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土耳其面包,夹上炒蛋和培根,外加中杯的歌多达咖啡,去冰,加脱脂奶。”我戴着墨镜试图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到。
“给我一样的,不过我要卡布奇诺,热的就好。”罗爵把菜单折起来。
“土耳其面包...表面刷蛋液的pide?你果然对早餐还是那么讲究。”他抿着嘴笑着说。
“可惜仍旧是料理白痴,只会吃。”
说完这句话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太多话了,不应该这么“热情”地搭腔。
前一天早晨在大雨中回过头来看着我的罗爵,在走进店里以后,坚持要和我见面。
我走到吧台后面用咖啡胶囊机给他做卡布奇诺,可是奶泡怎么都打不好,厚厚地盖到双份浓缩上像一坨烂奶油一样,这种咖啡被买手店那个意大利人看到了,又要大惊小怪说我给了他一整天的坏心情了。
我把又一杯做坏的咖啡倒掉,背对着罗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我见面吧,我有话对你说。”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咖啡不用了,我把地址和时间写在你们圆桌上的小本子上了。明天见。”
我一整天都不在状态,纠结着要不要去见面。
女人的直觉一向是感情生活里的风向标,是神灵给予女性的天赋之一。可我这一次,怎么都没办法寻求直觉给我的明确答复。
在巴黎的那些时间,其实是深深刻进了我的心里的。
但我不敢再往前靠近一步了,我对他究竟是什么情感,自己都说不清楚。如果我又重新喜欢上他,那就要花加倍的努力再去离开他不是么?
这种还没开始就已经看到痛苦结局的爱恋,只有飞蛾扑火般性格的女人才会敢去尝试。
而我的心是不是还经得起摔碎又缝补呢。
送走一位来拿鞋子的客户,她刚开完双眼皮手术,整个眼睛肿得可怕,我倚在店门口,看着隔壁店的男生给门口的植物浇着水。
“你还好吗?那个男生是安全的么?”小一的微信突然跳了进来。
“是的啦,我的高中同学。”
“那就好。”
“不知道该不该去和他见面。”
“为什么不去?”
“很多年没见过面了,再见面以后也会很快分开,没什么意义。”
“这一定不是你本来的想法。去见面吧,最差会发生什么事呢?他如果喜欢你,我也不会放手的。”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家伙有时候就是太一本正经。
我戴着墨镜,隐藏自己眼神中的紧张,看着走过身边的人们,小法斗哼哼唧唧的。
“在早餐时间就说这些有点奇怪。”罗爵喝了一口咖啡突然说。“但我心中有一个很强烈的声音,让我回来还要找到你。”
“你和你未婚妻怎么样?”我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我订婚了?”
我发现自己失言了,赶忙补上一句。“那天在聚会的时候,去上厕所的时候,有人和我打招呼,说到你然后告诉我的。”
“没错,我是订婚了。”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马克杯。
“恭喜。”
“我在东京念书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她很小就随家里人移居巴黎,我们订婚很多年了。”
“什么时候结婚?”
“说不清楚...她也在等我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我却好像跨不出那一步。”他仰起脸,试图感受阳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隔壁桌坐下一对闺蜜,嘻嘻哈哈地开始看菜单。
“斯嘉,你走以后,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来见你。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和你说什么,但是就在刚才我突然明白了。我想告诉你,想到我们在高中里的那一次分别,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我知道自己是我们两个友谊的出逃者。”
友谊...原来当年,可能是我对他更自作多情了吧。
“那件事,我觉得你不用多想了。我觉得更愧疚的人应该是我。”我很快速地回复。
“你为什么要愧疚?”
“因为...因为是我给你带去不好的影响啊,老是拉你去看碟,让你和你妈关系也不好,我就是这样,在大学里,我的室友总是说,和我在一起就不想好好念书,总想着出去玩...”
