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苏莎骑着大宛宝马在沙漠上驰骋。昏黄的沙漠,将天地好似一锅炖了。
四戒和师傅从南方的某个小寺第一次下山,去天竺取经。正好经过楼兰,师傅坐在那匹杂色毛的马背上伸了伸懒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众国君竞相争夺楼兰美人,其实芸芸众生,皆是皮囊,只是难得看破。”
四戒点点头,道:“师傅,你舌灿莲花的本领越来越厉害了。”
师傅望着遥远的天际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阿弥陀佛!”
四戒看着师傅这么能装,于是默默地撇过头,假装不看他。
师傅将怀里那只昨日强行留下来的钵拿了出来。
“四戒,如果师傅在楼兰化缘,是不是很丢我们天朝的脸?”
四戒道:“师傅,你别看着我呀,我去也丢天朝的脸。”
“所以,你还有钱吗?”
“昨天在白龙堆的地方,来的那伙马背上的矮子,把我们钱都抢走了,他们还点明留下经书,连包袱的食谱都抢走了。那是我给食堂挑了一个月的水和阿修师傅换来的。”
师傅叹了一口气,道:“他们矮也就算了,还长那么丑!”
“咱们还去楼兰么?”
“我两都这样了,先去楼兰落脚,拜访一下扎西法师。”师傅宝相庄严的托着钵。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两个杂色的又丑又黑的马心不甘情不愿的耷拉着脑袋,感觉随时就要撂挑子了。
这时候苏莎正朝这边追一个獐子。
四戒大喊一声,“师傅,快让开,那个金发女人要射朝这边飞来的鹿了。”
师傅摇摇头。出发前都强调了多少次了,有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这种没水平的话,那明明不是鹿啊。便拿着钵在地上舀了沙子。顺着风的方向洒了过去。
那女子的视野被拦着。于是生气的将弩的方向朝着师傅瞄准了。
师傅和四戒赶紧跑路。奈何马死活不动,一直盯着人家的宝驹看。
师傅气的大骂:“你这个色马,给你诵佛法的时候一脸享受的样子,现在一看人家母马,就摆个马脸给谁看呐!”
苏莎灵活的驾着马抄了去路。
“就你们这马,还想着跑过我宝驹,真是不自量力。”
“女施主真是好眼力。”师傅小心翼翼的赔着笑脸,四戒鄙视的看着师傅这会认怂的样子。
“原来是出家人,你们害我丢了猎物,你们怎么赔吧。”
“施主心善,我们是虔诚的佛陀弟子。实在不忍那鹿被杀。”四戒从没有说过人话,师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四戒有时候就是个天才僧人。
“刚才跑的那玩意是鹿吗!师傅。”
“好像不是。”师傅心中想,回头一定给四戒再加一条戒律,以后不能问这种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
“你们是中原人喽,真是见识短,连獐子都不认识。”
“岂止是獐子,就连姑娘这一头黄发,我还以为是我家阿黄呢。”师傅谦虚的说道。
“那你也和你的这匹马的皮相旗鼓相当呢!哈哈哈。”苏莎的笑声就和沙漠上的驼铃一样清脆悦耳。尤其是那头黄发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师傅赶紧把目光眺向远方。喃喃道:“沙漠太阳大,晒黑了。”
苏莎见师傅呆呆笨笨的,便喜爱上了,于是领着师傅他们去了楼兰国寺。
楼兰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寺里有琉璃,榻榻米,高脚椅,寺外有九曲十八弯的水渠,还有奇特的圆顶型建筑,有趣的是建筑上的女神还有翅膀,像鸟似的,不过,女神长得很像,对,很像苏莎。其中,师傅对这个佛塔赞不绝口,建得真是风骚。
师傅下定决心,休息几天就去天竺转行学建筑。把自己的小寺庙搞得风骚一点。
苏莎的父亲是寺里管账的官员,于是苏莎整天带着师傅在寺里转悠,大街上转悠,师傅也很喜欢楼兰整体的氛围,他们热情好客,且看得出他们热衷佛法。甚至经常有和尚在大街上开坛说法。
苏莎看着师傅这么喜欢楼兰,心中竟然有一股冲动。
苏莎说,楼兰最美的地方是孔雀河,于是死活拉着师傅去了孔雀河。
孔雀河波光粼粼,河上船只来回穿梭。苏莎带着师傅上了船,四戒也跳了上去,师傅用桨给打了回去,四戒这么胖,船会翻的。
苏莎说:“你看这河边的胡杨和红柳,漂亮吧,那是我们楼兰人最重视的东西。我尤其喜爱红柳,红柳不仅可以入药,它的枝丫还可以用来烤羊肉,红柳的香味和羊肉的香味混在一起,撒上孜然很美味。特别是,”苏莎看了师傅一眼,便住了口,吐了吐舌头,笑了笑,“忘了你出家了。”
师傅吞了一口口水,“阿弥陀佛!”
