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间的许多事,人们并无法从它寂静的表象猜测到暗涌。比如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或者他们的离别。
“优秀,美丽,迷人,甜美,性感……”
在看见她之前,这些词汇我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跟一个叫“美梦”的人联系在一起的,在我们小学,到处都是张伟李静王亚男,偶尔遇见一个百家姓找不到的姓都得审视半天,试图找到他异于常人的地方,他必须得有点特长才能与众不同,可遗憾的是,并没有什么不同,男生依旧会在游戏厅看别人搓出来八神的大招就高潮,女生还是会一边唱着“小桥流水哗啦啦”一边欢快的跳着皮筋。
我叫张伟,是全国四十万分之一的张伟。对此我很自卑,在我看来,我必须叫皇甫或者上官之类的,才能符合我儒雅随和的气质。再不成的话,名字里加点英文也是可以的,尤其是外国人名字中间的那个大黑点,我一定每次都会很用力的点来证明我的不同。可惜,我爹姓张,我妈又选了个伟字。不过最起码每次上数学课老师问题的时候我是安全的,因为我们光是我们班就有三个叫张伟的,老师每次点名都有会三个惊慌失措的张伟给出三个答案,后来老师索性就故意绕过去了。
我是在光荣榜的名单上看见美梦这个名字的,突兀的炫耀般的排在第一行,在张伟的上面。
对此全校的其他六个张伟都很不满,只有我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全校第一的我属实压力太大,有人来和我争抢,我应该感觉欣慰,因为当第一实在太提心吊胆了,在张伟们的不甘声中只有我明白我这个第一是怎么来的。看到我满脸带笑的离开,张伟们肯定以为我是在紫禁之巅找到叶孤城的西门吹雪。
我们三小能称为是个小学已经很不容易了,比起市里面的第一二三四小学,我们顶多算个学前班。之前我的成绩一直都在中游,直到老爸有次鼓励说我能考个前十就给我买一整套的圣斗士光碟,虽然我们班只有二十三个人。那时候买一整套还送一张雅典娜的海报,我盯着雅典娜白裙子下的胸脯酝酿了一整夜的计划,一个所有人都不敢想的计划。
这个计划是我发现门口小卖部有卖红色墨水的时候诞生的,为了可以得到魂牵梦绕的雅典娜,我决定铤而走险。
说实话,我在给自己改卷的时候上头了。一下子冲到第一是我始料未及的,老师一脸欣慰的看着我的时候我以为事情败露了,差点哭着把抽屉里的红墨水上交了。可是老师没发现,对于好像是自己改过的这张卷子丝毫没有怀疑,而我也在试卷发下来的第一时间把正确答案填了上去。
我真他妈的是个天才,这是我在卧室一边亲着雅典娜一边感悟出来的。
不过在第二次考试,也就是这次的时候,我发现我好像是个弱智。尤其是我最后交卷发现忘记写名字用红笔写上去的时候。
我站在训导处的门口, 看着美梦下面的张伟被厚厚的黑线挡住,那一刻,耻辱就像是林冲脸上的刺青印在了我的脸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张伟们不再觉得我替他们扬眉吐气,见了面也只说我是个只会作弊的狗逼。我被阳光刺穿了,此刻我就像被晓剥离三尾后的我爱罗萎靡不振。直到美梦从我身边路过的时候,隔着好远,我都能闻见那股好闻的洗发水的香味。她穿着一身白裙子,头上别着粉色的发卡。旁边三年级的弱智们捧着水在嬉闹,在阳光下偶尔映出斑斓的彩虹,此刻在我心里,美梦就是那个一口一个星矢的雅典娜。
我开始慌张起来,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心里突然像是种进去了什么东西,小小的,娇嫩的。根须伸到地下奋力拔节,雷声轰隆隆的滚过大地。然后开始抽丝剥茧,盘根错节,在刹那间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然后我的世界开始呈现崩裂时的光芒,在目力所及的尽头,美梦站在远处朝我眉眼弯弯的笑。
“张伟?”美梦说着好听的普通话,比起我这一口大碴子味的方言来说,不知道高贵到哪去了。我突然羞红了脸,在遇见她前的三分钟,我还是那个手持登龙剑对抗龙神丸的小救星小渡,在三分钟之后我变成了那个因为作弊而被罚站的傻逼张伟。
我把头埋的更低,却迎上了美梦有些隆起的小包。然后我的姿态就变成了1945宣布投降的日本天皇。
“你没事吧。”
