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钟的月光
文|七岸
“你们这群废物，连个活生生的人都看不住，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得踏进金陵阁一步。”
嘈杂声伴着瓷器摔碎的惨烈声不断地从金府传来，殷红的鲜血从金牧琼破溃的指缝间滴落。
家丁一个又一个逃走，金府日渐破败。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窃窃私语，“金老爷疯了，紫菱可真是个丧门星！”
01
时间的页码迅速从金紫菱消失的这天翻到了好多年前，粗略的上映着这好似有所关联的过往。
金牧琼老来得子，唤做金紫菱。金牧琼一直期盼妻子肚里是个女娃，便在紫菱第八个月的时候与李府一岁的李天乐指腹为婚。
不料在紫菱快要出生时李天乐因病夭折，紫菱母亲为死去的李天乐奏下一曲之后腹痛难忍，诞下紫菱。
李天乐当然不会甘心连未婚妻的面都没见过就去阴间。
当时鬼差来捉他，他强行附进助产士体内，才逃比一劫。
当日一面之缘，李天乐便下定决心，今生不再投胎，就算魂飞魄散也要陪紫菱走完这一生。
紫菱打一出生，常常对着空气傻笑，仿佛对面有人在逗乐她。
父亲还因为这个找道士看过，道士给的说法就是紫菱很可能是阴阳眼。
要不众人为何凭白说紫菱是个克星，紫菱母亲也在紫菱出生后驾鹤西去，留紫菱和父亲相依为命。
“爹爹，我能感觉到金陵格外那条瀑布背后有故事，而且还是一个十分浪漫的故事。”
这一来，金牧琼更加对紫菱是阴阳眼的说法深信不疑。
这天，金牧琼带着一行人给女儿过二八生辰，大醉而归。
怎料俏皮的紫菱却酩酊大醉。
夜半时分，金紫菱在一阵口干中无奈起身找水喝。昏暗的屋子里发出紫菱杯水碰撞时的潺潺声。
一阵强烈的欲望驱使她在黑暗中走向古筝。朦胧中弹奏出一首慷慨激昂的曲子。
夜风婆娑，皎洁的月光透过高耸的竹洒下来，跳跃着射进天窗，投影在紫菱双手抚着的古筝前。
“终于有人能再次奏出这首曲子真正的调子了，我等这一刻等了十六年。”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不禁让人心生恐惧。
紫菱惊慌失措，拼命喊人却也发不出声儿来。只听见客厅里，凌晨三点钟的钟声已然响起。
霎时，这束刺眼的光顷刻间洒在紫菱的身上，只见她面色惨白，仿如一具丧尸，随着这束月光，顺着天窗一闪而过。
02
紫菱紧闭着眼，午夜时分的她正好被丫头们换了睡衣，一身白衣使她在夜空中显得更加灵异。
“金小姐，请随我来。”
紫菱飘飘然，紧随其后，汹涌的瀑布此时已拉开一道帷幕，紫菱跟着眼前这位蒙着面纱的姑娘穿过了瀑布，眼前顿时出现一副富丽堂皇的画面，只是光线分外昏暗。
“菱儿，你来啦，自我十六年前从襁褓中见你一面，匆匆一别，时隔十六年苦苦思念，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再看见你。”
眼前这位俊郎的少年身披一件漆黑的斗篷，白皙的肌肤，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口唇，还有他蕴含着柔情的眸子纷纷展现在她眼前。
可是，他们从未谋面，紫菱目光呆滞，傻傻楞在那里。
眼前一片灵异，与往日正常的生活环境大相径庭，他们用火把代替灯盏，除了李天乐，这里所有人都戴着面纱，半遮半掩，让人浮想联翩。
虚弱的紫菱只觉双腿发软，眼前再次一阵昏暗。
紫菱清醒，眼前坐着的仍旧是那位俊郎的少年，他笔直的坐在那里，面无表情，身后站着一排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丫鬟。
“醒来啦？我叫天乐，在这里不见天日的等了你十六年的李天乐。”
说着一个手势，丫头们都退下了，他起身坐到紫菱身旁，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怜惜在他脸上尽显无疑。
“天乐？就是那个李伯伯常说与我定了娃娃亲的李天乐？”
“嗯，对不起，这些年来我本可以护你周全，可是……”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大家都说我是克星，丧门星，或许我们不定亲，你不会有事儿的。”紫菱说着，从床上翻起来坐下。
“傻瓜，你别多想，我出生后不久便得了很严重的疫病，死亡对我来说是另一种解脱。”
说话间，李天乐抬起右手，捋了捋紫菱两鬓凌乱的发。他冰冷的手无意间碰到了紫菱的脸颊，紫菱下意识的躲开。
终归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冰冷的，一个是热血沸腾的。
“你的古筝弹的真好，自你母亲走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么美妙的曲子了，今晚听到，知道肯定是你，我无法再到人世间来，所以才花了莫大的精力找你过来来见你一面。”
16岁，两个最真挚的少年，如今却阴阳两隔，他们被彼此真挚的眼神深深感动着，久久没了言语。
“菱儿，我送你回去吧，好好替我生活。”
03
金紫菱在一阵恶心难耐中猛然起身，跑到门外空地上呕个不停。
“小姐，小姐，您没事儿吧？”丫头们纷纷从屋子里闻声赶来。
“我没事儿，准是昨晚与父亲饮酒太过尽兴，回去再休息会就好了。”紫菱漱过口，脸色逐渐恢复红润丫头们才纷纷离去。
“昨晚，我就是从这片竹林上空飘走的？”
她抬头看着天空，却发现昨天碧绿的竹叶却在一夜间变得枯黄，像是被毒辣的太阳照过了似的憔悴。
整片竹林变得稀疏，却也不见砍伐的痕迹。
紫菱快步往前走，朝着南面那条汹涌的瀑布跑去。