师傅看着孔雀河感慨。“这河终究是要流走的。苏莎姑娘,你和你父亲可以考虑把你家挪到那边去。”
苏莎笑了笑,即使给了一百头羊,她也不搬走,因为这屋子是阿爸和阿妈用牛粪和沙土一点一点垒起来的,不仅结实,而且特别温暖。
师傅笑了笑。
苏莎带着师傅在孔雀河啥事不干,就飘来飘去。师傅突然想着,要是永远不下船就好了。
苏莎坐在船上,掏出了狼头琴。
悠扬,沧桑的声音从阿曼青的纤纤玉指下流出。
“没想到,看起来如此丑陋的琴,竟然能奏出如此幽静空灵的声音。”
苏莎哈哈大笑,将琴收起来,道:“你喜欢吗?其实楼兰好东西多着呢。比如我,除了能打猎,划船,还会弹琴,还弹得不错。”
师傅红着脸。苏莎笑红了脸。夕阳也红了脸。船也靠了岸。
苏莎遗憾的看了一眼天空,月亮还没出现。
“四戒,我们明天就出发吧!”
“你不是说待半个月吗,扎西法师还想着和你讨论小乘佛法呢。”
“苏莎天天来,有些心悸!”
四戒不解,道:“既是皮相,何来把持不住。”便笑着爬上了床。
师傅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可为什么苏莎的笑声似乎比诵经声动听。
便转身把四戒从自己的床上揪了下来。
第二天清早,师傅和四戒坐在苏莎送的骆驼背上,载着驼铃声慢悠悠的朝着遥远的西方走起。此时四戒快累趴了。师傅也是胳膊生疼。
苏莎清早醒来,打开家门,惊喜地发现自己家屋前堆满了削好的红柳枝条,而且屋后不远处种了很多胡杨苗儿,在微风的吹拂中,让人春心荡漾!
苏莎心中开心极了,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子勇气,她骑上了马,问师傅愿不愿意还去孔雀河,她想让师傅看到,其实在楼兰的傍晚,夕阳和月亮可以并存的。便骑上小白马找四戒他们了。
可是他们已经不在国寺了。
苏莎沮丧的牵着马往回走,师傅走了,那份冲动却越来越深了。苏莎跃上了马想去追师傅,可是又勒住了马儿。师傅只是个出家人。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这时。突然来了一帮楼兰士兵,不由分说的将苏莎带到了官府。
原来那些在孔雀河旁边的红柳和胡杨苗子是专门用来种在楼兰王宫那边的,由于孔雀河在大自然神奇的推力下,已经渐渐的远离了行宫,使得那边的树木都因为干旱而枯死了,不久王宫就会遭受风沙侵袭了。这些苗子将来都是要种在王宫的。所以,苏莎犯重法了。
楼兰人向来珍视土地上的树木,况且这些是王宫的苗子,苏莎必死无疑了。
苏莎懒得解释,也解释不清。于是受押处死。
苏莎的父亲扎勒很气愤,骑着快马去追四戒他们了,让他们自己领罪。
苏莎一口咬定是自己让他们挖的,而且现在他们肯定走远了。
扎勒气急败坏,便去官府告诉了官老爷的真相,官老爷也觉得杀了苏莎太过严重了些,念在扎勒多年尽心尽力为楼兰国寺管账的份上,于是命令苏莎六年内不许出门,直到这些胡杨长好,而且那些被砍了的红柳也必须重新种起来。这就意味着苏莎正当的适婚年纪,不能去嫁人,只能用来要照顾这些苗子,而且还要培养更多苗子。
扎勒无可奈何,但这个结果怎么也要比处死好太多。
下
六年的时光慢慢的在胡杨和红柳的奋力生长中过去了。
前三年,苏莎一心一意的照顾着红柳和胡杨,她想着,长大了,师傅应该会回来了。师傅回来看到长得这么好的红柳和胡杨,该多高兴啊。后三年,红柳和胡杨越来越好,可师傅一点踪影也没有,师傅是个出家人而已。师傅会回来吗?
