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从开始有了完整独立的意识起,我就住在这座荒岛。我在这里躲避,有时朝拜天空与海洋。我从来不需求有与人拥抱,也不渴望交谈。但我从未觉得孤独。
这是一座贫瘠的小岛,黑褐色的砾石零乱地散落在地面,苔藓在石头上蔓延。石头缝隙中间或冒出几株低矮的灌木,他们生长得很随意。这一丛,那一簇,样子也不像海岛上的植物,在我记忆里的北方,曾经见过它们的样子。在日出的方向有一片小沙滩,面积刚好够我整个人完全的躺下。在晴朗的早晨,阳光从地平线蹭着海面照过来,沙子反射着橘红色的光晕刚好能把我叫醒。我大部分时间在这片沙滩上躺着,有时候躺在相较平整的砾石堆上,有那么一次,我飘在半空中。听着或许不可思议,但我不是在吹牛。这是我一个人的荒岛,所以我没有证人帮我见证,可这是我一个人的荒岛,我当时,就是那样飘着。
我出生的时候,脐带绕颈六圈,出来的时候嘴唇青紫,奄奄一息。县里的医生紧忙拎着小脚丫把我倒过来,在我背上重重的拍了几下。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活了。我当时不会说话,不然很可能喊一句真他妈疼!在我还是孩童的时候,我妈就常给我讲关于我的故事,我妈说,儿子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脐带缠你脖子上的圈数都是六,六是顺啊,我儿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我妈还说,她怀我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半人高的大黑狗追着她跑,跑了三条街。我们镇子一共就那么点,眼看前面就是田地,实在没处跑了。我妈就停下来,那只大黑狗也停下来,张嘴叫了声妈。我妈吓坏了,直往后躲。后来那狗说,我是天上黑虎星下凡,我妈就醒了。
我小的时候,常听我妈讲起这些事,这些事在心里就扎下根了。我窃喜,也自命不凡,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发小儿来找我玩的时候,我时常就自己一溜烟跑了。小伙伴费心竭力的找到我之后,我问人家,你老跟着我干嘛?如果是玻璃心类型的小朋友这时基本上就哭了,但跟我玩的发小儿不是玻璃心,他反问我一句,我不就是来找你玩的嘛?我不可置否,后来我哭了,因为他说完,照着我脸上来了一巴掌。我需要独处,有个小小的世界在我胸中萌芽,不过那时,我还没见过那座岛。
我曾经对自己以后有大作为的事深信不疑,这种信念长进了我的血肉。可长大之后,我发现自己一无所长。要说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大概是有的。
青春期之后的某一天,除了身体,我发现我背后的浅棕色胎记也开始疯长,从最初的一块,长成了左肩胛骨下方的一片。后来,这片胎记定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巴掌印。成年后,我开始怀疑这胎记是不是当年妇产科医生给我的封印,或者是咒术的印迹,为了阻止我飞黄腾达。一切都太诡异了。
成年之后,我穷困潦倒,除了糊口,所有的钱都用来买了画布,画笔和油彩。我虽然没学过绘画,可我一直坚信我的天分。我时常想象我的画有天挂在巴黎某个沙龙美术馆,人们为它停留,震撼,哑然失声。
有天,在一场画家的交流会上,一位年轻的画家谈起梵高,他说梵高的星空里忧郁的蓝色让人着迷。我立即反驳他画里的星空不是蓝,那是一片青灰色的天空。我和他争论起来,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我着急,我的眼神游移不定,渴望寻求一位支持者,可换来的是哄堂大笑。我夺门而出,眼泪盈眶。
这天下午,医生告诉我,我是色弱症患者,先天的。可我并不相信这些屁话,因为我知道,我是只是对颜色更为敏感,我们看到的颜色并不纯粹,它们折射了各种光线,混进了其他颜色。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我曾见过纯粹的颜色——我站在荒岛上,极目望去那片海的蓝。
我感觉我生活在一个谎言编织成的世界。曾经他们不知道我是色弱,我的画被一些人夸赞,说它们有印象派遗风。我接受,我喜于别人的赞赏。但我不觉得它们是好的,我在画它们的时候,缺乏一种出自本源的感动。可是后来,他们笑我,他们说色盲怎么可以当画家呢?我想纠正他们,我不是色盲是色弱,不我也不是色弱,我是对颜色太敏感……我,去你吗的吧。
