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问道:“黑夜是否有重量?”
我反问道:“黑夜为什么会有重量?”
他默然不语,神色黯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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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辉把车停在了离家不远的路边,这里是马路上仅有的一个空车位,马路边零星坐落几根路灯,仅能把前路照得清楚。
两人下了车来,依着旧有的习惯匆匆走去,沉默不语。
在拐进小区的入口处,路凤凰突然停下脚步,望着一处,神色怔怔。
陈辉讶然,寻着路凤凰的视线而去,看到了在不远处的路口,瘫坐着一个乞丐。
这乞丐肤色黝黑,脸上一条一条的皱纹毫无规律地塌陷,就像一根干枯很久的树干皱缩出分明的纹路;他木然地低着头,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人正凝望着他。
路凤凰忽然问道:“你觉得他痛苦吗?”
陈辉一愣,答道:“当然,虽然夜光不是很明亮,但我能看得出,他的眼里充满痛苦”
路凤凰点点头,又问道:“你觉得他绝望吗?”
陈辉道:“这……我看不出来。”
路凤凰道:“他并不绝望。”
陈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路凤凰道:“因为希望和绝望是互斥的东西,而希望本就是痛苦的来处,他眼中满是痛苦,因而并不绝望。”
陈辉微微愕然,却见路凤凰又疑惑问道:“痛苦和绝望,哪个更令人讨厌些呢?”
陈辉不知如何回答,却见路凤凰这时忽然拿出钱包,从中抽出了几张钞票,陈辉伸手制止道:“回家吧,别管这个乞丐了。”
路凤凰:“为什么?”
陈辉:“十个乞丐里有九个骗子,我吃过亏,他们不值得同情。”
路凤凰道:“我不同情他们,我只是想……”
陈辉拉住路凤凰的手,劝道:“走吧,回家吧。”
路凤凰脸上苦恼,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题而不得解答,闻言也未作回应,被陈辉牵引着往家走去。
走到家门口时,陈辉正要开门,路凤凰忽然站定了身子。
她坚定地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是想给那个乞丐一些钱,并不是因为同情。”
陈辉愕然,没等他回过神来,路凤凰就已转身又往来路走去。
陈辉不解地望着路凤凰的背影,心中陡然涌上一阵倦怠,这倦怠如同暗涌的急流,无声无息却又让人无力思考,逼着他赶紧转身将门打开,回到家中。
走进家里,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打开了吊灯。家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全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
这如同经过了精密计算的干净与整洁,竟令他蓦然有些心慌,他觉得自己就像被紧绑在绳上的蚂蚱,极力挣扎却又动弹不得,正一点点被拖入沼泽之中。
他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忽然瞧到了离他最近的书房,他两眼一亮,连西装和皮鞋都没换,便径直走了进去,打开了电脑。
“嘭!”的一声,书房的门被紧紧关上。
他准备打几把游戏,这会让他放松下来,或许还能睡个好觉……
路凤凰折返回去,来到乞丐面前,拿出了一张一百元纸币,放进了乞丐面前的盒子中。
乞丐木然的神色刹那间灵动起来,他的头朝盒子方向前倾了半寸,朝里瞥了一眼,然后迅速抬起头来,看向了路凤凰。
在看到路凤凰的一刹,他本能地屏住呼吸,呆问道:“你是观世音菩萨吗?”
路凤凰微笑不答,俯下了身子,柔声道:“明天去买件保暖的衣服吧,十月已过去了一半,云京的天已经寒凉下来了。”
说罢,路凤凰站直身子,往家走去,留下了一个呆望着背影的斑驳灵魂,蜷缩在地上、自以为得到了救赎。
当路凤凰打开家门的一刻,她不禁停滞了动作,转而望向家中的一切,连钥匙都没有拔出。
客厅里的玻璃吊灯金灿灿地亮着,把家里的一切都照得分明:
茶几上摆着一个茶壶,茶壶边倒扣着两个茶杯,茶杯旁,放着一盒剩下一半的茶叶;茶盒旁,有一个果盘,果盘里是洗净的四个新鲜苹果;果盘的右边,是装着零食的转盘;而转盘的右边,则就是空无一物的茶几玻璃面,一直延伸到茶几的边缘。
茶几再向外,便是映着光泽的大理石地面和一尘不染的沙发,沙发上间隔摆放着三个软垫,以舒适的角度靠在沙发背上。
家里的一切都如同她离开时的样子,整洁、清新与舒适。
但这却与她的预想大相径庭:
她本以为会有一个微醺的男人躺在沙发上,可能因为犯懒而只将一半的身子倚靠在方垫上,另一半躺在沙发里,顺手抓起一个苹果,只啃了一口就不想再吃;又或者实在累极了,直接脸朝下,趴在长长的沙发上,仅依靠双脚的互相蹭拖,把脚上的皮鞋踢下,可能一只皮鞋的鞋口朝上,一只皮鞋的鞋口朝下;再或者……
她在开门前设想了诸多画面,却唯独没想到眼前的画面。
整洁如初?
这难道是她想要的吗?
她将家门关上的时候叹了口气,不过那叹息声实在太轻。
书房中传出吵闹的声音,路凤凰听到顿觉疲惫,却仍一步步走了过去,站在书房门的一侧,倾听门另一侧的声音。
书房里,游戏的背景音乐与音效似乎结合出了一场战争的进行曲,而穿插在这进行曲之中的,是陈辉的破口大骂:
“你他妈送分的吧,选这英雄?”
“我操你妈,玩剑圣出你妈的A杖!”
“你个傻逼东西,给老子闭嘴!”
“……”
路凤凰听不懂陈辉说的话,那是游戏里的专有名词,但她却听懂了陈辉话中的气急败坏。
她搞不懂陈辉玩游戏时为何会变成这样,就像街边骂街的大妈,她曾问过陈辉:“如果玩游戏这样令人愤怒,又为什么还要玩呢?”
陈辉答道:“这能令我放松下来。”
放松?
她印象之中,陈辉玩游戏的时候,八成是在破口大骂,说得还尽都是污言秽语,为此她们甚至还约定了陈辉玩游戏时必须把门关上——这样会令人愤怒到破口大骂的游戏,玩来又怎会使人放松?
她摇了摇头,觉得陈辉身上实在有太多她搞不懂的东西,索性不再去想,抬起手来,敲了敲书房的门。
门的另一侧的吵闹声、音乐声在路凤凰敲门后戛然而止,一时间,只剩下门两侧节奏不一的轻微呼吸声。
“我回来了。”路凤凰在门的一侧说道。
“你先睡吧,我再玩会。”陈辉在门的另一侧说道。
“好。”
路凤凰的话音落下,门的两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不多时,门的另一侧又响起了嘈杂吵闹的声音,而门的这一侧,路凤凰也早已转过身去,抚着额头走向了浴室。
她要去洗个澡,这样才有可能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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