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天半夜醒来，口渴难耐，起身去抓杯子，发现床头的杯子空空的。他只好起身去倒水，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笨重，他没有开灯，自己的肚子竟然不小心碰到了椅子，随即一个趔趄摔倒了，他想站起来，可很难起身，好不容易扶着椅子起来了，又感觉自己的肚子疼，赶忙去厕所，打开灯，眼睛还没适应突然的明亮，摸索着衣裤开始撒尿，然后关了厕所灯。重新回到床上，才想起来忘了喝水，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不听使唤，翻个身都很难，索性就这样睡过去了。
二
秦天的老婆菲菲怀孕八个多月了。
这天，菲菲嚷嚷着胃里难受，吃东西就顶在那，站着也不是，躺着也不是，可秦天跟没听见一样照样打自己的游戏，菲菲当时就火了，秦天没忍住，大声说道：“你天天跟个熊猫一样，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还那么大火，你怎么那么多事？”
菲菲骂道：“你事不多！你每天干净利索，甩着手出门了。你知道每天揣着个西瓜什么滋味吗？你还一点不体谅不心疼，就知道吃饱了刷手机，从来不想和我多说说话，给我按摩一下，我每天都累死了，还不能嚷嚷两句？”
“你嚷嚷吧，你是娘娘，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秦天说完就出去找哥们喝酒去了。
席间，秦天的哥们大李问他：“你怎么又出来喝酒了？你老婆不都大肚子了吗？还不好好陪陪？”
不提菲菲还好，一提菲菲，秦天气就不打一处来，高声道：“唉！你是不知道，这女人怀了孕有多讨厌，她身体不舒服就拿我撒气，我在家待不住还不如出来和哥几个喝酒。”
大李道：“怀孕肯定不舒服，你想你肚子里揣个孩子，还越来越大，能舒服吗？你也体谅体谅，别总是出来喝酒，让人家心理更不好受。”
“我怎么不体谅她？她一怀孕我就让我妈来伺候她了，我现在烟都不怎么抽了，这还不行，回家还得让我和她聊天，聊不了两句就抱怨我对她不真诚、不走心，你说我上一天班回来够累的了，我还得哄着她！说句难听的，我要有女人那功能我自己怀孕算了，省得天天听她唠叨！”秦天一肚子埋怨，自己都觉得没意思，拿起酒杯说道：“来来，不提她了，喝酒喝酒！”
当晚，他真的喝高了，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一睁眼就在自家床上。不过，他睡的是小屋，他记得本来是妈妈睡小屋的，也许因为他的酒气太大了，菲菲忍无可忍，妈妈和他换了位置。管他呢，这样睡得更踏实，正好第二天是星期天，不用被菲菲吵着起床。
三
第二天日上三竿，秦天才睁开眼睛。昨天的酒劲还没过去，头疼口渴。他想坐起来下床，但却感到自己的身体很沉，怎么也翻不过来，低头看去，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脚丫子，一个硕大的肚子横在眼前。他不敢相信，自己不算胖，虽然有肚子也不至于这么大，他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过来，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然后闭着眼使劲一个翻身，肚子碰到了床沿，他感到肚子里有东西在动，那动静绝不是穿肠而过的酒肉，而像一个活物。
他再次睁开眼睛，那个硕大的肚子真真实实地横在他眼前，他捅了一下肚皮，硬硬的，和菲菲的肚子一样。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切地想要坐起来找个人问问清楚，但他虽然翻过了身，可下床起身却比翻身还难。他想叫人来帮忙，张了张嘴，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想到昨晚去找水喝没找到，自己的嗓子现在火辣辣地疼。于是，他想找一个东西把持住用力，好在他睡的床是上下铺，床边一个梯子可以抓住，他努力地抓着梯子总算坐了起来。
他急切地想站起来，可是肚子太大了，他竟然看不到自己的鞋，脚在地上摸索了半天，终于穿上了拖鞋，他对自己这硕大的肚子毫无经验，站起来的时候起得太猛，头碰了上铺的围栏不说，自己的肚子太重，晃晃悠悠，他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第二次，他有了经验，他扶着肚子慢慢地起身，等站稳了，才敢迈步。当他真的走起路了，才真真切切地明白，挺着一个大肚子走路有多难，他的腿不自觉地成了外八字，像一个鸭子一样扭动着，腰上的负担很重，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撑着腰。就这样挪着步子出了房门，他想看看谁在家，可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先倒了杯水，浇灌一下自己干渴的嗓子，随即挪着缓慢的步子去找手机。
