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里的一位侠

作者: 8f4d4f856e17 | 来源:发表于2018-06-14 12:40 被阅读60次

    大侠据说是不凡的。金庸先生笔下的那些大侠,叱咤风云,一剑来一剑去,敌人就身上一个洞一飙血地离去,一世终结,死得其所。王小波先生笔下的虬髯客,万丈红尘滚滚而去的背影,亦激起了历史上万千崇拜胡须的粉丝。且看王小波先生这样写道:¥#@#¥#@。具体怎么写我也不太记得了,反正某篇末尾写到虬髯客本有机会好好享受红拂,先奸后杀或劫她为性奴,但他就是不这么干,而是流了一点口水后一腔正气而去,而且一去就到了东瀛。在那冷动力的年代,走得真远!所以以他为代表的大侠很不凡,也很酷!

    说了这是个恶俗的故事,我们为什么说大侠呢?

    因为大侠告诉我们----这是个恶俗的故事。

    这个告诉我们恶俗故事的大侠住在那遥远而偏僻的柜子镇,他叫陈八。由于他不姓王,所以也少了许多烦恼。他的职业是供销社的一名社员。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就把柜台的小门板儿一块一块地移开,太阳照进来,他们的货物,其实也是国家的商品也就被阳光照耀。一天也就开始了。到了晚上月亮快落山的时候,他又把那些小门板儿一块一块的合上,他的货物被关进了店内,他则躺至他的那张单人床上快乐的睡觉。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他很满意这样的生活,虽然他其实是个大侠,这个大侠是指他的资质。由于那个年代没有评级机构,所以在本文中作者也就斗胆认定了他的资质,因为他确实是有着大侠的资质。另外,所谓的那个年代---是指六十年代。

    陈八的日子安详而快乐。日出而作,月落而息,当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他躲进里屋,在那一张铺得平平整整的床上安详地睡觉。他多数时候没有梦,有时候会有,那些有时候有的梦,也都还不错。他也开始筹谋着在他这张床上添一个人,他的目标是东街的柳春儿,为此他常常夜里想着欢笑起来。六十年代有几年的光景还不错。他虽有大侠的资质,但过着一种安详而有期待的生活,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虽然没有不凡也不很酷。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大侠,虽然他知道他有着一些别人没有的力量,而这个力量来自于那个老头。

    和很多故事一样,成就大侠都是有一些奇遇的。陈八在十岁那年窜到了山上去玩。山上和风吹拂,小虫小花儿都绽开笑脸,天上地上的都一片阳光灿烂。小朋友陈八也绽开笑脸,虎头虎脑地在山坡上撒着欢。此时,一头吊额金睛脑袋圆圆的大老虎从远处的森林里走了出来,缓缓地向陈八逼近。这头虎儿当时一定是感觉有了运气,因为毕竟吃人还是很难得的,它只是叫丛林野兽之王嘛。危险此刻已经笼罩了陈八。当然,陈八是不觉得的,十岁的孩子也就是黄口阶段,死亡这个哲学命题他要到多年后才会意识到。死亡离陈八越来越近。好在陈八会是个大侠是宿命的安排,老虎只是他宿命的道具。那个老头---白胡子白头发的带着盖世的武功出现了。只见他旋风一般的卷了过来,顺手捞起陈八,把他放到了屁股后面。陈八此时倒是吓呆了,怎么的忽然眼前的小虫小花美景就变成了个老屁股!而老头没有管陈八的思想,他现在还不是陈八的恩师。他对着大老虎摆了个把式,左掌在前,右掌在后,马步一扎。老虎一看那是气得!!!好好嘴边的一个娃就可以吃了忽然跳出个硬骨头的老头,胡子头发都白白的,虽然他们不是同族,它也能判断这老头没那么好吃。于是老虎愤怒了,它“嗷~”地一声就扑了过来。而老头迎着大老虎马步一扎,右掌伸出化为拳头,一拳冲向老虎的额头。我想老虎那一刻是冷笑的,小小一个拳头,来碰我的大虎头!!简直是--!!它如果学过成语它或许会用个词来形容----螳臂当车。不过老虎缺乏了下面的思考,他的虎头被老头一拳打碎,碎裂的骨头再把虎脑浆捣了个稀巴烂。大老虎的那声嗷~~是它生命中最后一嗷。它,永远的睡在了那片山岗。哦,这句话说得不正确,它只是睡了一小会儿。六个小时后来了一拨人,把老虎抬下了山。老虎,它,永远的睡在了那拨人的肚子里。