瀑布从之前的汹涌澎湃到如今的死气沉沉也不过是一夜之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对于金紫菱来说这就是个天大的迷。
“小姐，小姐……”远处传来丫头们急切的喊叫声。
“真是帮烦人的家伙，一会不见就像叫魂儿似的大喊大叫，真不让人清净。”
金紫菱暂时把这一切疑问抛之脑后，朝着回去的方向撒腿跑去。
明明是大暑节气，却从四面袭来丝丝凉意，让金紫菱更加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小姐，用完早点是你的博弈世间。”丫头在一旁提醒道。
“知道啦，你下去吧。”
紫菱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标志的脸。她将自己的手放在昨晚被李天乐捋过的那束头发上，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却又迅速将微笑收起。
“他已经死了。”紫菱低声嘀咕着，叹了一口气，便向客厅走去，博弈老师估计已在客厅等候多时。
“紫菱，博弈重在悉知对方心思，今日我总感觉你不在状态，且猜不中你在想什么，好像朦胧中有一层云雾笼罩着，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师傅厉声厉色地说。
金陵无意中松了一口气，她还怕师傅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不愿再教她了呢。
她灵机一动，回道“师傅，今日我身体不适，要不你也回去歇着吧，我们他日再练习您看可好？”
师傅就这样被她支走了，她掩住房门，开始琢磨自己的心事儿。
04
“小姐，门前多了一块空地，但丝毫没有砍伐的痕迹，林子里的竹子越来越少，剩下的不甚枯黄，还有……”
“还有什么？”
“凡是经过竹林上空的飞禽，飞不过五秒，纷纷惨死掉落，你看，要不要告知老爷，实在不行我们就换地方住。”丫头挠挠后脑勺支支吾吾的说着。
“绝对不行，这件事儿咱先不要告诉爹爹，我自有办法。”
紫菱一想，肯定是与前几日自己同李天乐见面有悖常理，她决定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再见到李天乐。
这天晚上，金紫菱早早的安排丫头们睡下，吩咐他们不论自己屋里发出什么声响都不许进来。
凌晨三点钟的钟声再次响起，紫菱瘦长的手指又一次奏出美妙的乐章，越弹越起劲儿，可是迟迟不见那束月光来带她走。
金紫菱意识到李天乐上次说的话“废了莫大的劲儿来找你……”
她抱起古筝，朝着南边儿瀑布跑去。
此时的竹林云雾缭绕，些许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林洒下来，使得她刚好看清脚下的路。
“刷刷刷……”
耳边不断响起让人惊恐的声音，紫菱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面前的竹子刷刷刷的亮出一条不太宽阔的路，刚好紫菱顺利通过。
“请你，别往前走了，代价太大了。”
竹林里传来一阵空灵的说话声。
“你是谁，此话怎讲？”金陵哆嗦着，昂首挺胸半点也不输气势。
“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如果你执意往前走，别怪我不客气。”空灵的声音再次飘过金陵耳旁，在竹林间回荡。
“此次前去，不会去伤害谁，我只想与天乐再见一面，我有预感，他出事儿了，请放我过去吧。”
“亏你还记得少爷。
你知道他见你一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
“原来我的预感是对的，他怎么了？”
“上次少爷与你见面，消耗了他太多的修行，如今他只留一丝魂魄，甚是可怜。”
“那么，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救他，就算不能做正常人，至少让他过上之前的生活。”
“如果，你愿意用你的青春来交换的话，那你就过去吧。”
“我不怕，如果我失去青春可以让天乐跟这里的一切恢复原样，就算让我死我也愿意。”
05
熟悉的白月光再次出现，带走了固执的紫菱。
昔日汹涌澎湃的瀑布此时已经对行人的通过造不成丝毫威胁。
金陵终于如愿再次来到了天乐的身旁。
与上次见到天乐，不足一个礼拜的时间。
此时的天乐虚弱的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睛，让紫菱不甚心疼。
“天乐，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在那天晚上弹了那首曲子，你也不会想尽办法去那边找我，你就不会这样了，对不对。”
“傻瓜，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当年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母亲为我弹奏一首曲子，之后便诞下了你。
你七岁的时候，我得知你将要生活在金陵阁，我想尽一切办法来到这边，只为了在你看不到我的地方陪着你。”
泪水顺着金陵的脸颊流了下来。
“诺，这是当年父亲为我们指婚时留下的信物。”说着将半枚玉佩递给天乐。
“可惜这一切终究回不去了”天乐难过地别过头去，许久没了言语。
金陵起身，走出天乐的卧房。企图在这个天乐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找到些许能挽回天乐的方法。
这些年来。天乐经常与一只无法超生的老鬼作伴。