他心里十分着急，想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任凭他怎么着急，他就是无法走快。幸好，手机很快找到了，在茶几上，茶几有点矮，他弯腰去够，去发现弯腰这个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非常困难，他只好先慢慢地坐在沙发上，再去够手机。
他急切地划开屏幕，找到菲菲的电话，手机响了几声就被挂断了，菲菲回复消息：正在开会，没空接电话。
正在开会？菲菲不是已经提前请了假在家待产吗？她怎么还去上班了？再说，今天不是周日吗？他又打开手机看了一下，天啊！今天不是周日，是周一。怎么回事，明明他去喝酒的晚上是周六，第二天应该是周日，怎么一觉醒来变成了周一？难道他一觉睡了两天？妈妈和菲菲怎么不叫他，他周一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呢。
他赶紧翻看微信的工作群，居然里面静悄悄的，现在是九点半，难道不是有一个技术方案的会议吗？他是主讲人，怎么没人找他？不好了！他必须赶紧去上班，这个甲方可是老板非常看重的，他不到场还怎么得了？
他不顾自己目前奇怪的样子，站起来就要出门，可是穿鞋变成了非常艰难的事情，他平时喜欢穿运动鞋，可今天的鞋带他无论如何也系不了了，因为他根本够不着！正在他着急的时候，房门从外面打开了，是妈妈回来了。
看到他要系鞋带出门的样子，妈妈问道：“你要出去吗？你怎么又穿这双系鞋带的鞋，穿这双。”边说边拿出一双舒适的软底鞋，那一看就是一双老太太的鞋，他要穿着出门上班还不得笑掉同事大牙。
他生气地说：“妈，我怎么能穿这双鞋去上班！”
“上班？你做梦呢？不是早就请假在家了吗？你身体总不舒服，就好好在家休息，等生完就好了啊。”
“生完？请假在家？不是……妈，这怎么回事呀？我这……”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不敢相信这之前的猜想居然是真的，他真的怀孕了！
“孩子，你没事吧？你糊涂了？”妈妈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紧张地说道：“你怎么回事啊？别吓妈！”
秦天彻底傻眼了，他不仅怀孕了，而且他妈完全接受这现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秦天用手掐着自己的胳膊，好疼！看来这不是在做梦！可，可他是个男的呀！
“妈，这么回事？我怎么会怀孕？菲菲去哪了？”他绝望地问妈妈。
“傻孩子，你怎么问这种问题？这事不是你和菲菲商量好的吗？菲菲去上班了呀。”妈妈看着他的样子反倒笑起来。
“商量什么了？”
“天天啊，你怎么今天这么奇怪，你和菲菲商量好的，谁的工作更重要就工作，另一个人生孩子。”
“另一个生孩子？我怎么能生孩子？我是个男的呀！”秦天几乎要哭出来了。
“现在男女都可以生孩子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行了，回去休息吧，我看你今天精神不太好，你还是别出门了。走，我给你做好吃的去。”边说边扶着秦天就往屋里走。
四
秦天就像被扔进海里的溺水者一样，整个人都傻了。他居然怀孕了！而且就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他妈妈都没有觉得丝毫奇怪。不，他一定是在做梦，他躺了下来，准备睡一觉，希望等醒了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等再醒来的时候，秦天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红烧肉的香味。秦天感觉肚子饿了，他想赶紧起来吃饭。但，再一次，他又看到了那个硕大的肚子。
“天天，吃饭了，今天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妈妈推门进来，正好看到秦天要起床，她拉住秦天的两只手往上拽，这次有了妈妈的帮忙，秦天起床利索多了。
妈妈蹲下，把他的拖鞋一只一只地套在他的脚上，他不用再费力地找鞋了。
秦天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这个如天外来客的肚子，红烧肉的味道正在不远处诱惑着他，他决定不论怎样，先去吃肉。
他真的饿了，妈妈做得红烧肉太香了，他吃完一碗米饭还要一碗。妈妈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吃这么多行吗？一会又该难受了。”
“妈，你怎么回事？我吃得多还不好？再来一碗，快！”
两碗饭下肚，他满足地要离开餐桌。但刚一站起来，就感到胃里被撑得肿胀，而且被大肚子顶着，刚才的那些肉和饭就像堆在自己的胸口一样，难受极了。他想到，菲菲曾抱怨吃完饭被肚子顶着难受，这次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种难受，那是被塞得太满没有一点腾挪空间的逼仄感，他恨不得将刚才多吃的那碗饭吐出来。