一切都是假的,唯独那座岛越来越真实。走在砾石上,尖锐的刺痛感漫过整个脚底,这个时候,我切实的感觉到我的存在。我的身体碰到什么东西弹回来,身体再碰撞意识,我才知道有一个“我”。我在岛上躺着,这座岛属于我,我也属于这座岛,但岛没有意识,有意识的是我。有时我觉得岛很大,我是渺小的,有时我又变大了,岛容不下我。虽然我没有画布和笔,但我想要在岛上画出点什么。
有时我躺在岛上,睡着了。我就看见车水马龙,熙攘的人群,以及那些不纯粹的颜色。人们忙着争斗。醒来以后,我又孤身一人,剩下海和天空。这样的事在我年纪尚轻的时候时常发生。后来,我就不怎么看到荒岛以外的景象,可能我在岛上呆的太久了。
我今年三十岁,离第一次见到这座岛已经二十年了。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和我现在一样贫穷。那时我少有零花钱,对零食的觊觎就像青年时渴望一个姑娘。我翻箱倒柜的找出几枚硬币,有分有角。凑够了五毛钱,去小卖部买了四块泡泡糖。家里破旧的电视柜是我能力所及的至高点,怕自己贪嘴,我把它们放在那里。当天下午,同学来参观我破败的家,顺手顺走了我的糖。我丝毫不想与他们分享,一点都不!当我发现我的珍宝被盗,我哭了一整个下午加半个晚上,后来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我就看见了这座岛。
年幼的我第一次踏在这座岛上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陌生。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将我环绕,仿佛这座岛孕育了我,此刻我变回婴儿,置身于母亲温暖的子宫。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二十年,这岛一如当年我初见它的模样。我丝毫没有想过改变这岛的样子,或许我应该用石块为自己造一座房子,哪怕是垒一面石墙。但我不想建造它,不想在这座岛上留下所谓文明的印迹。我们相依为命,我是荒芜的,岛就是荒芜的。
靠近海边有两块稍大的褐石。饱经海浪侵蚀,表面像人脸上的麻子坑。褐石上面满是牡蛎,我因贪嘴尝过一次,那苦涩的味道让我终身难忘,从此我没在岛上吃过东西了。我并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甚至没有一切欲望。我甚至怀疑过我是不是死了,或者在死亡的路上。可砾石划过我脚底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并没有变成一个灵体,我的血肉是真实存在的。
无以慰藉,大部分时间,我在思考生命与人类的意义。人类的伟大之处在于善于制定规则,把一切初始的问题无限复杂化。金钱,利益,虚伪,无端的争斗,破坏,又重建。所以,世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我没办法告诉你太多,我不懂哲学,我是一个loser。但我要讲一件事。
有天我在想着这些问题,身体突然轻了起来。我在半空中飘着,我使不上力气,肌肉仿佛溶解了。我并不觉得害怕,因为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岛上的景象没有异动,只要我的岛还在,就没什么杀得死我。此刻正是黄昏,天空中有奇异的云朵,我看得出那些云彩一点都不柔软。夕阳的光从云里透出,云彩被烧得彤红,那些云像是被人用筷子夹掉半块的豆腐乳。这时起了风,我又听见云里传出号角与鸣锣。我像纸片一样在半空中飘荡,突然有一种感动从我的脑海中向外涌出,我生出前所未有的渴望,我想要去表达,去倾诉。我的身体动不了,风是我的良媒,云是我的信使。我不需要画笔,不需要油彩。当那种出自本源的感动从我脑海里涌出的时候,那副画已经赫然的涂在天空上,周围的一切开始变暗,唯有那副画熠熠生辉。号角和鸣锣声未停,那是属于我的赞歌。我泣不成声,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了,我已经完成了我一生中最伟大的事情,那是我一生的巅峰。
号角和鸣锣声歇了,我的画渐渐消失,它玻璃一样的碎裂,各种颜色的碎片相互碰撞,凝聚成纯粹的黑色。黑色蔓延开来,淹没了整个天空和我的岛,我身体下坠,最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岛消失了,但我并没有死。我在一片黑暗和混沌中醒来,眼里仍有泪光。有微弱的光线射进我模糊的眼睛。我走近去查看,是卫生间里未关的灯。这个夜晚出奇的寂静,我怅然若失,我知道,异世界的大门正在关闭,我可能再也回不去那座荒岛。
