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觉,有的时候说不清,我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在老家的那个大门朝东,门楣上写着"东方红"三个大字的家里,还有等待着我去探望的姥爷姥姥,即使姥爷已经去世了。
从小时候姥爷天天给我讲的故事里,我大概可以说出姥爷的一生。姥爷在世时,就想写写老人家的故事,一直在外地忙于工作,直到姥爷去世,我觉得应该回忆一下了,以此来惦念在天堂的老人家。
姥爷姓李,名长安,出生于上个世纪30年代,在家排行老四,上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当时正赶上日军侵华,而我的家乡正好处于华北,那个时候,华北正处于日军侵占中。估计那时候太姥爷想让姥爷的出生带来国家的长治久安吧,所以起了这个名字,当然是猜的。听姥爷回忆说,在他7岁那年,村子里的两个共产党被日军杀掉了,全村人拍手叫好。姥爷当时大喊一声"中国人被杀掉了,你们有什么高兴的!",日军军官能听懂中文,拿着刺刀气冲冲地就冲向姥爷,姥爷当时吓坏了。幸好他们村子一个做翻译官的,赶紧用日语向日军军官解释了半天,这才幸免于难。事后,那位做翻译官的告诉姥爷,那个时候家乡被日军侵略,村里人只能假装表面服从,要不连命都保不住。
再后来,日军投降,后来新中国成立,解放了。然后他们兄弟三个都去报名参军,结果体检都过了。但是战争打了这么多年,死了那么多人,太姥爷并不想儿子们去参军,但是毛主席又号召农民子弟去参军,只能留下手脚麻利,干农活一把好手的姥爷,让另外两兄弟去参军了。后来大儿子作为炮兵参加了抗美援朝,当了人民志愿军,三儿子当了运输兵,开汽车,当然这是后话了。
姥爷在家里,国家土地改革,分了土地,开始安安稳稳过日子。后来生产合作社,也就是吃大锅饭了,姥爷聪明的头脑和踏实的性格,这时派上了用场。姥爷18岁就当上了生产队队长,他年轻,精干,有魅力,这时候的他吸引了另一个大家族的大小姐的目光。后来两个人谈了我们村子有史以来第一个自由恋爱,这个大小姐后来也就成了我的姥姥。
后来,人民公社化轰轰烈烈的展开,我的姥爷每次向村支书汇报产量时都是实报,而村支书每年的上报亩产量都是"千斤,万斤,十万斤",还说姥爷不开窍。姥爷不是不开窍,而且想不通亩产500斤的粮食,上报一万斤时,如何上交公粮。
再后来,有了我的舅舅,大姨。然而姥爷想不通的事情终于爆发,每个村子里几乎把所有的粮食都上交了公粮(公粮是村民留足每年的口粮后上交给国家的粮食),以达到上报的不切实际的标准。结果就是村子里余粮很少,村民都是粮食和一些野草掺着吃,勉强度日。再加上连续三年的大旱,产量很低,公粮不仅交不齐(当时政府应该下拨粮食,但是他们却一点也不了解下面的情况),村民们就连野草也没得吃了,甚至熬汤的树皮都抢不到了。到了第三年,虽谈不上尸横遍野,但是每个村子都开始有饿死的村民了。
这个时候的姥爷已经是一名共产党员,同时也升任村支部副书记。他连夜召开村委会议,他提议,隐瞒粮食产量,藏余粮于一个村委家里的土墙夹缝里,隐瞒产量的事他来承担,但是所藏余粮万不可被发现,村委一致同意了姥爷的提议。但是藏余粮的事被发现不仅要了村民的命,还要坐牢的,为避免泄露消息,村委又连夜将每家的主事人叫到一起,立了军令状,按了手印,事关全村村民的生命,谁也不可泄露!就这样,白天都干农活,晚上每隔一段时间,村委就会将余粮直接磨成面粉,分发到每家主事人手里。最终上级还是发现了粮食产量上交不足,但是上级最后没有找到粮食,只是把姥爷送到乡里的劳改场教育了半年。而相比别的村子每个月都饿死几个人的情况,我们村子没有饿死一个人。直到现在,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还记得这件事,记着姥爷的恩情!
再后来,有了我的妈妈,三姨,四姨和小姨,国家也改革开放了。姥爷带头办起了村办企业,譬如草帽厂,砖瓦厂,纺织厂等等,村子开始有钱了,每年中秋节都会请县里的剧团来村子唱戏。后来村支书建议领导班子每年都有一次公费旅游的机会。但是姥爷一次也没去过,他说那是村民的钱,他花着不舒服。外公说,我的妈妈小的时候,有一次去村支部的食堂玩,偷吃了火腿,还被我外公当场责骂。 他说,村集体的便宜不能沾,因为那是大家的。
这就是我姥爷,不仅廉洁一生,而且也勤劳一生。
我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记事的时候姥爷已经退休。姥爷每天还是要去田里干农活,去河边割草。他的院子总是干干净净的,每天他要把院子打扫两次,早上有人来之前打扫一次,晚上吃晚饭前,有人来串门之前再打扫一次。
他晚年喜欢养花养鸟,他的小院子布局很合理,从春天的牡丹、芍药、丁香、百合,夏天的合欢花、喇叭花、茉莉花,到秋天的菊花、美人蕉,他的院子一年花香不断。而马棚屋顶则养着很多的鸽子,姥爷一般会选几只鸽子,身上绑上哨子,剩下的就是我和小伙伴们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仰着脸看着天上围着圈飞的鸽子,听着那久听不厌的哨子声……
我的回忆都是根据姥爷的故事,简述的老人的一生,也许还有很多事情我不从得知。也许是我从上大学开始离家的缘故吧,我现在仍然觉得,村东边那个门楣上写着"东方红"的院子里,还有等待着我回去吃好吃的姥爷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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