    后来陈八就成了白发白胡子老头的徒弟。其中习艺艰辛不一一而述。很多年后,老头没有战胜自然规律,撒手人寰,留下了一身神秘的力量给陈八。陈八把老头葬在了他、老头、老虎同时遇见的那个山岗,然后磕了三个头,就下山了。下山之后,陈八先是在舅舅哪里学做秤,后来后来都国营了,他就成了供销社的一名社员。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就把柜台的小门板儿一块块移开……

    文化大革命是一场伟大的革命,虽然后来被称为“浩劫”,但在当时,没有人怀疑它是一场伟大的革命。所以伟大的东西变成浩劫也就是时间性的问题,时间移至当时,当它是伟大的革命时。每个人都很亢奋很激昂很高大上。柜子镇上刷满了革命的标语,有“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一切帝国主义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标语就象天上落下来的雪花,密密麻麻的洒落在柜子镇的每一块墙壁上,树干上,门上。连供销社的门板也被贴上很多张。陈八作为供销社的社员,当他习惯性的拿开那一块块的小门板儿的时候他发现了这个问题:如果打开门板,标语就会被扯断,如果不打开,他就开不了门上不了班。陈八心想,这么多标语,也不差那几张,阻着了开门,那班都上不了了。于是陈八第二天早上开门之际,就把标语都撕去了。而这一幕刚好被吃饱了饭在闲逛的革委会委员刘三两看见了,于是刘三两就火急火燎地奔了过来了。

    刘三两是带着一股巨大的愤怒走了过来的,他眼睛一瞪着,嘴巴一歪着,眉毛一竖着,三步并作两步,双手插在腰际。他对着陈八大喊:“陈八,你这个反革命,想造反是吧,胆敢把我们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标语撕掉!陈八瞟了一眼刘三两,没有做声,他心里想着,这个刘三两,文化大革命之前见到我还蛮客气的,怎么文化大革命一来,就换了副嘴脸?刘三两继续加大马力地斥责陈八,仿佛一辆解放牌汽车已经完全启动,也仿佛象一条饿狗看见了一根骨头。“陈八,你不想活了吧?”陈八于是回了一句:“我说三两兄弟,你当了个革委会委员也不要这样吧,怎么的也是个老朋友了。”“谁跟你老朋友啊!”刘三两大声的回答道,仿佛受了三辈子的侮辱似的,嗓子都要喷了出来了,“你撕了文化大革命的标语,你就是个反革命,我们是不共戴天的阶级敌人,我要打倒你!”听到要打倒自己,陈八忽然意识到年代不同了,现在是文化大革命时代了。不过陈八也没有多想,他说:“我再写些把它们糊上去吧。”“什嘛!你以为想撕就撕想糊就糊啊,你以为是你们家灶王爷啊!现在我就告诉你,今天我们就要拘捕你。”刘三两凶恶地说着。陈八看了看刘三两,看了看满大街的标语,还看了看一些看热闹的行人,最后他看着了刘三两。“三两兄弟,别这样吧,我不是撕标语,我是开门,为了开门我才撕的标语,标语不该贴着门啊!”“你说什么!”刘三两好像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又好像不相信陈八会讲出这么没有逻辑的话似的,他完全不能自控自己了,“陈八啊陈八,别说贴在你门上,就是贴在你家里,贴在你老婆的乳头上,那都是应该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那是无处不在的。你这个反革命,走!!跟我到革委会去。”说完之后,刘三两就过来拖拽陈八。他一把抓住陈八的手腕,返头就走,好像拖住了一把扫帚一般轻巧。不过,他丝毫没有走动。

    刘三两非常纳闷,这是怎么的呢,明明陈八的手腕白白细细的,象个莲藕似的,估计一拖拽也就象拖根扫帚一般,但怎么就纹丝不动呢!?如果那个时候他处在90年代后的现代社会,也看过许多的电影,他就会产生一些科幻的联想,会想到陈八是不是个人啊,是不是个外星人啊什么的。不过在一九六六年的那个秋天,他看不到这些,而且他基本是个文盲。于是他返过头来怪陈八:“陈八,你到底怎么了,拖都拖不走,走,跟我到革委会去。”陈八那一刻是淡然的,走就走吧,我也不相信人民革委会会把我怎么样。其时文化大革命刚刚发轫,很多文化大革命的故事还没发生,陈八不幸,赶上了这头一趟车。

