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只属于我们的,我们凭借着它逃离造物主的控制。爱情,就是我们的自由。”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一
我大学毕业那一年,非常巧合地收到过很多支笔作为礼物。它们都被放在黑色的绒布套子里,配有一个又大又硬的外盒。
每一个送我笔的人都无一例外对我说:“希望你能写出更好的文字。”
我不过是在七岁的时候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篇文章,而那篇可能只有一百字的小文,就在一家本地的晚报上发表了。
尽管我也不是很记得自己是如何突然就写出了大人们很赏识的一百个字,是谁替我去投了稿也记忆模糊。
后来,我不断被要求参加大大小小的征文比赛。命题作文的形式各种各样,我却总能找到一个切入点。只是我并没有拿过比三等奖更高的奖项。
那些奖杯形状重量各异,做工也千差万别,但都被好好地收拾在父母家客厅的玻璃柜里。
很多人都会对我说:“多写啊,好好写,做个大作家,给你爸妈买大房子。”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这句话是多么的理想主义:好好写并不能顺其自然成为大作家;大作家也不一定买得起房,特别是在北上广。
成长的过程中,越是读的多了,我反而不敢下笔。
又或者说,有些痛恨自己的敏感,特别是作为一个男性,感受事物和人的能力太过敏锐,会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
女生要不觉得我格外脆弱,要不觉得我格外愤怒。男生之间也不可能讨论“感受”这种词。
于是在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我把所有收到的那些摸起来圆润有重量的笔都收起来锁进了宿舍那个打开都要吱吱呀呀叫半天的木抽屉,钥匙直接从窗外扔进对面的小树林里去了。
也有想要好好写作的时刻,却发现致命的弱点。
也许谈感受我很在行,评论一个现象我可以很深刻,但是,仅此而已。
我没有办法写小说,没有办法编故事,我似乎只会写我所经历的事情。
而在那个年纪,即使生为一个成年男性,我也知道,我不敢去经历那种够写一本小说的生活。
在公司里安心又无趣地做外企员工三年以后,我才发现,我真正着迷的东西,是心理学。
不,与其说是心理学,不如说,是对人有着极其偏执的好奇。
我深深相信这也是基因里带来的爱好。
在折腾了一圈读完《心理学与生活》、《动机与人格》等一系列让人产生轻微分裂又欲罢不能的所谓“心理学入门书籍”后,我意识到,要成为一个能上岗的心理咨询师,是一件太难也很危险的事情,而且,是不是真的有意义,我不知道。
有人说国内的心理咨询师考试和培训鱼龙混杂,也有人说心理咨询只是对别人强灌鸡汤,全世界皆是如此。
往那电影里臭名昭著的皮沙发上一躺,心理医生总是会很用理智又清晰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问:“你感觉怎么样?”
这样一看,皮沙发的存在似乎都更重要一些。
偶尔有一天,我读到了渡边纯一的小说《幻觉》,书里冷艳美丽的女心理治疗师鼓励着尚未有任何经验的男主去给女高中生患者进行心理治疗。
作品里还提到了美国心理学家罗杰斯所提倡的理论:只要把人放在适当的环境下,人们一定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成长。
也就是说,在面对一个充满烦恼内心正在被心魔折磨的患者,只要有人积极地参与到他/她的个人烦恼中去倾听就行了,并不需要有所谓的教科书式指导。
每个人能获得满足感的方式不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对于今年已经29岁的我而言,我内心始终激荡着一个需求。
而我越来越明白这个需求的满足对我是多么急切和重要。
我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方式来治愈别人,换句话说,我得从为别人提供精神服务来获得我所需要的满足感。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去网站上发布那个活动。
我表示自己作为一个心理学爱好者愿意为报名者提供心理咨询,而且完全免费。时间随意。
