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就让我以雪为吻,轻轻地贴近你的唇吧。
你在南方,可有见过这样一场雪?还是凌晨,打开窗,屋子外面的山头上雪已经全白了。半空里、光秃的枝桠上、银杏叶上,都沾满了雪花。然后兴奋地跑出门去,在雪里走,心情欢快了,就蹦跳起来。一直往前,过了花园,出了小区,就离了人群,往山林里走。那时,雪已经落满了我的全身。我轻抚它,感觉到雪里都是你,满脑子都是你。
那时,就想以雪为吻,轻轻地贴近你的唇。
这是北京的冬天。2015年冬天的雪比往年来得早些,也下得大些。如今,这已是第二场雪。树先生早晨起床后,就这样一个人看雪。这些话,是他一边看雪一边想到的。他在这雪里,等待着一个南方女孩的到来。
南方的那个女孩,叫做花小姐。
花小姐,是喜欢花的。她与别人一起走在路上,别人先看到的是人、是车,她看到的却是树上草上的花。她喜欢圣诞红,大片大片,像自己烈火一样的心。她也喜欢绣球花,每每见到,就驻足停留在花前,而夏天就从花里开出来。她还喜欢勿忘我,深紫色,不争不夺。
花小姐喜欢自然万物的一切。她总觉得,隔一段时间不去山野里,不去看看大自然,心里便郁结。她觉得那里包容的世界,清爽、透亮,一尘不染。
花小姐常常想,自己可以生活在荷叶上,或者是和一只兔子为伴。
树先生是个年轻的作家。他老家在陕西榆林。父亲因为煤炭和天然气生意赚了不少钱,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母亲闲居在家,常常以看书来消遣。树先生自小耳濡目染,也爱看书,养成了沉静多思的性情。他一路顺畅地考上了西安一所全国闻名的大学。可是,在大学里,他日渐感受到教育的浮躁与无用,就退了学。他因此和父亲闹僵,一个人跑到了北京。他租了一个小屋。每天,树先生都在小屋里看书写作。他下定决心,要以写作为生。
花小姐在泉州。泉州近海,华侨大学就在泉州。六年前,花小姐去华侨大学读书,学日语。大二的时候,她在一家小酒馆认识了几个美术学院的同学,玩得极开心,彼此就成了很好的朋友。花小姐也因此对画画产生了兴趣。后来又喜欢上了绘本。
在学日语的过程中,花小姐开始更详细地接触到日本文学。她当然喜欢川端康成、安部公房等,但更加心有戚戚的是宫贤泽治、安房直子这样的童话作家。她看童话,偶尔自己也写童话。成长至今,她经历过许多生活的悲喜和人性的善恶,却更渴望拥有一个精灵般的世界。
康若雪第一次见到树先生是在单向街书店。他去那里是为了参加一个有关布罗茨基的活动。那天,西川、欧阳江河、韩东等都来了。活动前,西川在外面抽烟。几个人见到后,就围上去和西川说话。康若雪也走上前去,听他们聊天。其中有一个近一米八身高的人,瘦,像根竹篙那样杵着,他对西川说自己叫做树先生,曾在清华美院碰到过西川,给过西川一本诗集。西川努力回想,一时想不起,就说回家了一定找找。后来,话题又转到布罗茨基和奥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彼此欢笑致意。活动开始后,康若雪看到树先生蹲在墙角,一会儿听几句西川的发言,一会儿埋头写诗。活动结束后,康若雪去找树先生,说希望能看看他的诗,树先生眨了一下眼,把稿纸丢给康若雪,就离开了书店。
花小姐大学毕业时,学校与孔子学院有合作,可以去泰国教书。虽说是志愿者的性质,但每个人仍有可供接受的补助。于是,花小姐就义无反顾地去了泰国。热带风光、咖喱、冬阴功汤、人妖、泰舞、海岛等等一切都让她痴迷。她也很享受那些和学生们相处的时光。泰国的学生不像中国学生那样听话,他们的教育传统,也并不像中国那么严格。课堂上,学生们可以来回走动,可以打电话,于是花小姐只能大声说话,并装出威严的样子。学生们知道她是一个温柔可爱的人,并不怕她,但又很尊敬她。在她的课堂上,学生们都很认真地听她讲课。课后,他们又是很好的朋友。
在教书的过程中,花小姐一边到处去泰国的各地旅行,另一边不断地画画、读书、写文字、学陶瓷。在异域国度,花小姐过着自己富有情趣的生活。
我就是康若雪。我连续几天都沉浸在树先生的诗里。以我有限的读诗体验,树先生的诗如此独特,在整个中国现在诗坛只怕都难以找到第二个。他的诗源头在哪里呢?我猜是德国诗人格奥尔格。树先生的诗从技巧上、意向上、词语上都能挑出问题来,可是他的诗是一种只有他能写出来的诗。他的诗唯他所有。
在我第二次见到树先生时,我表达了对他无限的尊敬。但他听完后只是淡淡一笑。他告诉了我他现在正在写小说。我们聊了各自喜爱的作家,以及怎样写小说的事。临走时,我建议他,不如把诗和小说放在网上,如果阅读和喜欢的人多了,就会有出版的可能。他只是摇头。可是,不多久,我还是在网上看到了他的诗和小说。
两年之后,花小姐决定回国,她想考研。通过朋友的联系,她知道中国海洋大学有一个研究日本儿童文学的导师在招研究生,于是,她决定报考中国海洋大学的研究生,去学习儿童文学。她又回到了泉州。