    陈八和刘三两在街上走着,直往那革委会地址走去。这段路大概有一里,陈八很淡然地走着。而刘三两充满着阶级仇恨地走着,他死死地盯住陈八,生怕陈八一个忽闪就跑掉了。陈八看着这一路上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心里一阵叹息着,小学课本都是用旧的,这点纸用去印课本多好啊!这些纸黑的红的,完全覆盖着这个镇子,好浪费啊!刚想到这里,他们就到了革委会治所。

    胡癞子和张牛皮正在革委会里思索着,他们一个是革委会主任,一个是革委会副主任。胡是正的,张是副的。文化大革命的“我的一张大字报”已经在北京发表快一个月了,他们还没做出成绩来。所以他们急得象镇上的土狗,舌头吐在外面一呼一呼的。胡癞子原来是个机修工,张牛皮是个木匠,两个人都好发愣打摆子(游手好闲)。文化大革命到来的时候,胡癞子的姐夫在市里当了个头目,胡癞子回应姐夫号召在柜子镇成立了革委会,并直接把镇书记镇长叫来给废了,然后胡癞子就当上了革委会头目。这胡癞子张牛皮都没读什么书,搞运动起首也没什么经验,只是找人先把柜子镇刷了个满镇的标语。这与世界接轨后,胡癞子就不太会弄了,后来姐夫打电话告诉他,要斗,文斗加武斗!胡癞子接到指示后正在琢磨着,刘三两就把陈八给弄来了。

    “胡主任,我抓了个反革命!”一看见胡癞子,刘三两的眼神马上变得欣喜而谄媚,他说话的兴奋劲头就象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刚好是他们最喜欢吃的猪肉大馅饼。胡癞子听到这句话,也好象是一起看见了那块猪肉馅饼,啊啊啊地欢叫着跑了出来。张牛皮虽然没有大呼小叫,但也兴奋的就象刚吃了猪肉馅饼,一蹦就起来了,也顺着胡癞子的路径跑了出来。

    他们一看到陈八,胡癞子首先怔了一下,这不是陈八幺,那个老实的天天开门板卖南杂的,我胡主任也是到那买过红糖白糖盐巴什么的,好像他还好啊!张牛皮则没怔那么一下,他显得比胡癞子清醒得多。

    “陈八,原来你是个反革命啊!”张牛皮大声说到。

    “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我亲眼看见你撕掉我们的革命语录!,你不是反革命,那哪个是反革命!”刘三两马上接上去说。“两位主任,我亲眼看见陈八把他门板上的语录撕掉。撕的那语录刚好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陈八肯定是仇恨我们文化大革命。”

    “刘三两,你吃撑了吧,我怎么会心怀不轨,我只是为了开门板上班吧。”陈八申辩道。

    “放屁!”胡癞子回过劲来了,开始吼叫,“别说为了开门板,你就是为了做棺材去葬你老娘,你都不可以撕革命语录!你撕了你就是反革命”

    被骂到了老娘,陈八顿时心里一股火冒,那股神秘的力量隐隐地呼之欲出。但他又很快想起了白发老头。在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老头子行将归西。那晚上,风萧萧兮易水寒,乌云密布,看不到月亮,白胡子老头眼神空洞,遥望远方。他把陈八唤来,跟他说道:

    “小八啊,为师行将就木,无有时日了。”

    “不,师傅您武功这么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陈八哭泣着喊着。

    “咳,为师已经长命百岁了啊,为师今年101岁啊!”白胡子老头说道。

    “那长命两百岁。”陈八继续抽泣着,并美好祝愿着。

    “啊哟,长命两百岁,活到21世纪六十年代,那万一科技太发达为师搞不懂,为师都会活得不耐烦去,这样即好。为师已经不想活了,你看,那么多人都饿死了,什么自然灾害,苏联反目,我看都不是,都是自己惹得祸!”白胡子师傅哀怨地说着,回光在他身上开始了返照。“为师练有神功,用辟谷之术方得得以度过,不过为师也不想活了,为师住在这深山老林,还被要求去搞什么集体公社,这集体公社也算个派系,为师这古墓派可是代代单传啊,原来只是女传女,宋以降后就可传男了。”

    “师傅,原来我们是叫古墓派哦。”陈八也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门派就叫古墓派。

    “是啊,我们就是千年来一直默默地威震武林的古墓派!”说到这里,白胡子老头一脸肃然,目光也变得神圣起来。于是陈八也打坐于地,随着白胡子老头一起目光神圣。

    咳咳,白胡子老头咳嗽起来,回光渐渐地离开他的身体。但他还要继续交待,下面的是关于古墓派的一些派规.

