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作家的笔下是写不出战争的,因为他们没见过流血和牺牲。” 老博纳总这么告诫他的学生,尽管他自己也没上过战场,只在战械师的伙房帮过两天工罢了。
可老家伙确实是个战争狂,他自从魏师阵营里出来,便致力于在各州巡讲以及出版他自己写的自传,他满是煽动性的语言让好多人信服他并且有人愿意追随他,可世纪更迭后,资本由战后恢复状态变成喷薄而出也不过转瞬间,可就这么一错眼的工夫,老博纳就已然没了市场。
自他四十五岁时彻底得罪了州邦议员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后,接下来到该届下台的十二年间,老博纳活得极尽屈辱,原本州邦每月会给像他这样的老人一笔社会赡养金,因他公开批驳政府的某项政令,让司议员留下录音来,所以这笔钱总是在财务司长的默许下一拖再拖,一缩再缩。
而那个狡诈的出版商彼得森也碍于老博纳同政府的矛盾而对他敬而远之,虽是这样说,但有几次他俩在酒吧撞见,彼得森还一如往常和他谈笑,几近微醺后仍召两个陪酒女郎陪他过夜,可她们不过把老博纳扔进酒店的床上,拿着票子就扬长而去了。
就这样面目的老博纳活在他的圈子里,不,应该说是不得已进了这个圈子。这个圈子里有深谙盗窃门道的大贼,精神失常几次服药自尽,最终患得溃涣性神经疾病的老太太,街角的碰瓷老汉和强奸过女学生,满刑出狱的老师等等,是这么一帮活在社会边角的人。
他们的命远不如一只蝼蚁,这个说法可不是空穴来风,这是镇中心论辩台在辩论一道“社会边缘人士和一只红斑蚂蚁,哪个比较重要?”的辩题后得出的结论,现场的观众普遍接受了这一观点,广播台的反驳通线也没接进一个电话来。
老博纳每天从他的快要坍掉的房子里走出来,运气不好时会得到他邻居的亲切“问候”,那暴躁狂不仅脾气火爆,力气也出奇的大,可他也是个色厉内荏的怂包家伙,若是见了比他肌肉雄健的也忙躲得远远的,只有看见老博纳才会猛给一拳,然后撒腿就跑。倒不是怕他,暴躁狂是怕有哪个壮汉出来拔刀相助,所以他每次都下意识得遁逃了。
而老博纳自不会同他一般计较,关键也是习惯了,到医所略微包扎后,便出发去圣经塔的二层寓室了。那是个面积差不多四十方的小屋,夹在经刊室和图书屋的间当,里面有一些文教类、政经哲学类书籍和教材,有那么四五把破柏木椅,还有一进门就看见的神兽瑞得。
那是个用梨木塑雕的类似东方的麒麟,但脖子长过长颈鹿,四个蹄子如牛,尾巴是一条大鱼尾,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这还是亚娜去年到中国旅行时捎回来的物事,全屋的人在感叹一番后,便把它奉为“神兽”了。
老博纳今天来的早些,接了杯热水便到黑板前的布椅上落坐了,他环视四周有些莫名伤感,这是他与政府交恶后被批给的一处讲经所,用意一是给他找个事由,免得他又自费出书骂政府的弊政,二是想让他讲经的过程中受主的经义感化,最终接受政府的管制。
可老博纳接手后就把它改造成一间讲解文学和分析当下政治经济问题的教育屋了。他的学生尽是一些不得志的青年,他们激情澎湃但苦于没有展现平台,他们愤世嫉俗却庸碌于饥腹之苦,他们空有高校名衔却没丝毫学问,他们都是急待哺育的嘤嘤孩童。
不知时间几何,待老博纳迷糊着睁开眼,他们才刚刚到来,今天来的人不多,只有三个。首先老博纳就提出了一个哲学问题“庸众看得见真相吗?”,答案一边倒得说没有!于是,老博纳又提出下一问题“人们看得见真相吗?”底下三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首先森格由椅子上站起来说道:“老师,我认为一切能让人看见的都不是真相,我们本身就活在一个假的世界里,所以真相一定是不能让人看见的,那才有追求的意义,可说回来就是我们看不见真相!”
亚娜摇摇头说:“凭什么我们活在一个假的世界里?你吃的饭是假的吗,穿的衣服是假的吗?就连空气虽说也看不见摸不着,可它确确实实存在,我们是活在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里,所以我们当然看得见真相。”
“不,是这样的,亚娜小姐!我们确实看不见真相,因为隐匿是当局者的权利和技能,他们擅长极了干这件事,也许不让人看见什么是他们的特殊癖好也说不定呢!” 森格连忙辩解道。
“我同意森格的说法,就好像我们的一切主义、心法、律令、真言或教义都在驱使我们如行尸走肉般去趋近它,它们不会在乎我们的感受,教会里受魔鬼贿赂的教士每天都在疯狂敛财,他们藐视人命,轻贱人权,把自由贬到深渊里,真相都让那些脑满肠肥的主教把守着,所以我们是看不见真相的!” 泽西慷慨激昂得起身说道,眼睛扫视了他们俩好几回。
在老博纳重重的咳嗽声里,辩论才停止下来,老博纳笑着给他们讲了个故事。他说他曾有个新款的收音机,是全镇都没有只有他有那种,他每周会提着它去镇里参加聚会,引得别人极大的艳羡。可它丢在一个清晨,老博纳又急又气,可下午时他却表现得比有那个收音机还要开心,人们都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的收音机丢掉了,假如换作我是捡到它的人,想必我不会比上帝还要高尚,我是一定要据为己有的,所以如果连我自己捡到别人的东西都想据为己有,又为什么要求别人捡到我的东西就送还给我呢?
话说完了,森格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真相从不是要让谁看见的,它是人可以想见的,虽然总是迷雾重重的,但遐想的魅力已足够大了。” 老博纳点点头,说了句下课,一天又过去了。
这之后的日子,老博纳没再去圣经塔的寓室了,他托图书屋的老伙计把书籍都分给学生了,然后把他们遣散了,“神兽”也还给了亚娜,至于寓室嘛,政府自会有人来收的。那群学生们离开的时候都显得欣喜,倒不是不在乎这几年的师生情或者别的,只是他们觉得老师眼前的路途已经趋近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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