师傅在天竺呆了六年。前三年偶尔会想起中原,后三年偶尔想起胡杨,想起苏莎的金发,和阿黄一样的颜色。于是又摇摇头,苏莎比那条土狗好看多了。有时候大家都在念瑜伽经时,师傅也总是想起狼头琴那空远而又宁静的声音。于是师傅和四戒收拾行李,准备去看一看胡杨和孔雀河。
但是到了楼兰的时候,发现孔雀河离城都更加远了。离苏莎的家也远了。
师傅忽然不想去找苏莎了。也许苏莎结婚了呢,师傅正站在孔雀河上游想着。那杂色的瘦马很早就死了,现在陪着的是一头骆驼,那是苏莎送给他的那头骆驼的儿子。师傅摸了摸骆驼。转身离开了。
与其见面,不如相忘于孔雀河。
苏莎此刻在孔雀河下游吆喝着骆驼,让它们俯下身,好让这些水都装上去。
师傅在漫天的风沙中走了很久,心事重重的。但不由自主的竖着耳朵,想要在风中听到些什么。
苏莎一直将自己的琴带上身上,自从那年在船上拉过琴后,心中总是多了一份惦念。便经常靠着休息的骆驼弹琴。
风中似乎传来了一丝丝的琴声。
师傅有着不可告人的自信,那一定是苏莎的狼头琴,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又牵着骆驼,顺着琴声找过去。
真的是苏莎!只是苏莎靠在骆驼背上,面带微笑,似乎沉浸在往事中一样。师傅心中一惊,她在思念着谁?当师傅看到那双拉狼头琴的小手如此粗糙。而自己这几年在侍奉佛祖,没有干过活,双手依然如当年那样白嫩。与苏莎此时苍老的手和脸相比,师傅忽然感到悲凉。但苏莎的笑声依然般那爽朗。
苏莎把琴收起来,没有任何意外,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看这些胡杨的。“你帮我把这些水挑回去吧。”
师傅看着自己没有一点肌肉的肩膀,讪讪的笑了,和四戒两人抬了回去,苏莎则是吆喝骆驼将剩下的水挑回去了。
到了苏莎家附近的时候。
师傅看着屋前屋后笔直的胡杨和开的正娇艳的红柳,惊讶的站住了。
“苏莎,这是我当年送你的胡杨吗,都长这么大了!”