当然,这个贴子很快就沉下去了,也没有人给我发过任何私信。
我也并不意外,人在挑选倾诉对象的时候是十分苛刻的,如果能随意就对某个人敞开心扉的话,抑郁和压力或许不会成为现代人的常态。
直到两周前,我都已经有点淡忘这个贴子了。
无意之中m再次打开已经很久没有登录的那个网站,当我看到她的私信时,我自己也盯着屏幕愣了半天。
她的消息很是简单直接。
“我有兴趣参加那个活动。我叫克拉克。”
我和克拉克约在上海图书馆附近的一家吃西式简餐的小店碰头。
已经七月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热浪,路走久了人都感觉会被水分压低一截。
我很紧张,一次次地去解锁屏幕,又放下手机,循环往复。
对于这个自己上门来的“委托人”我几乎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她叫克拉克,三十二岁,在网站上关注过一部罗马尼亚电影《四月三周两天》。
她甚至拒绝给我她的微信联系方式。
“有任何事情在这里发送私信就行了。”
我想,她肯定是很高冷的白领形象,面孔涂得煞白,抹很深的口红,穿着好像被一抚摸就会变皱的衣服...总之,会让人很有距离感。
我正想着,餐厅的门突然被拉开,一个高个子女人走了进来,她毫不迟疑地对着我的方向笑了起来,还挥了挥手。
是的,她像是和我认识很久一般生疏感全无地打了招呼。
我看着逐渐走近的克拉克,第一个感觉是,她的脸可真大啊。
一般而言,男生是分不清女生究竟脸大还是脸小的,就像我们绝对说不明白女生刘海的类型一样。
我们只觉得女生头发都梳上去脸就大了,头发散下来脸就小了。
但克拉克的脸是真的大,而且方方正正的略有些刚毅,像是有人每天都在捏她的脸然后用力向相反方向拉扯。
可她的五官和皮肤都给人非常柔和的感觉,短发染成暖暖的颜色,我形容不出来,反正不是黑色。
“你好。”她十分有礼貌,端端正正地坐好。
“你好。”我赶紧站起身。
初次见面总是避免不了尴尬,而我也不可能一开口就问她生活中有什么烦恼。
服务生过来放下一个玻璃杯就迅速走开,水面在杯子中轻轻晃动,她盯着看,发着呆。
一股让人略微手足无措的忧伤气氛悄然溢了过来。
克拉克也不看我,但服务生端来空盘时,她有些游离地又十分正式地向服务生道谢。
我看到她取过纸巾,在盘子上面认真地擦拭着,然后把纸巾揉成小小的一团,站起身来,穿过整个餐厅找到垃圾桶去扔掉。
“盘子上是有脏东西吗?”
“不,我只是无法忍受盘子里有水渍。”
沉默的吃完一顿饭,她往嘴里送金枪鱼三明治,我切着五分熟的牛排,厨房里有人在烤华夫饼,浓郁的奶香味一阵阵飘过来。
既然要让对方信任自己才能更好地吐露心声,我克制住自己想要问问题的冲动,更多地是偷偷观察着她。
她的手指很细长,但拇指上有不少小小的倒刺。
她应该是近视眼,看东西的时候会忍不住眯眼睛。
她的包里露出一叠A4纸张的文件一角,上面有公司logo和一些手写的笔记,都是英文,字很大。
她的脖子上戴着两根项链。
吃饭的时候,她几乎没有看过手机。
这样的她,是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她愿意对一个陌生人倾诉?
我刚在心中打好腹稿准备说话,克拉克突然开口了。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嗯,果然,我好像没有办法对陌生人进行倾诉。不好意思啊,这顿饭,让我来请吧。”
“你也可以私信我告诉我你的事。”我脱口而出。
“与其说不太适应对陌生人说这些,不如说我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说起吧。”她拢了拢头发。“也怕说出来以后,听到自己的声音会觉得很尴尬。”
“所以不是某件特定的事?”
“不好意思,真的,是我浪费了你的时间。”她似乎真的不愿意再多分享任何信息,站起身来充满歉意地对我说。
克拉克执意要付钱,而且行动迅速极了,不知什么时候就点开了支付页面塞到服务生的鼻子下面。
我难掩内心的失望,但还是送她走到店门口。
是克拉克先拉开门的,她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那里抬着头,她和我差不多高,肩膀却很细巧。
“下雨了。”她转过身来,柔声对我说。
这就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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