“你不要这样说。”罗爵看着我的眼睛。“我很明确的知道当时其实你比我更脆弱,在那个所谓的提高班里,你是孤独的那一个,而我却为了自己抛下你。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会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想到你,但每每回忆起那段时间,我就觉得很哀伤,不敢再去多想。很想很想找到你,很想很想知道你究竟过的好不好,很想很想再次成为你的朋友。”
也许是他多次使用“朋友”这个词深深刺痛了我,让我觉得自己对他的情谊更深,看上去像个傻瓜一样,我的脸阴沉下去。
“我很好。”
“那你能再次成为我的朋友吗?能让我们彼此再走进对方的生活吗?我还是那个我。”
“不用了。”我站起身来,扔下一张五十元纸币。“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我头也不回的推开店门走了出去,一阵大风吹来,我觉得全身都冻僵了。
“所以你们见面了?”我和小一走在路上,他说要带我去吃一家很好吃的餐厅。
“嗯。见过了。”
“所以不是最坏的事吧?”
“不是。不过,我也不会再和他见面了。”
“为什么?”
“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他了,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而且Miranda说起关于他的事情,我至今想起来就觉得像一根手指上的倒刺一般,让我很不舒服。
小一的声音明显愉悦起来。“店到啦。”
这家牛肉面店竟然就是我高中边上的那家,因为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刚刚从另一个方向过来,愣是没认出来。
以前我们总是会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闻着这家牛肉面店的浓郁香味说着话。
“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就每周都来吃这家的牛肉面。”
当时这家店招牌的牛肉面定价是四十元一碗,对还是高中生的我们来说,简直是牛肉面中的爱马仕。
“没事,闻一闻也满足的。”
我和罗爵就这样曾经站在阴暗的高中走廊角落里,看着墙上挂着的爱迪生画像。
“我给我们点了最招牌的半筋半肉面哦。”小一拿着小牌子坐下来。
老店就不应该翻新,因为它承载着太多人的共同回忆。
这里,和过去一模一样,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恩。
那一次在期中考试以后,我和罗爵相约一起去吃一碗面。
这一碗四十几块钱的价格让我们心安理得地喝光汤以后还悠然自得地坐在里面,我翻开川上弘美的《老师的提包》决心把最后一部分看完,罗爵则在看《时间简史》。
“你怎么哭了?”
“哎呀,太感人啦。”
“哪里感人?”
我指着书里的最后一段。“...受老师的影响,在水煮豆腐里,我也放入鳕鱼和茼蒿了。老师,什么时候再相会呢。我说道。于是天棚上的老师便会回答:什么时候一定再见啊。”。
“你还真是挺感性的。”
我抽了一张纸巾擦着眼角。“干嘛,不行啊?”
罗爵狡黠地一笑。
过了几天,我看到他的书桌抽屉里露出一本书的一角。
“啊!”在他慌乱地想要阻止我前我眼疾手快地抽出那本书。“你也在看《老师的提包》?”
“嗯...”他挠挠头。“想要理解一下触动你的世界观嘛。”
“快吃吧,面涨开来就不好吃啦。”小一轻声催促着我。
我转头去看我和罗爵当年坐着的那张桌子,木质桌面的纹路都应该没有改变,深深地存在于那里。
我大口嚼着面条,试图把内心的激荡一起吞下去,我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傍晚,我站在红色的木制门前,这条街安静地可怕,连汽车都很少通过。
这时我却觉得脖子后面抑制不住地痒了起来,然后向下延伸,我的背部也有一阵轻微的发烫,头皮也浮起了一阵瘙痒。
我赶紧想了想今天吃过什么。
果然,中午吃过几个虾饺。
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对虾开始过敏,只要一吃,必定几个小时以后浑身痒的不行,忍不住去挠一挠的话就会红一大片,让人不悦地起着竖条的小疙瘩。
但我还是忍不住不去吃虾,或者说,觉得这不是一桩什么大不了的事,也许,自己不是真的对虾过敏,现在会起红疹,是一种巧合。
就在我忍不住把马尾整个送下来使劲挠着头皮的时候,红色的门被“吱”地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我披头散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放下双手,试图冷静地给出一个笑容。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罗爵戴上黑色的无檐便帽,我看到他难以掩饰的高兴,不由也松了一口气。
“你能找到我工作的地方,我也能找到你上班的地方啊。”我低头踢着一块小小的石子。
其实下定决心来找他,与其说是纠结的产物,不如说是难以控制的冲动。
只要控制自己不要爱上他就好了吧。
他现在也有自己的未婚妻了,有自己的生活,成为朋友也许是我们的命运指向呢?
就像明明知道吃下虾饺会让自己不舒服一阵一样,我却还是把它一口塞进嘴里。
“去哪里走走?”他锁上门。
“好,去哪里呢?”