苏莎笑笑,“当年孔雀河那的胡杨你们应该挖了好几个晚上吧。那一片都挖秃了。不过你们还是很细心的,这胡杨的根最深了,你们居然没有挖破。
四戒道:“可不是,师傅都是手挖的。”
师傅敲了四戒的脑袋。“乱讲,明明是土比较湿,不好刨。”
师傅当年在船上看着孔雀河似乎离苏莎家越来越远了,担心苏莎家迟早被风沙覆盖,于是将胡杨都种在了苏莎家就附近。同时顺手砍了一些红柳给苏莎串肉吃。
不过红柳喜水,所以难为苏莎经常得给它们浇水了。
师傅在寺里呆了四五天了,看着这些红柳长得这么大,又可以用来串肉了,那些胡杨也长得葱葱郁郁的。苏莎过的也很好,房子也不会有风沙掩埋的危险,于是伙同四戒,回了中原。
第二天一早,苏莎打开家门,发现自己家得门前又堆满了削好的红柳条,整整齐齐的几捆。还有远处孤零零的,光秃秃红柳树干。
六年,没有任何音信的六年,全凭着一股莫名其妙和不愿将就的执念,守了红柳和胡杨林六年。苏莎之前的心就如同胡杨一般执着,又如红柳一般红的娇艳。看着再一次倒下的红柳,苏莎绝望了,那早该在六年前就不该有的遇见和悸动,终于在这个早晨付出了最彻底不过的代价,仿佛那些红柳也再不会开花了!苏莎欲哭无泪,她的寄托,她的等待和那可怕的奢望,如今都破碎了。苏莎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她只是笑,只是笑。
师傅留了一封信说:红柳串的羊肉好。我同四戒顺手砍了些留给你,这些够你吃接下来六年了。你的手只可以用来拉狼头琴。
苏莎笑着笑着眼泪瞬间从眼眶里夺了出来,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抱着削好的红柳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好像要把所有压抑的感情都要哭出来一样,积累了六年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久违的沙漠暴风雨,那是一种毁灭,摧毁一切的毁灭。哗啦啦的眼泪溅在红柳上就好像是孔雀河上,夕阳下,月光里,风抚摸着柳条,柳条撩拨起的浪花一样,晶莹剔透,溅在每一个过客的眼里,撩拨在每一个过客心里。
苏莎抹了眼泪,起身,把砍的红柳枝条一捆一捆的抱回了屋里,突然她模糊的泪眼发现了一个灰色的包袱,她将包袱顺手丢进了屋里。她又看着远处的胡杨,还好,它们还在!
师傅和四戒走到白龙堆的时候,发现又来了一群又矮又丑的骑在马上的怪人。
四戒大喊,“师傅,我们的经书又要被抢了。”
师傅道:“冷静,这样的事经历的还少吗?我昨晚先见之明的把它和红柳枝条一起给了苏莎了。”
“师傅,这样的事我还经历少吗,你在天竺出发的时候,丢了多少婆罗门主送的宝贝?你忘了拿就忘了拿,这叫先见之明吗?”
于是两个和尚在沙漠上,本来就没有头发,现在连衣服被剥光了,师父对天发誓真的带了有经书,只是忘在了楼兰,这就返回楼兰,将其他贵重的书送过来。
那群矮子非常开心。说:“去吧,去吧,我们在这等你。”
另一个矮子说:“老大,万一他们不来怎么办。”
老大得意的笑了,说,:“回中原只有这一条路。”
师傅和四戒裹着骆驼鞍回去找苏莎。
苏莎正在将抚摸那些被砍的红柳。还好,这次没有连根拔起呢。
师傅和四戒在胡杨林里找了一些树叶,将自己裹好。回到了苏莎家里。
师傅对苏莎尴尬的笑了,说:“我不是故意把经书丢在你家的。实在白龙堆坏人多。”
苏莎干净的脸庞微微一笑:“那群人不识字,但就是好抢书。”于是把包袱递了过去。
师傅脸一红,像是被看穿了。默默地把灰色的包袱挡着脸。他让四戒照看经书,然后骑着骆驼去了楼兰国寺,请求他们派护卫送他们回去。
他们在护卫的护送下,平安的到达了长安。
师傅转身去书店买了一些书。专门送给白龙堆那群爱读书的土匪。
四戒哭着对师傅说:“师傅,我能不能也留同你去楼兰,我舍不得师傅。”
师傅道:“四戒,要懂事,所谓色即是空。师傅终于找到了空。”
四戒破涕为笑,朝着师傅渐行渐远的背影,认真的同师傅作了揖,喃喃道:“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阿弥陀佛!”
鬼知道师傅从听到琴声的那一刻时,他就得意的笑了。其实啊,那些红柳是故意砍的,经书也是故意留的。就像当年故意砍红柳一样,他只是想做点什么,总要做点什么,苏莎才会记得他。
从此,胡杨林下多了个背影。他总是吆喝着骆驼浇水,然后坐在树下用新鲜的红柳串肉给苏莎。
至于烤肉用的红柳,当时和四戒砍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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