“干你屁事。”我用着蹩脚的普通话,不假思索的说完马上就开始后悔,然后感受鸡皮疙瘩瘟疫般的覆盖了全身。我知道我此刻在她面前就像是初一表哥生物书里的那个低能儿,但是我想有些骨气,至少也是得有点性格的。毕竟我是洛克人三十分钟通关,魂斗罗一条命杀八关的男人。我努力的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神从错愕到愤怒,然后背过身跑远。
后来在训导处听着教导主任教导我爹的整个下午,我盯着从窗户的裂缝中的探进来的阳光,尘埃从地上升腾挤成一根不连贯的线。头顶的风扇扯着嗓子艰难的转动着,我满脑子想的还是刚刚哭着跑开的美梦。
我想和她产生什么关联,即便是红色光荣榜的贴近也让我觉得暖心。不过我又怕被人窥探出我的心思,然后哄笑着把我们挤在一起。一连几天,我有意无意的从她们班的门口经过,期待能和她有更多的沟通。我经过一星期的歉意在自责的发酵中酝酿成了责任,似乎变成了理所当然。不过美梦看向我的时候多了一丝冷漠,这比看向其他张伟的时候更让我心碎。
女生的眼泪,是常被误会的心机。我甚至觉得她是刻意的,故意让我背负着罪恶,将来我们结婚的时候还会用这个来取笑我,怪我鲁莽怪我萌动。那时候我会害羞的挠挠头,说我之前年轻不懂事,怕在她面前露怯只能装狠。因为女人都喜欢冷酷的男人,像小樱喜欢装逼的佐助一样。她听到后会笑着看我,满脸笑意的抚平我衬衣上的褶皱,我会揽着她,听着夏夜的喧闹,小声的唱着周杰伦的《龙卷风》。
这些终究会变成现实的,义无反顾的坚信着。虽然我现在只会唱火影第五百五十集结尾的那首尾兽歌,但是我迟早会学会那首《龙卷风》的。我觉得我是勇敢无畏的,起码在他们沉浸在外婆的澎湖湾的时候,我能在心里大声的唱“此刻我只想吻你倔强的嘴”。我只需要前进一步,继而结束这让人悲凉的疏离。
再上学的路上我跟在她后面慢慢的走,心里有两个巨人在打架,都是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肌肉。其中一个喊着“怂你妈呢?上去说个对不起就行了,连这个都不敢说,还想着跟人家结婚,不得吓尿裤子?”另外一个昂着头高喊着“哪有男人跟女人道歉的,羞羞羞,就不能惯着,说了才真叫怂。”我脑海里的相扑大战蔓延到了眼前,我几乎要撞上她的时候才停下来。她扭过头,看见是我,又把脸气呼呼的扭回去。
“哼,跟屁虫。”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反驳还是该附和。看见她走远了才赶忙跟上,忽的一急,撅着嘴“噗噗”地仿着屁声,她听见就开始大笑,心里想着第一个巨人胜利了。这时候旁边不少同学往我这边看,我羞红了脸,小声反驳着“我就是跟着屁。”她这时候也不在意,看着我眉眼弯弯的笑,笑得我恍若隔世。
我们前后脚进了校门,到门口的时候她还故意放慢脚步堵了我一会,等到后面的同学发出不满的吧唧嘴的声音才放我过去,我突然有股怀恨在心的甜蜜,看着她的马尾辫蹦哒着进了教室。
我一上午想的都是她扭过身的笑,就连同桌讲泰罗奥特曼对阵希波利特星人也毫无兴趣。翻了一上午的字典,想着我和美梦的孩子叫什么好听,我在张光太郎和张大古中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一个女儿叫这个不太好。
美梦有一个笔记本,前面写的摘抄后面写的日记。这是我在语文老师办公室里补作业的时候发现的,笔记本的封面是一朵素白的荷花,在一堆芭比娃娃中央显得高贵典雅。她写的字很重,我摩挲着笔记本上娟秀的文字想着她轻皱着眉头,偶尔愣神咬着笔的样子。我看着她写着背面写着大大小小的周杰伦,一时间愣的我还想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蛋,过了一会看见《龙卷风》的歌词才掩起那股由妒生恨的情绪。我从开头翻到了前面《钢铁是怎么练成》的摘抄,一点没发现跟我有关的内容,于是开始失望起来,觉得自己在她心里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模糊形象,这时候该来一阵龙卷风,轰隆隆的把整个学校都给刮起来,到时候我挽着她,旁边是铺天盖地的雨声,黄牛呼喊着被卷上了天空,房子在破碎中被扯碎。我望着手足无措的同学们从怀里探出一个发着光的变身器,一边唱着“后知后觉后知后觉”,一边看着美梦痴痴的笑。
我大着胆子一笔一划的在最后一张的空白写了“我爱你”,想了一会又在后面加了个署名。
“周杰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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