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万明
她叫顾小青。
有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似乎你有什么心事都逃不过那双眼睛。
顾小青是我的前排同学，她爱好风水命理，她认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注定的命数。
每节课后的休息时间，总有一些好事的同学围着她，请求她帮忙指点迷津。
我不知道，她是否如传闻中所言拥有某种未知的力量，可以洞悉一个人的过去与未来。
有一天，我怀着同样的好奇心找到她。
“小青同学，听说你会预测，能否帮我看看？”
顾小青并没有马上搭理我，而是紧闭着眼眸，双手拨弄着双肩长发。
依稀记得，顾小青说过，她只会给有缘人预测，貌似在这么多同学之中，真正她给预测过的只有张晓琳和于嘉佳。
因为张晓琳和于嘉佳的助攻，使得顾小青一下子在学校名气大增，以前她的桌边围着的都是本班同学，现在其他班的也来围着，就为了得到一个预测。
其实我们都很胆小，口口声声说想要自己把握命运，但还是会经不住对未来的担忧，而对顾小青掌握的秘密深信不疑。
01
顾小青和我住在一个村里，她家离我家的距离不超过5分钟。
每天早上她都会提前到村口的招牌米粉店吃一碗蒸粉，她有个特别的癖好，不要油、不要葱、不要任何配料。
“嗨，早啊！”
顾小青身穿一件浅蓝色外套，头后扎了个长长的马尾，她一脸蜜汁微笑的朝我打招呼。
印象中，这是三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和我打招呼，以至于我半天没反应过来。
“子轩，我想过了，你是有缘人，我决定帮你预测。”
我瞪大了眼睛，看了她30秒。
“怎么，你不相信？”
“顾大仙，我当然相信，只是一向冷漠的你，怎么突然这么主动帮我预测？”
清晨的阳光从白云中透出，那一米阳光透过顾小青的手心，透过米粉铺子。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第一次发现顾小青温和的一面。
“子轩，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顾小青那双清澈的眼眸意味深长的望着我，彷佛那一刻让我以为我是她失散多年的哥哥。
“靓女，你的粉做好了。”
老板说完话，用极为幽默的神情看向顾小青。
顾小青愣了愣，拿起粉便拉着我的手冲出了拥挤的人群。
印象中，每到这个时刻，米粉铺子就特别拥挤，都是上班族和学生群体。
身后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大喊。
“你们看，顾小青和子轩早恋啊？”
“哎呀，顾大仙不是世外高人吗？怎么也开始涉入凡尘，谈起了恋爱。”
一个不知名的女校友幽默的大声打趣道。
三年前，那个楼下夜来香盛开的夜晚，顾小青还是林子轩的邻居。
她没事总会来林子轩家串门，喜欢听子轩妈讲那些陈年奇幻故事。
“从前啊，我们这个村有一户人家，那一家新添了一个女娃，可是那个男户主想要一个男娃，因为当时计划生育严格，如果前一胎是一个女娃，后一胎就可以生一个男娃，无奈这户人家时运不济，第二胎还是女娃，于是男户主和女娃的奶奶两人狠下心把女娃装进了一个麻袋连夜送给了一户没儿没女的人家。”
“可怜那孩子她妈，连看都没来得及看几眼，孩子就被送人了。据说那女娃生的漂亮机灵，很惹人怜爱，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子轩妈一脸陶醉的讲着这个朴素却具有奇幻色彩的故事，神情中充满了对这个故事女主人公的同情与怜惜。
“阿姨，接着讲，我还想听，后来这个女娃怎么了？”
顾小青一脸痴迷的听着这个故事，她迫切的想知道这个女娃的人生命运以及结局。
“这个女娃被送人后，因为那户人家不会生养，结果在喂饭的时候活活的把女娃给噎死了。”
顾小青脸颊滑下几颗同情的泪珠，彷佛她想起自己从小被父亲遗弃的故事。
“这个女娃也是八字大，后来变成了厉鬼，闹死了那户人家，女娃的奶奶后来也疯了。”
“小青，你在门口张望什么呢？”
“我等我爸爸回来。”
9岁的顾小青站立在家门口，从清晨，到黄昏，到傍晚，她一直在等待那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人。
清晨有微风，黄昏有夕阳，傍晚有星辰，可是顾小青却是孤身一人。
她从小就没见过妈妈的面，在她的梦里时常会出现一个扎着大麻花辫子，有着大眼睛，高鼻梁，圆脸的女人，那个女人和她隔着一条河，一条怎么也跨不过去的河。
她不会痛苦，一个从没有在记忆中留下痕迹的女人，无法让她产生共鸣的思念与忧愁。
“他们都说，除夕是一家团圆的时候，那时小朋友们可以穿上新衣 ，可以要压岁钱，可以撒娇，可以任性。”
“小青，要听话，奶奶告诉你，今年你爸爸有工作要忙，回不来了。”
我不知道，她在等什么，她一直在等，等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你为什么要学风水命理啊？”
“因为我想逃避这个世界，这个现实的世界，这个残酷又有点温暖的世界。”
顾小青张大眼眸对视着我的眼睛，我第一次觉得，也许与她认识12年，或许我从未了解过她。