    “小八啊,本派派规传了这么多年,我也把它简化了,第一是单传,择优择缘选择弟子,一定不可中断。第二是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当下毕竟不是古代了,枪子厉害,枪子之上还有什么火箭炮机关枪的,那些可是咱们这些肉身抗衡不了的,为了我们古墓派的世代传承,我们要在古代就低调的基础上再低调。徒儿啊,除非生死攸关,或者极其痛苦,否则不可使用本门绝学功力,听清楚了幺!!!”

    “徒儿听清楚了!”

    “记住了幺!!”白胡子老头忽然提高了分贝。

    “徒儿记住了!”陈八也提高了分贝。但他发现,白胡子老头提高分贝后,就再没有分贝了。

    “师傅~~!!”陈八发出了悲痛欲绝的哭声。

    胡癞子、张牛皮、刘三两都很奇怪,因为他们看见陈八站在那里眯着眼睛,默默地流泪。胡癞子心想,莫非几句话就把他给将死了?刘三两走上去,大吼一声,“你搞什么,装悲惨世界啊。告诉你,我们革命将士不吃你这一套。”

    陈八抽泣了一下,转过头来问道:“你们三,谁是将?谁是士?”

    “当然我们胡主任是将啦,我是士。”陈八赶紧抢答道。

    “那胡主任,您放了我吧,我真只是取门板,不是撕语录。您都到我那买过盐巴红糖白糖,您是知道我的。”

    胡癞子捋了捋下巴,其实他的下巴也和他的头顶一样,没有几根像样的毛发,但他捋得就如同有一丛茂密的胡须一样。他说:“你还不是反革命,你要不是反革命,那我们柜子镇还真就没有反革命了。这柜子镇上下几千口人,就你最像反革命了,行了,就公审你!”

    陈八虽然长期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就上上班,偷练下功,但公审这个词的意味他是知道的。公审意味着走向人民的反面,从此不再被叫做人民。陈八当时心里一阵愤怒,那股神秘的力量摇摇欲试,几乎就要喷薄而出。但陈八把它压了回去,他想起了白胡子老头的交待,低调低调再低调。再说,总要有几个反革命的,陈八不做反革命,那谁做反革命。作为一个有着侠资质的陈八,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陈八仿佛看见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在燃烧,而且很快烧到了他的眉毛前,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胡癞子、张牛皮、刘三两都很奇怪,他们看见陈八皱眉闭眼呆在那里,象生病了,又象睡着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心想,陈八真是奇怪啊,刚才流泪,现在睡觉,这个反革命真是不一般啊。不过不管他流泪还是睡觉,今天,他是彻底的反革命了,我们要拿出革命家造反派的气势来,对待敌人象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于是胡癞子首先发难:“陈八,不要装出一副可怜相,你现在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来,过来,先关起来。”说完后三个人扑了过来,张牛皮和刘三两一人抓着他一只手,胡癞子转身引路向外走去。此时屋外刚好来了胡癞子一伙的虾兵蟹将,总共有了十几号喽啰兵,他们是革委会的主要成员。只见胡癞子大手一挥,高喊道:“我们抓到反革命了,走,游街去!”

    “好!”喽啰兵群中爆出一声巨大的“好”,然后欢欣鼓舞气氛高涨地押着陈八往街上走去。刘三两和张牛皮都加大使了使劲,想把陈八压低些,这样他们就更显得正义和激情澎湃。但是他们一使力,陈八竟然毫无感觉,只在前面随着他们推走着,又仿佛是与他们二人感情不错,牵手行走而他走在前面一般。那一路张牛皮和刘三两都感觉怪怪的,好在一路上气氛热烈,喽啰兵们大喊大叫,掩盖了他们的怪怪。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镇中学的操场。

    镇中学已经罢课了。文化大革命起来后,铁校长听说各地都罢课了,于是那天就在上午10点钟的时候敲响了放学的铃声。学生们都很纳闷,今天怎么这么早,于是他们都聚集在操场上。铁校长向他们宣布:“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从此以后你们不用上课了,闹革命去吧!”孩子们一听不用上课了,个个都欢天喜地的,有些孩子把书包抛上了天空,有的孩子把帽子抛向了天空,他们觉得这是个多么好的日子啊。当然,也有些孩子,他们看着其他的孩子把书包把帽子把一些呼喊往天上抛,自己没有抛任何东西,如果有的话,他们只是把疑问抛向了天空。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他们回家后问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只是抱紧了孩子。