那只老鬼告诉金陵，十六年前，天乐为了躲避阴差的追捕，来到这里与他相依为命。
十六年了，天乐早已错过了超生的机会。他再也不能像正常的鬼魂一样超度了。
老鬼告诉她，“这世上其实是有一种方法能拯救天乐的，那就是找一个阴年阴月阴日出生女孩儿与天乐共享生命。
但是，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傻到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拯救一个鬼魂。”
“不，会有的。
父亲说我出生在阴年阴月阴日，他们都说我是丧门星，反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拯救天乐，那么请告诉我具体的方法吧。”
“你可想好了姑娘，就是从你的腕部取一碗血写让天乐喝下去，然后在凌晨三点钟的月光下，告知天神要共享生命。天乐他就能在你们共同的生命结束的那一刻超生。”
金陵照着做了，一切终于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06
此时的金府一片热闹。
金老爷已经开始大张旗鼓的为紫菱筹备婚礼。
“来人哪，马上去金陵阁接小姐回来，先不要告诉她比等喜事。”
“是，小的遵命。”
几个强壮的家丁已经开始准备马车去金陵阁。
此时，紫菱正埋头伏案。而今日的金陵阁，看起来格外平静。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小姐，老爷命尔等前来接你，说是家中有事，望你速回！”
“什么事儿呀，爹爹也真是的，老是让人措手不及，明儿再回去行不？”
“小姐，万万不可！”
“好吧好吧，就依了你们罢。”说罢放下手中笔墨，上了马车。
一路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紫菱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大事擅自做了主。
“菱儿，我的乖女儿，可算回来了，老夫等你等的好生辛苦。”马车一停，金老爷便出门迎接紫菱。
“爹爹，这一路上好生热闹，咱家怎么比外头还热闹，您是要操办什么大事不是？”
“乖女儿，这下可被你说中了，老夫为你物色了一户人家，这不明天就要送彩礼过来了嘛。”
紫菱木然地看着父亲，一言不发。
金牧琼看出女儿显然是生气了，便开始上前来哄女儿开心。
“爹爹，你要执意尽快把我嫁出去，那我走就是了，以后我也不住在金陵阁了，去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紫菱气冲冲的说道。
“好好好，你不愿意咱就不让他们来了，只是爹爹已经为你做了主，再反悔也不好，不如往后推一推咱们再细谈？”
“我不管，反正我不嫁。”
“好好好，乖女儿，爹爹依你还不行嘛。”
没办法，自从紫菱母亲走后，紫菱一直是金牧琼的软肋，他永远拿她没有办法。
07
在紫菱心目中，金牧琼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儿，就是当初定了自己与李天乐的婚约，尽管如今他们阴阳两隔，也无遗憾了。
“不如找他去吧，反正世间已无牵挂，爹爹有那么人陪，我也放心了。”紫菱呆呆地坐着，自言自语。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夜晚，紫菱饮下一杯淡酒，将酒杯摔碎在古筝前。
她微微闭着眼，在古筝前坐了许久没了动静。直到三点钟的钟声再次响起，她毅然奏起了熟悉的乐章。
只见一束强烈的白月光，透过天窗，欢呼雀跃，像是在完成一种使命，满是自豪的跳动着。
最后投影到古筝前。
“第三次了，这次走了就永远无法再回来了，你可想好了……”
月光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与那日在林间听到的一模一样。
“走吧，我永不后悔！”说完闭上眼睛。
刹那间，紫菱随着那束白月光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留一把古琴，一缕白衣。孤零零地躺在地毯上。
“小姐……小姐……。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许是这次离开留下了什么大的动静，惊扰了这帮无知的丫头们。
金陵阁一片混乱，丫头们七嘴八舌地描述着刚才发生的这一幕。
但是紫菱永远的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金霖阁还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除了这里再也没有了紫玲。
这一年紫菱十七岁， 她终于如愿以偿的，跟李天乐永远在一起了。
虽然有时候，她还是会被李天乐冰冷的躯体拉回现实，但至少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他是快乐的。
紫菱走后，金家一片死气沉沉，金牧琼从此烦躁不安，每日大发脾气多次，家丁受不了一个接一个的偷偷跑掉。
或许在世人眼中，紫菱成了永远的克星，丧门星，唯有真正懂紫菱的人才知道这一切为何这样发展。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匆匆一世间，人各有命，且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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