他来回在房间里踱步，希望能消化一下。妈妈看到说：“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消消食。”
“不不不，绝不出去，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妈妈笑了：“怎么不能见人了？怀孕不都这样吗？”
“可我是男的！”
“哎呀，我的儿，你怎么都这份上了还纠缠这个问题，当初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呀！”
“谁商量好的了！我怎么可能同意这件事！再说，我也没这功能呀！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菲菲进家门了，看到秦天憋红的脸，正气哄哄地冲着婆婆说话。菲菲赶忙笑脸相迎：“老公，我回来了，我今天加了会班，给妈说别等我吃饭了。你们都吃了吗？”
“刚吃完，我给你热热饭去。”婆婆说着进了厨房。
菲菲去换衣服，洗手，等出了卫生间，婆婆已经把饭摆在了桌上。
秦天憋了一天的话，总算找到人说了，问道：“你给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怀孕了？”
菲菲吃饭，头也不抬地说：“什么怎么回事？怎么现在又问这事？当初不是咱们商量过的吗？我工作晋升在即，你不想干你的码农了，然后决定你怀孕，就这么简单，你失忆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我怎么会同意这么荒唐的想法？我码农怎么了？我热爱我的工作，总比在家怀孕好吧！”
“拉倒吧！你天天抱怨你的工作累，早不想干了！再说，你现在跟大熊猫一样，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不比你上班舒服多了吗？”
秦天的胃里正堵着一大堆东西，菲菲的话就像又塞进了两个馒头一样更堵了！他立刻反驳道：“你揣个西瓜在肚里试试！这有多难受你根本不知道！有本事，你来当这个大熊猫！老子不干了！”
“你还别撂挑子，当初给你植入子宫的时候，你信誓旦旦地说，你宁愿一辈子生孩子养孩子也不愿当码农了，现在就反悔了？”
“我，我怎么会说出这种混蛋话，我疯了吧！现在天天让我007白加黑，我也不愿意干这个了！”秦天说着就往肚子上用力砸。
妈妈看到了连忙劝阻：“天天，你今天是怎么了，妈理解你难受，但这是你自己的孩子呀！再坚持坚持，快到点了，到时候就好了啊！”
五
秦天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自己的脸已经有些浮肿，他撩开肚子，那个突兀的大圆球倔强地挺立着。他原本一米八的个子，身材匀称，也算帅气英俊。如今却不伦不类地挺了一个大肚子，那圆球就像在嘲笑他走样的身材。这究竟是什么世道？男人也能怀孕了？千秋万代的老祖宗们，你们谁会想到，有一天，男人要受到如此羞辱？我一定是在一个幻觉里，或者在一个平行空间里，另一个好好的我在那个正常的世界中正常地活着，菲菲才是那个挺大肚子的人。
可如今无论如何，秦天就像被绑架了一样，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等生完再说。他痛恨这个肚子，痛恨这个肚子里的孩子，痛恨让他怀孕的菲菲！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他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不仅翻身起床走路很费劲、吃饭总是顶在胸口下不去，就连呼吸也变得不畅，晚上频繁地起夜让他不得安睡，那些曾经他想都不用想的生理循环，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成为障碍。他越来越烦躁，希望有人可以说说话，但菲菲总是早出晚归，就算回来了，也对他爱答不理，说什么：已经工作一天了，太累了，没力气聊天。真是岂有此理！你上班有我怀孕累吗？我每天抱着球，全身哪哪都不舒服，你菲菲一点良心都没有，眼里有没有我这个给你生孩子的男人！
日子就在难耐与抱怨中度过，终于熬到了临产。
秦天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当破水的那一刻，他几乎要高兴地跳起来——要是他可以的话。
他破水时在凌晨三点，他兴奋地叫醒菲菲，又高声叫醒了隔壁房间的妈妈，他居然前所未有的利落，自己穿戴好，挺着肚子就像将军一样，镇定自若地指挥着菲菲和妈妈带好要拿的东西，然后一家人迅速赶往医院。
