及对她过去经历的亏欠。比如，林先生虽然很忙，但还是会每隔星期二的下午陪她喝林太太看歌剧。另外，由于上次的教训，他对两人的行程安全更加重视了。在她和林太太两人出门的时候，他总是会嘱咐随从们好几遍，才肯放他们离开，也会在他们要去的地方事先派人踩点；为防万一，他甚至教她枪的使用方法，还在她的包里放了一把手枪。

有次，有人当着她的面故意提醒林先生该筹备她的婚事了，林先生却是沉了脸，一本正经地说道，现在除了我，还没哪个人能保护好我这个宝贝女儿。见她传来责怪的眼神，他脸色才缓和下来，然后一脸自豪地说道，我女儿这么优秀，怎么可以这么早就便宜别人了。再说了，现在已经不讲包办婚姻了，年轻人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决定，我们这些长辈的还是少掺和为好。

她觉得凭借林先生现在对她的信任，她可以毫不费力地杀了他。但每当她准备动手时，身体里总有一道无形的力量阻止她的下一步行动。她甚至想，如果她就是林家的女儿就好了。但是，过去的记忆告诉她这一切不可能。

但收到首领的最后通牒的时候，她还是下手了。

林先生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上的伤口。她不忍心看到他万念俱灰的眼神，于是将事实的真相告诉了他。

林先生不甘心地闭上了双眼。临死之前，他对她说道，“我一辈子的奋斗也不过是为了能有一个让我生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的动力。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装一辈子。”

四
完成任务后，她毫发无伤地从林府离开。首领很肯定她，也特意让她休息七天。

按照以往，她会在完成任务后，卸下所有防备，踏踏实实地睡好久。可是这次，自从那日之后，她却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好睡眠。每日，她都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只能带着困意等待太阳升起，也回忆起梦中一幕幕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

梦中的她，变成了林小姐，和林先生、林太太一起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饭；“她”也会陪着林夫人散步，看歌剧，跟她讲在学校里发生的种种趣事；因为知道她喜欢收集糖果盒，林先生每次从外面回来，都给给“她”带一大堆不同造型的盒子；因为“她”没什么脾气，和下人们的相处也很是融洽，下人们会给她讲各种在老家流传的鬼怪传说，她则在一边将它们都记录下来，待整理完成后匿名投稿给杂志社。

她甚至梦到自己的童年也是和林家人一起过的。那个时候林先生没发迹，家里还很贫困，但夫妻两人还是会将钱省下来给她买各种营养品、小玩具、新衣服；那个时候，她最开心的就是过春节了，因为林先生平时工作忙，很少回家，但还是会在除夕夜出现在母女两人面前，带着一大只猪蹄，还有她最喜欢的糖果和为林太太准备的胭脂。林太太为为他轻轻掸去他身上的雪，然后从锅子里盛好一碗煮好的山药汤递给他。

这些场景不断在她梦中出现，而且是如此的真实。她越来越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了。

在接到下一次的任务时，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往的自信。首领见她状态不对，简单问了几句后，下了决断：她已经不适合再做刺客了。不能杀人的刺客，结局永远只有一个，便是被他人杀死。

临死之前，她问道，我和林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从小就被我们收养，你们两人也根本不可能认识，一切只是你的想象而已。首领毫不留情切断了她所有的幻想。

她怔怔地听着这番话，然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林先生是做过刺客，但在有家庭之后，就立刻从这行业里逃了出来。之后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守护家庭带给他的那份美好。

而她，竟愚蠢到亲手扼杀了自己也许原本有可能收获的幸福。

所以，没有人比她更该死了。

五
看着昏迷的她，首领很是失望。他将医生叫了过来，你不是说能重塑所有记忆，怎么还是这个结果？

医生小心翼翼地答道，记忆可以被重组，但人的一些本能，比如对至亲的爱，是不会被轻易消除的。一旦遇到刺激，过去的记忆也很可能再次被唤醒。还好，林小姐对首领您的恐惧战胜了对亲情的渴望，所以这次能圆满完成任务。接下来，我只要消除她所有的记忆，然后按照首领你的要求对她重新植入思想就可以了。

不用了，凭她的实力，除了她的父亲，谁也杀不了。就让她恢复记忆。你不觉得，看着他人生活在误杀自己至亲带来的折磨与痛苦之中，顺便猜一下对方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勇气了结这一切，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