我们双双回到教室，教室外的细叶榕枝繁叶茂，阳光映射下的翠绿是生命的光芒，这棵树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从小学到中学。
02
前桌的顾小青拿着新书放在鼻尖轻嗅，书香味、油墨味有种天然魅力，这种魅力会一直持续很久。
“你为什么要嗅书香味呢？”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9岁的那一年爸爸送了一本书给我，那是一本安徒生童话。”
“那一年之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爸爸的礼物。”
“你想他吗？”
“不想，甚至非常恨他，他曾经说永远会呵护我长大，他曾经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可是他背弃了这些誓言。”
“如果有一天，他重新回来找你，你会原谅他吗？”
“不会，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对我说的那些决绝而冷酷的话语，也永远不会忘记我再一片嘲笑声中长大，更不会忘记为了给我攒够学费，年迈的奶奶拖着病重的身体去打短工。”
“那为什么不选择忘记呢？”
顾小青沉默了，她背靠着楼梯的墙，眼睛低垂。
一种奇怪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我不记得她到底是顾小青，还是那个被遗弃的女娃。
或许，那个故事的主角就是顾小青。
1993年6月30日傍晚，林木村灰蒙蒙一片，唯一可以看见光亮的便是空中飞舞的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光芒像天上的星辰落入凡尘。
一声婴儿啼哭声从一户人家中传出，男户主兴奋的从屋外跑进房内。
接生婆面带喜色的说：“恭喜啊！这女娃儿生的俊呢!”
刚刚还喜笑颜开的男户主听到是女娃后大惊失色，脸上的笑容立刻没有了。
“造孽了，造孽了，我王大麻子生了八个，居然还是姑娘，老天啊！你怎么这样对俺。”
接生婆慌忙的说到：“王大兄弟，你已经送了6个姑娘了，这个再送，怕以后你会后悔啊！其实生儿生女都一样，怎样都是自己的娃勒。”
“王婆，你莫再劝我，这个娃是必送无疑了，姑娘长大是泼出去的水，向外不向里捏。”
“王婆，你莫再劝我儿捏，我们家这个婆娘，真是生不出儿子，结婚十年，生的尽是女娃，明年再这个样子，他们两口子缘分就尽了。”
李老太边说边从偏房出来，满脸透露出不悦的神情。
对于李老太而言，她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识字，她只知道女人的一生就是传宗接代，就是延续夫家的香火，如果一个女人生不出儿子，那就是不孝的罪人。
李老太从厨房拿出一个大木篮子，细心的在木篮第一层放上了一块布，随后又垫了很多棉，然后很熟练的放上了几张红色喜帕。
正房里的钱小珍正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她已经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因为王大麻子的好吃懒做，怀胎10月的钱小珍又是照顾农田，又是上山放牛，连砍柴的事务都是钱小珍自己一人完成。
王大麻子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因为这个基因是祖传的，王大麻子的爹王老二也是好吃懒做的代表，因为王老二的好食懒飞，所以使得王大麻子接下来的家是一副烂摊子。
幸亏王大麻子有一个能言善辩的二姐，王巧姑。
王巧姑见五弟长得不俊，家里又没有什么钱，心里很是着急，之前听说邻村钱家的二姑娘人长的俊，而且家里有地主成分，这是一个好机会。
在王巧姑的三骗二哄之下，钱小珍的父母像着了迷一样把闺女嫁了过来。
钱小珍20岁之前是个没干过重活的大小姐，20岁之后成了王家累死累活的耕牛。
包办婚姻毁了钱小珍的一生，也让她失去了作为一个女性的自由。
顾建军是县城的一个教书先生，高中毕业的他已经带了5年的小学语文课。
顾建军唯一的遗憾是30好几的自己还没有老婆。
他有一张英俊大气的脸庞，英气的剑眉，嫩白的皮肤，消瘦挺拔的身材，经常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建军啊！听娘说一句啊，你现在31岁了，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了，难道你想让顾家断子绝孙吗？顾家就你一个独苗啊！”
顾老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望着顾建军，嘴里不时的叹息。
顾建军有一个秘密一直藏在心里，那就是他对女人不感兴趣，他似乎是造物主造下的意外。
王二麻子的女娃经过几手倒卖，最终到了顾建军的手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就叫顾小青吧。”
顾小青9岁那年，顾建军出了车祸，顾老太对小青说。
“你爸他跟别的女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别等了！。”