他以为一切就要到头了。但从凌晨三点多到医院，一直到中午十二点，他都不能进产房，护士说还不到时候。可是宫缩却一阵疼过一阵，他躺也不是站也不是，那疼痛是他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他小时候骨折过，前几年还做过一个阑尾炎手术，当时都觉得真是疼死了，可和如今的宫缩相比，真是不值一提。他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居然被肚子里的一个小东西折磨的死去活来，他顾不上自己的面子了，嚷嚷着要剖腹产，但当护士真的来确定是否要剖的时候，他又畏缩了，都说顺产对产妇，不，现在是产夫和孩子都好，所以他还是咬着牙坚持着。
直到中午一点，医生终于让他进产房了，他以为进去就能生，可谁想到进去之后还是继续等，这时的宫缩越来越强，频率也越来越高，他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的大小便已经失禁，这真是太让人羞愧了，虽然身下垫着纸垫，但他一个大男人，在床上又拉又尿，他可怎么见人。但不远处的助产士并不关心这些，两个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正在热闹地聊着男朋友的各种趣事，完全置要死要活的秦天于不顾。
他此时多希望菲菲和妈妈在身边，可是这不允许，他只能独自一人躺在这里，孤独无依。他从没这么孤独过，他的身边总是有很多朋友，即使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也总能找到可以求助的人，而现在，他那么痛苦，痛到极致的至暗时刻，却身边空无一人。
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又或者只是短短几分钟，他在一阵阵的宫缩之痛中几乎晕了过去，这时，有一名助产士过来叫他，说可以上产床了。
他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因为这消息高兴起来，他艰难地起身，然后爬向产床。那是一个有点像躺椅一样的设备，高高的，秦天坐在上边，看到左右各有一个放脚的支架。
“把腿叉开躺下。”助产士——刚才聊天的一个小姑娘，面无表情地说道。
秦天，作为一个男人，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叉开双腿，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尽管他知道，对于目前他要完成的这件事，这个动作是必须的，对方也没有任何情绪感情在内。
“把腿叉开。”小姑娘助产士又说了一遍。
他只好照做，而且这个所谓的产床也没有其他可以放腿的地方，不如此又能怎样。
他内心忐忑地躺下，并把腿叉开，内心默念着他并没有对不起菲菲，可是对面的小姑娘看上去还挺好看的，他的命根子居然不争气地挺了起来。他拼命地挪动着屁股，可是那空间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腾挪的地方，他也没有任何可以遮盖的东西——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脱了裤子的。这辈子他都没有这么丢人过，但对面的小姑娘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事实上，他真的多虑了，那小姑娘看着他不过是一个要生产的牲口而已。
很快，又进来两个女助产士，真正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秦天没想到，作为一个男人，他个子不小，吃得也多，但生个孩子居然这么费劲。他跟着助产士的口令，胳膊死死地抓着把手，两脚抵在支架上，鼓足了劲往肚子上用力，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不出来。几个助产士，有推肚子的，有喊号子的，有接孩子的，他使出了洪荒之力，已经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孩子才终于被掏了出来。
孩子落地的那一刻，虚脱的秦天想：终于完事了，我解脱了。
他想得美。
六
秦天就行从一场马拉松比赛归来一般，在生完之后就大睡不醒，那真是用尽全力之后的疲惫与解脱。
期间，他隐约听到孩子的哭声，各种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喊着喂奶粉、给孩子换纸尿裤的说话声，但没人来打扰他，他安然地睡着，就像身旁的婴儿一样。
但这种状态并没持续太久，他被叫醒，检查下体的恢复情况，生产时侧切刀口的愈合情况，恶露的排出情况……还有一些他记不住叫不准的医学词汇。他的下半身被一遍遍地翻开，有时是一个医生，有时是医生带着几个实习生，都是女性，唯一一次在实行生中有一个男学生，但这依然无法掩盖他在众人面前裸露隐私的羞耻感。可在那些医生的眼神中，他不是一个有尊严的人，他只是一个刚刚生育的生物体。
更夸张的是，同病房的居然住着一位产妇，没错，产妇和产夫同病房！不仅那位产妇喂奶时没有任何遮挡，还被一众亲戚朋友围观，其中就有她的公公和小叔子！他注意到那位产妇的尴尬与窘迫，几次给老公提出喂奶的时候不要让公公和小叔子在场，可老公不但不听，还责备老婆不懂事！