“其实我一直想去那个地方,走,上车。”
我知道他会带我去哪里。
“没想到这些雪松还在这里哎。”我们走在那条高一每天都会放学后结伴一起走过的道路,针状的树叶层层叠叠,月光似乎被隐藏在一片厚重之后。
“以前有段时间一直觉得这些雪松长得那么忧郁,黑压压的一片,纠结在一起。”罗爵慢慢地迈着步子。“我其实一直不喜欢这里,所以出国以后,也说服我妈把这里的房子卖了。你妈妈和外婆还好吗?”
“还不错,我现在自己住。”
“哦?很独立嘛,不过也很像你会做的事情。”
“主要是在学剪电影。”
“你终究走了这条路。其实以前我就一直觉得你会在电影圈工作,我没有认识别的人会和你一样,把一部片子一遍又一遍地看。”
“你呢?为什么读完物理,又想去做搞笑T恤了?”
“这个根本不赚钱,单纯是为了好玩。可以认识很多鬼马的人,有些人想在T恤上印的东西,你真的想也想不到。”
“比如说什么啊?”
“我说了,你一定会骂我调戏你。”
“说说看啊。”
“在我们坠地之前,请剪断降落伞的线。”
“这哪里污了?”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句歌词啦,只是这一瞬间很想分享给你听。”
我们离那个公交车站越来越近,我感到那个闷在胸口多年的问题,就快要蹦出来了。
“当年,我们真的就只是朋友吗?”
我在心中无数遍复述着这个问题,却没法问出口来。
不行,想想别的事情,不能陷入到这种情绪里去。
“不知为何,虽然很讨厌这个地方,但想到和你单独在一起,却还是会选择到这里走一走。抱歉,其实这里哪怕有好的回忆,也会被某些片断所冲垮。”罗爵像是在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他现在双手插入口袋站在月光下,鼻子侧影的弧线进入我的视线,我赶紧闭上双眼。
皓月晴朗,二人无言。
我胸口的情绪简直要把我击溃了,我简直想现在弯腰蹲在地上好好深呼吸几个回合。
而罗爵的样子格外冷静,他像是在苦苦守候一班永远不会来的公交车一样,我都能感觉到他眉头的紧锁。
“走吧。”我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地说。
“嗯。”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这样一声回应。
我们往车子停着的方向走去,罗爵始终踢踢踏踏地跟在我后面。
突然一小株雪松枝叶掉落在我的头上。
就像打火机被扔出一个优美的弧线点燃了汽油堆一般,我回过头去,对着罗爵大喊: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那个时候,你是喜欢我的吧?”
罗爵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我等着他的答案。
泪水渐渐涌满了我的眼眶,我转过身去快步小跑起来。
“我喜欢你!!!”
吼叫般的喊声,划破了夜空苦心营造的悲情。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罗爵在我身后不停地喊着。
我转过头去,看到他向我做出伸出臂膀的动作。
“我亏欠了少年时代的我和你。”在罗爵紧紧的拥抱下,我听到他柔声说着这些。
只有随风摇曳着的雪松们见证了这一切。
车停在罗爵家门口。
“上去吧?”他停下车看着我的脸。
“...而命运真的很神奇,尽管知道了事情真相,但我们总是都会遇到一个男人,然后怀上孩子。”
妈妈的这句话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我很坦然地决定接受我的命运,我知道上去意味着什么,但此刻的我却异常冷静。
我知道我和罗爵的结局是什么,但如果能和他一起生一个孩子,这个宝宝一定会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小博美一般的鼻子,每晚入睡前能够亲亲宝宝的鼻尖,就像吻到罗爵一样,对我来说,已经够心满意足了。
钥匙转了两圈,我脱掉短靴,赤脚走了进去。
他打开了一盏暗橙黄色的落地灯,从后面抱住我,嘴唇轻轻吻向我的脖子,我的手一松,包包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转过头去迎接他的亲吻,他将我紧紧拥住,我缓缓地睁开有些湿润的双眼,在暧昧不清的灯光下,看到了墙上的一张照片。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推开他,脸凑向那张照片。
上面是穿着白衬衫的罗爵和一个女子在一棵大树下的合影。
“这是我同父异母的的姐姐。”罗爵解释着。
这个女子,竟然是Mir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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