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鸳

那一年夏天，他没有填志愿，选择了复读。

很奇怪的，明明是自己的选择，却感觉像整个世界失去了色彩。再没人下课的时候喊着：“走，死胖子，去小山洞吃鸡腿了。”再没人在课间朝他微笑，喊他“疯子”。也没人日常和他开玩笑地叫他“大木头”。

这个新班级一样是高三，却不是他的高三，那一张张面孔都不是他熟悉的面孔。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平淡得像水一样，即使阳光依然一如以往的温柔，在走廊的楼梯口荡出金色螺纹圈。

直到那一天下雨，恰巧是他值日，和另一个女生，一个也是复读的女生，一个很奇怪的，本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女生。谁能想到，一个理科生，复读竟然选择了文科？当然，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事了，他几乎只关心自己班级的事情，对外面的世界，对别的班级知之甚少。

事实上，第一次见面，他对她印象并不怎么样，觉得她长得不怎么好看，“甚至有点土”，他心里暗暗想着。可是所谓的“土”，翻译成接地气也没关系吧，总之他对她还是有几分亲近的。同为“土人”，总可以聊到一块儿吧，他这样想着。

即便是这样想着，他也没主动去接近她，只是偶尔趴在课桌上，远远地看着她在和同学们嬉笑玩闹，有点羡慕呢。

可是这一年是来复读的，和享乐似乎沾不上边，他懂。所以他后来听从地去了同样的高三复读学生组成的班级。

偶尔她会来这个复读班串门，因为在这里她也有朋友，因此他和她偶尔也会说上两句，甚至他还陪着她练习1500米的长跑，即便只有一个晚上的操场。那时的她穿着洁白的运动服，扎着一个很简单干练的发型，他很喜欢，可是他说不出来，只好陪跑。

因他和她的朋友也是朋友，于是有时候大家会一起去逛华大校园，她会唱“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最后这个“脸”字的尾音她总爱拉得长长的，很搞怪很好玩。她说，“你唱的《知足》很好听。”

说不上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只是觉得一切都在以巧合的方式折叠着。他和她有相同的朋友，于是，他和她也是朋友了。那一年冬天有点冷，天空总是灰的，似乎永远都笼罩着一大片乌云不肯散去。南方的冬天是很难不感冒的，他当然也没能幸免。可是她们冬夜煮水饺的时候，还是邀请了他去。就最简单的超市买来的水饺，放在电磁炉上像烧开水一样地煮，他们一起吃得津津有味。

再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大家已经又换回短袖了。

这期间他和她都忙于高考备战，并没怎么联系，可是再一次见面，却也不觉得疏远，反倒好像有很多话要聊，却总不能忽略另一个朋友。

在高考前夕，他和她在同一栋楼备考，她在楼上，他从楼下看到她。她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去。

于是他和她坐在走廊的课桌上，看着书本，看着花圃旁边走过去的一对情侣。她让他伸出手，他的手指意外地长，她说。像弹钢琴的手呢，说着模仿钢琴弹奏般的在他拱起的指关节上叮叮咚咚地点了几下，像弹钢琴一般，他也听到了乐音。

终于，在高考的第二天，他们互换了QQ号码。

“旅人？”听着像是“女人”，她调笑着他的QQ名。

“还有个行者的，”他解释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于是小号的QQ空间她也能进入了。他忘了那个空间没有别人，只是一座盛放心理垃圾的荒城，但她竟没介意。

他曾在凌晨5点的时候，跟她说，“路上的灯，一瞬间一齐暗了下去。”他只是这样随口说着，描述着当时眼前所见的场景，她却说，她似乎能看到他描绘的意境。

高考结束两天后，他骑着自行车回到宿舍，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然后在路上不知这么的，忽然觉得，孤独，也挺好的，他看着当晚的明月。甚至有点开心。