    没有学生的镇中学空空旷旷,刘三两跳上操场中心的主席台,拿起敲钟的铁锤对著作钟的那半截铁轨当当当地敲了起来。铁轨的当当声很快飘向了全镇,一些人很奇怪,不是学校停课了幺。很快,张牛皮的声音通过喇叭飘向了全镇。

    “柜子镇的同志们,乡亲们,赶快赶快,到学校操场上来,今天~我们公审反革命。”

    这句话就象平地一声惊雷,把柜子镇的乡亲们给震动了。偏处一隅的柜子镇也终于有反革命了。这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事件啊!于是乡亲们从四面八方向柜子镇中学的操场赶来。他们有的鞋都没穿好,就一捅上一索溜的跑了过来;有的还在干活,也立马把活一放,双手一抹或者一拍就跑了过来;有的还带着孩子,想把孩子放下,又犹犹豫豫着,最终还是顺着大部队跟了过来,熙熙攘攘地皆为利往一般。很快,镇中学的操场上就聚满了全镇的人,当他们看见陈八的时候,不由得有了各种想法,有的失望,本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三头六臂,结果就是陈八;有的释然,哦,终于,终于你陈八是反革命了啊。

    陈八在操场上的主席台上望着这里八层外八层的人群,不禁怪不好意思的。他平素低调和乡亲们关系也都还好,现在站在台上成了他们的对立面,实是不好意思啊!这个时候,张牛皮拿起了大喇叭,赫赫了几声试音后就开始了大广播:“柜子镇的乡亲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今天,我们就要继续我们的阶级斗争。陈八!这个大反革命,竟然敢撕毁我们的革命标语,这是公然跟无产阶级作对,跟我们革命战士们作对,你敢作对,我们就要打倒你。”说到你敢作对的时候,张牛皮极其潇洒地转了个身,一手拿着大喇叭,一手愤慨地指着陈八。陈八在他眼中看到了熊熊怒火,不过他又觉得那怒火有气无力,象那烛台上的灯火。陈八又把眼睛望向了台下的这层层叠叠的人群,他看见了各式各样的眼睛,一些人目光迷茫,他们想不通这个基本就只呆在南杂店的小伙子什么时候和台湾那边勾搭上了;一些人目光凄惶,仿佛看见陈八即将堕入阿鼻地狱一般;而一些人,眼睛竟然,竟然也有了象那烛火般的怒火,而且这些烛火逐渐的熊熊烈火起来。只见这些人跟着张牛皮的口号呼号起来“打倒反革命,打倒反革命陈八!!”这些人一边喊着,一边将右手捏成个拳头一上一下举着,配合着口号的节奏。而那些目光迷茫和目光凄惶的人受此情此景的刺激,也举起了拳头,一上一下。整个操上,顿时成了一片革命的海洋。

    陈八被惊骇住了。饶是他有大侠的功底力量在体内,他也被震骇住了。这个时候,张牛皮看见陈八因为他在喊大喇叭而没有被束缚住,就立马手势叫刘三两和另外两个喽啰拿了根绳索过来捆住了陈八。一个喽啰还拿来张条幅,上面写着反革命三个大字。陈八因为被震骇着,也并没有什么反抗,他只是心里面纳闷和委屈,平时和乡亲们关系都不错啊,卖货也童叟无欺啊,怎么乡亲们也就要打倒我了呢。这个时候,极度没有文化的胡癞子走了过来,一脚踢在陈八的背上。陈八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向前跪倒在台上。台下的人看见台上革命形势大好,也更加配合起来,革命的口号和人浪此起彼伏着。台上的人高喊着口号领唱,台下的人伴唱,这伴唱和领唱的声浪直上云霄,丝毫无逊这初秋的热浪。忽然,卖米豆腐的金铁蛋跳了出来,走到台下的前面大喊着:“陈八,我要早知道你是个反革命,我才不会到你那买东西呢,我要把你的东西都打烂掉。”陈八一听急了,回个句:“那货都是国营的,又不是我的。”金铁蛋被他这么一说,醒悟过来,一时呆在那里。但他明显地意识到不能这样,不能被反革命的话给驳回去了,于是他又一跳起来,用手狠狠地隔空戳了戳陈八,大喊:“是国家的也不能给你卖,你这个反革命!打倒反革命啊!”他转过身来把这个缺乏逻辑的话变成了口号,他对着广大的人民群众大喊:“打倒陈八这个反革命,打倒陈八这个美帝国主义蒋匪的特务反革命!”“打倒反革命陈八!打倒陈八反革命!”群众的人浪又变成了口号的海洋,再次此起彼伏。