秦天忍无可忍，“拔刀相助”道：“哥们，理解一下媳妇，虽然我们生孩子了，但隐私部位永远都是隐私部位，被人围观是很难堪的事情，你作为老公，这时候最需要站在媳妇这边维护她，不然谁还能帮她！”
对面产妇投来感激的目光，似乎她的老公也面有愧色。只是，今后还会遇到各种细节，那个老公身边并不会总有秦天这样的提醒。
三天之后，秦天出院了。生完之后，婴儿所有的事情都归菲菲和妈妈照顾，他没有乳房，无法喂养，孩子一出生就吃奶粉，因此，理论上来说，他作为一个产妇的职责就结束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准备坐月子，计划休息一周就去上班了，但生完之后的虚弱却是明摆着的：大冬天，只要动一动就一身虚汗；洗澡时大把大把的掉头发；最让人崩溃的是一打喷嚏就漏尿。
他万万没想到，生一个孩子整个人脱层皮。他的身体就像被拉开又合上，又像在火上烤在水里淹之后活了过来，虽然还保持了完整，但却有一种被掏空的虚无感，一种生死缠斗之后的劫后余生之感，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他庆幸自己能代替菲菲遭这茬罪，不然，就凭菲菲那瘦弱的小身板怎么能扛得住这样的折腾。但想想，千百年来有多少女性面对这样的痛苦，又有多少女性因此而丧命。说生孩子是过鬼门关，真的是啊！
菲菲请了产假，她每天抱着孩子喂奶，给孩子换尿布，哄她睡觉，一切都那么自然。秦天很奇怪为什么女人就能这么快进入母亲的角色，而他看着那孩子还是很陌生，虽然她在他的肚子里待了很长时间，但他依然觉得她就像天外来客。
小婴儿软塌塌的，每过几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奶，如果不舒服就会哭个不停，哭声很烦人，常常扰得他不得安宁，尤其是晚上，就像突然被尖利的刀锋划破的玻璃一样刺耳。秦天生完以后一直住小屋，孩子和菲菲、妈妈住大屋，他半夜能听到菲菲和妈妈两人忙乱的脚步和说话声，像梦里的呓语又像低音频的白噪音，他觉得遥远又疲惫。
他感恩她们给了他喘息的时间。他从未这样由衷地感谢过她们。
七
“秦天，秦天，快起来，我破水。”菲菲用力地推着他。他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菲菲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在努力地起床。
他见状赶紧跳下床——此时他的身体那么轻盈，就像从未生过孩子。
菲菲已经拿好了住院的东西——一包准备齐全的待产包，那正是秦天挺着大肚子指挥菲菲和妈妈拿的红色旅行包。
秦天背上包，小心地扶着菲菲，和妈妈一起出了门。
秦天不知道，之前那个挺大肚子生孩子的他和现在扶着大肚子菲菲的他，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但他暂时顾不上那么多了，菲菲最紧急的时刻到了。
上了车，他安慰菲菲：“别着急，破水离生还早着呢，我开车慢一点，你在车上舒服一点。”
到了医院，秦天把车停在离大厅门口最近的地方，把菲菲慢慢地扶下车，对妈妈说：“妈，你们先进去到二楼妇产科，现在是凌晨，去找值班医生先看看菲菲的情况。我把车停好后去办住院手续。”
菲菲看着秦天，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但对她体贴周到，就连医院的情况也十分熟悉，之前，他可是死活都不愿去上孕妇课的甩手掌故。
折腾到上午，菲菲还是不能生，秦天一面给菲菲按摩腰，一面嘱咐妈妈去买点巧克力和红牛给菲菲补充能量。等菲菲被叫进产房的时候，秦天对菲菲说：“老婆，进去就你一个人了，我也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坚强一些，你可能宫缩到大小便失禁，别在意，每个人都一样，你可能疼得筋疲力尽，咬牙坚持，我在这等着你啊！”
菲菲感动地流泪，一个劲地点头说不出话来，她怀孕以来第一次听到秦天这么温柔这么善解人意，不仅让她减轻焦虑还给她力量，而且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菲菲进去之后，秦天闭上眼，他生孩子的那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不明白这么痛苦的事情，他已经经历一遭了，怎么又让菲菲再来一遍，难道他受的罪吃的苦全白费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让他选，他愿意选那个他生过孩子的世界，这样菲菲就不必再闯一次鬼门关了。
他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似乎在为菲菲暗暗使劲，似乎这样能帮上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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