于是喝了点小酒，有点微醺地跟她聊着QQ。像做了梦一般的，像着了魔一般的，忽然她说：“要不然”，他很自然地接下去：“在一起吧！”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也许是梦吧，当晚他做了一个美美的梦。他不再是一个人，忽然有另一个人走进了他的世界，他像做了梦一般。可那是真实，真实的梦境，也是真实。即便如繁华泡影，他亦真真实实地握住了她的手。

即便如繁华泡影，他和她亦真真实实地走过了东湖公园，在夏日公园的树下吹起色彩缤纷的泡泡，在月圆之夜翻过海峡体育馆的铁栅栏，在丰泽广场依偎地坐着聊天聊到半夜两三点，依觉不够，依觉不够。

以往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就够，一个人也可以玩得开心，虽然总是好像缺了点什么，虽然心里时不时也会兵荒马乱的，但和她在一起后，他发现世界安静下来了，岁月变得平静安稳。

她问他：“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不是很懂”，电话那一头，他挠了挠头，“我只觉得很安心。”

他猜她摇了摇头：“我有一个同班同学也说过和我在一起好像很安心的样子。”

他有点急，只好唱他最喜欢的五月天：“老了，累了，倦了，变了，那不会是我，不会是我！”

她噗呲一声笑了。

高考后的整个月，他们几乎都能在一起，直到一起看完高考成绩，她不得不回家去。

对这次高考成绩，他还算满意，比去年进步了有50来分，属于正常发挥。他们是在同一个网吧一起看的高考成绩。基本上他每科的成绩都比她高，唯独英语，落后了她大概有50分这样，总的算下来，竟比她落后了20来分。

于是一个勉强挤进省内的一本，另一个只是稳稳的二本。可惜，那座城市只有一所本科。若要和她同市的话，只好以二本成绩进入专科的另一所院校。和他同一届的好朋友也在那所专科院校里。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和自己同一届的好朋友走在校园，自己喊他“学长”。他吓得醒了过来。

他早就打定主意，这次高考结束，要去外地看看了。而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家里自然是不放心让她出去外省，何况能进省内的本一，何乐而不为？

最后他去了广西的一所大学，她留在本省。她告诉他，她进了诗歌协会，他告诉她，他不喜欢那所大学，他想退学了。他梦到了自己回去复读，可是醒来后，发现那只是个梦。

起初还好，他们各自要忙着各自的大学新生活，后来他们闲下来了，每晚都要打电话，有时她会满腹愁绪地讲，父母不同意怎么办，现实那么多难题，而这种时候，他总能化解她的愁绪。他觉得，他们能在一起真是了不起！

她向他抱怨，“自从遇到你以后，身边多了好多烂桃花。”他傻傻地笑着。

她向他分享她的喜悦：“她那协会的社长，也就是比她大几岁的学长，送了她一首诗。”他觉得那诗简直狗屁不通，就那样的语言，自己随便都能写上十几首。

他想起，以前她曾说过，其实她喜欢的是比她大几岁的男人。他只比她大了一岁。

他忽然觉得这每晚的电话，好像限制住自己的自由了，他忽然发现这每晚的电话，好像使得他们的爱情变得僵硬了。虽然他很喜欢有她时的安心，可是那似乎确实不能称之为爱情。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和舍友们开着黑，正准备打团战的时候，她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有点烦躁，跟她说等会儿打回去。她大概猜到他在打游戏，于是问道：“是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他想也不想，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一边操作着，一边急急忙忙地：“这会儿当然是游戏比较重要！”

“那分手吧”

她的声音有一些开玩笑的意味，和以往的愁绪都不同，于是他这次也没劝解，也开着玩笑说，“好啊。”

对方“嘟”的一声就把电话挂掉了。等他打完游戏，忽然想起这回事，赶紧打电话回去，却总是无人接听。

他打了三通电话，都无人接听，于是释然了。像《心灵捕手》中的查克，发现好兄弟威尔已经离开，笑着回到了自己的生活。

像是走了一趟长长的旅程，我从孤独中来，遇到了你，又回到孤独中去。当时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后来遇到了你，山不是山了，水不是水了。而今，我此刻的样子，见风仍然是风。那些寂寞可以是忍受，也可以是享受，我终于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