在泉州,花小姐有自己的一个小屋。是朋友帮她租好的,后来花小姐自己又好好布置了一番。她铺上桌布、挂上彩灯,水培了一株合果榆,找来细长的玻璃瓶,插上勿忘我和满天星。为了满足自己想坐就坐、想躺就躺的欲望,花小姐在地上铺上了大大的一张海绵垫。她还时不时会去一个姐姐的花店晃晃,再带回一两束玫瑰或洋桔梗,或风成干花或插在瓶里。然后她还忍不住买来了电磁炉和电饭煲,每天炒菜炒饭,偶尔炖猪蹄排骨,偶尔做意大利面或者是咖喱。
西川:“树先生的诗是我年轻时渴望写出的那种诗。作为一个诗坛新人,他应该获得更多的关注和喜爱。”
嗨,你们好哇,我是花小姐,我在泉州。四月的泉州,空气中还带有一点冷。五月,雨水落在地上,会吐出泡来,而空气中弥漫着芒果叶和玉兰的香气。六月,有绝美的晚霞,却已经燥热不已。我在这份燥热里寻找安静,有了新的瘾。我记得第一次知道树先生,是因为一首诗。我在一个网站上看到了他的诗,只有十四行,可是每一行每一个字都打动了我。我的心像是遇到故人般一下子惊喜起来。我满是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写出那样迷人的诗句呢?为了更加懂他,后来的每个黄昏,我都窝在床上一角看树先生写的东西。
他文字中的孤独、真诚、热爱、悲悯、挣扎等等吸引着我。我常常想,我和他是一样的。爱着人类,却又孤独。漂泊在外,却又渴望温暖。对一切充满着好奇,又时而失望。然而,和自己相比,树先生很用力地活着,日复一复地用文字表达着自己。他的孤独是盛大的。他的生命是彩色的。他的一切都如迷。
秋意渐浓,北京处处可见金黄的银杏叶。树先生走在街上,又一次沉浸在这秋日之美中。他恍若回到了五四文人笔下的老北平。他在心里酝酿着新的诗句。他要写给一个南方女孩看。
树先生的每一篇日记,花小姐都会仔细地看。遇到极其心动的句子,就来回看几遍。在日记下面,花小姐会认真地写下自己的真实所想。这样留言多了,树先生开始注意到她。久了,他们有了私下的联系方式。由开始的紧张,到慢慢极自然亲切地聊天。他们更深地了解了彼此,知道了彼此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在这样的交往中,花小姐看到了一种爱情的可能性。
她相信这种因灵魂的共振而产生的爱情。
嗯,我是树先生。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幸运地遇到花小姐这样的女孩。这几年来,我的生活过得孤苦,也没有幻想过爱情。可是对于花小姐,我的心里升起了一种明月般的渴望。普希金诗说: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于我,一切也似如此。只是这美,都浮在我的灵魂上。我的灵魂不禁为之唱起了歌。
花小姐看到了树先生写的那篇《秋日之诗》。在诗里面,花小姐明白了树先生渴望表达的爱意。她和树先生聊得多了,互相都感知到了爱的情愫慢慢在心田里壮大。他们坦白了这种爱。他们开始幻想未来的生活。他们谈到了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他们想要在同一个城市,一起生活。
花小姐决定来到北京。
朋友知道了,劝:你应该先去看一看他,真心和现实都可以了,再把散落在各地的行囊收起来。然而花小姐被蛊惑了,把这一步也省了。她退掉了在泉州的小屋,直接就背起自己的小小行囊,去找他。
花小姐登机了。在飞机上,她在想,北京,到底是怎样的一座城呢?那个城里住着的他,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也会略过一丝犹疑:如果一切都是幻梦,那么该如何?万一他不是良人,又该怎么办?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她望着窗外。她觉得她的心很小很小,只装下了爱情。她的心很大很大,又装下了整个宇宙。这个时候,爱就是她的整个宇宙。
若是爱了,挣扎不如陷落。那么,就勇敢爱吧。花小姐这样告诉自己。
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雪还在下。
树先生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里。他从车窗望出去。雪花在灯光下绚丽飞舞着。他觉得自己心里也下了一场雪。在这场雪里,他以雪为吻,轻轻地贴近了花小姐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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