原来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那一天是除夕，顾小青等了一天一夜，她记得爸爸今年和她的约定，今年的礼物是红色的裙子。
因为除夕夜同时也是她的生日，那一天过的特别慢，似乎时间停止了，所有的场景都定格在顾老太说出他离开的那一幕。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雪，外面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整个大地都如此纯净。
03
16岁的顾小青正读高三，她穿着红裙从一辆奔驰汽车下来。
我看到了她，傍晚的城市，昏黄的街灯，校园外摆着一排排迎春花正与她的红裙相映衬。
“他很爱我，给了我像父亲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既甜蜜又让人无法抗拒。”
顾小青用涂抹了红唇的嘴在我的耳边轻轻的说。
“可是，你和高振龙还是男女朋友关系啊？”
我有些诧异，因为高振龙在教室里当着全部同学的面表白了顾小青，而且顾小青还同意了。
张晓琳说顾小青是披着清纯女的皮，实际内心是绿茶婊。
于嘉佳说顾小青太缺爱，所以和很多男生暧昧。
车里的男人朝着顾小青招了招手，就开车走了。
“他能给我幸福吗？”
顾小青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冷漠神情看向我，她曾经说她喜欢张韶涵，她喜欢那首隐形的翅膀。
我看不到那双翅膀了，我不知道她的翅膀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她是什么时候一步步走向深渊。
“你现在就幸福了。”
“我不知道，但是钱能给我幸福，奶奶的重病要治，只有他能帮我。”
“当你走投无路，发现这个世界一片黑暗，突然有一双温暖的手伸向你，你会怎么做？”
顾小青问的我无言以对，我沉默的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的人生走向不同的十字路口。
大学毕业，顾小青捞到了足够的钱自己开了一家公司，主打卖美容产品。
顾小青约我到一家咖啡馆，里面空无一人，等了大概10分钟左右。
她出现了，一头长发披肩，精致的脸庞，漂亮的五官，还是那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只不过多了一些混沌。
她穿着红色的长裙，手上挎着绿色长包，头顶带着一个粉红色的太阳帽。
她微笑的从远处和我打招呼，她问起我的近况，说起她现在的遭遇。
“你后悔吗？”
“当然，曾经我也可以像你一样做个正常的姑娘，但现在再也不可能了。”
“这些年，我失去的太多了，奶奶临走前告诉我父亲死于车祸，那时候我释怀了，原来我听到的和我以为的全是假象，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给我安全感的男人，最后找了一个比我更年轻的姑娘，他说不要相信一个大叔的爱。”
于嘉佳耐心的听着顾小青的叙述，她觉得她和顾小青之间隔了一个青春，一个怎么也跨越不过去的青春。
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向顾小青坦白，坦白她对顾小青的爱。
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就像开在悬崖两岸的彼岸花，对此刻的于嘉佳来说是彼此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
她知道，她永远也走不进顾小青的心里。
顾小青说：“人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艰难，那些苦难熬一熬就过去了，可当你选择了轻松、选择了安逸，那你的人生将开始走下坡路，将开始低到尘埃里。”
可能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也就再也回不去了。
下班了，准备乘公交回家，林子轩突然从后面喊住我。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林子轩说他一直在等一个人，准确得说，等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等那一双第一眼望见就永远无法忘怀的神情。
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小青能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林子轩，因为她确信林子轩会在她玩累了的时候，一直在哪里等着。
林子轩说他不想再等了，他要结婚了。
作者简介：宋万明，写作爱好者，知识产权行业老司机，专利分析预警高度爱好者，平常写写交底，审审文稿，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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