隔日,我收拾了房间里的凌乱画具,将他们封在木箱里。那副画仍在我的脑海,但我并不想将它画在画布上。我知道,没有比天空的材质更好的画布,如果有,我愿意为此付出生命。我不想将它展示给别人,因为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伟大。我从事了一份与艺术全然无关的工作,并不是我放弃了它,我仍就对艺术渴望,但我知道那副画已经是我的巅峰,我没法超越它了。
生活平淡如水,我不善于交际,不参与派别争斗,每天按量工作,每月按时领钱。除了工作需要,极少与人交谈,对于同事来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隐形人。我坐在办公室最逼仄的角落,我面前是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就是墙,这中间刚好能摆下一张桌椅,但我没什么活动空间。这是一张双隔的办公桌,不过我边上无人。在这张桌上混吃等死的时候,我时常怀念我的岛,以及我走在砾石堆和躺在小沙滩上的日子。
生活如水,但不是死水,它会流动。有一天上班,我愕然的发现我旁边的桌上竟然多了一台电脑和一个文件夹。这使我感到难过,这意味着将有人坐在我的旁边与我整日相伴,属于我的领地再一次没有了。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姑娘,没见到她的时候,我有些难过,见到以后这种感觉更加浓烈。虽然我没什么非分之想,但我期许她满足我的审美。偏偏她是个身高不到一米六,长相一般又微胖的姑娘。
“你好啊可怜人,以后我们要一起挤在这小地方啦。”她和我打招呼,语气可爱。
我抬起头,就看到她的圆脸。她的胳膊平放在我们办公桌中间的隔板上,一张大脸枕着手臂,半个脑袋伸进我的空间,丝毫没有对前辈的尊重。
我冲她尴尬的一笑,就转过头来,我不想与人说话。
可她并不想结束交谈。她实在太能说了,我从没见过这种喋喋不休的女孩。一个上午,她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
她给我讲她的大学,讲她的前男友,讲上一份工作。是全都能用语气词敷衍的话题。她仿佛记得她生命中的每一件小事,一切事情对她来说都是那么有趣。可这对我是巨大的煎熬,我对她的经历属实不感兴趣。
“不和我说说你嘛?你知道了我那么多事情,我们交换吧。”
简直无理取闹,我又不想听。我心想,为了让她闭嘴,我决定和她说说那座岛,好让她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我在一座荒岛独居二十年了,那座岛很贫瘠,黑褐色的砾石零乱地散落在地面”……
我对她讲起来,竟有一种倾诉的欲望让我不能自已。我讲了许久,她忽然就眼泪掉下来,她对我说:“你好孤独啊可怜人。”
听到她这样说,我真的感到一种孤独感。
从此我们熟络起来,我们上班在一起,有时下班也在一起。她把我的时间安排得很满,下班的时间被她称作约会。我不知道恋爱该是什么样子,我对此一窍不通。只是我没有特别想念那座岛了。
我对她说了一切事,关于我在岛上的思考,关于纯粹的颜色,甚至那副画。她是有鉴赏力的,特别是对我。
她对我说,你的画是好的,不管你想不想将它给别人看,我都希望你画下去,它不是无可超越。这世界不止你画里扭曲的铁塔,和你脚下肉与血的河,你不是还画了重重钢铁的缝隙里透出的光么?我希望你画光后面的东西。说着,她过来抱住我。我在她的怀里陷入沉思。
橘红的光晕把我叫醒,天空是纯净的,风也柔软,砾石跟着闪耀,像是乌金。这座岛跟从前一样,可我想要建造它。
我起身望向海边,望见了湛蓝的海,也望见了她。她一袭白裙同样闪着光晕,海浪与她嬉戏。她见我醒来,就跑过来,我拥她入怀。我们坐下来,我又将头枕在她膝上。号角和鸣锣又在天边响起,我的身体轻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再画出些什么,可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独居生活结束了。
网友评论
你那孤岛我没记住。这句话便记住了。
我也没有原创,都是抄袭别人的语言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