    当群众以为他们的革命力量将彻底把陈八融化掉的时候,站在台上的陈八却开始变化了。他的面容变得凛然、怒目,头发竖立。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他体内游走,周天循环,愈走愈快,愈积愈强,直至直冲大脑神庭,爆将出来。

    “乡亲们,你们都疯了吧!!”陈八突然大喊了一声,声音如雷霆咋起。只见他站在台上,衣袂飘飘,周围气流涌动,仿佛如天神临世一般。“你们难道真疯了吗?!!”陈八紧接着又怒吼一声,又一道雷霆滚过操场。革命的声音象被急刹了一把,革命犹在原处,革命的口号却被抛出了学校操场,消散无踪。各种诧异、惊讶浮现在操场上的革命志士们的脸上。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

    但胡癞子集团很快回过神来。胡癞子暴跳着:“陈八,你这个死反革命!怎么的,你还想造反!你还想对抗伟大的无产阶级专政,来啊,揍他。”胡癞子话音刚落,脸上便噼噼啪啪地想起了耳光声,他的头颅亦随着声响左右晃动,待声响停顿下来,我们的胡主任吐出了一口鲜血和几颗牙齿,意识也基本上模糊了。而这一切几乎是瞬间的事,乃至于所有的革命同志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只见陈八化成一团白影黏上了胡癞子,然后就是这阵声响,然后就是胡癞子的一口鲜血几颗牙。他们还看见,陈八搀扶着胡主任,然后又松手让他自由躺下,然后面对着他们这群革命的群众,象神一般的俯视。

    现场出现了诡异的氛围,因为这变化太快了。本来柜子镇忽然革命了,而且风生水起一般,但革命的领导胡癞子忽然被反革命给让躺下了,饶是全镇有近千人,却也都无法理解事物的发展为何如此。

    “反革命!!太坏了!!~~~同志们!!上啊!!”革委会的核心人物张牛皮还保持着清醒,他无形中接过胡癞子的旗帜摇旗呐喊起来。他尖锐的呐喊声刺破了整个场面的僵局,一些个革命同志亦开始向主席台移动,并边移动边呼喊着打倒反革命。声音参差不齐,就象一网刚打捞上岸的鱼被倾倒在船上,蹦跶不一。但这毕竟只是部分群众的移动了,于是他们在广大群众中移动缓慢,整个革命气氛则远不如胡癞子神志清醒的时刻了。

    噼噼啪啪的耳光声又响起了一轮,这次倒下的是张牛皮,他被放在了胡癞子的旁边,两人头面相对,象伏在地上的两条沙皮狗。革命的声浪又被点刹了一下,陆续又有些干将上来,陈八便没有了客气,不仅仅用打耳光的方式,而是拳打脚踢都派上了。只见他如游龙翩凤,腾挪间掌拳变幻,上来者都如上来凑数一般堆在了主席台上。不一会,已有十余人之多。

    没有人再上来了。其实嘛,大家对于革命的感情也没那么深。

    陈八略微清了清场面,也就是把靠中间那些站不起来的踢到了一边。当然,他踢的时候这些挨踢的仍然哼叫起来。场子清好之后,陈八开始了他的----演讲。

    “乡亲们啊!我陈八在柜子镇生活了这么多年,与大家一起做了这么多年的乡邻。你们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我并不是害怕反革命这个帽子,甚至也不觉得有多屈辱,至于其他的自我不利因素我也不太考虑。我今天之所以---打架了!只是觉得,再不这样,大家会真疯了。你们知道什么是革命幺?我是怎么反了这革命呢?大家有没有真正用脑袋去想下这个问题。”

    整个会场一片肃静。过了一会后,铁校长喊道:“陈八,我相信你是好人。”紧接着陆陆续续乡亲们开始了发言。“陈八,我相信你是好人。”“陈八,我相信你是好人。”

    陈八淡然地一笑,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我知道我是个好人,但是,这个世间----是一个恶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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