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怎样辜负了爱情

      懂事起，我就听过这个故事，并且特别想见到故事里的女主角。

        她叫萍，庄稼人家里的女儿，大多的名字都是娥，花之类的，听说她出生时胎位不正，走江湖的郎中恰巧路过，她捡了条命，那郎中离开时，她父母感激不尽的想着求个名留作纪念，郎中摆摆手，萍水相逢而已，就叫---萍。

      前面是三个哥哥，父母才有了她，因此虽然生长在农村，却也不曾干过粗活，委屈自然也受得少。

      十七岁那年，萍出落成十里八乡挑尖的美人，大人们记忆里，她个子细挑，云盘脸上眉眼俊俏，乌黑的头发扎起长长的辫子，迎面走来，小伙子们都低下头不敢抬眼，从后面偷偷望两眼，她辫子尾部的红头绳在屁股上跳来跳去，生生把小伙子们的心跳乱了。

      在那个闭塞的年代，山里人十年八年都见不到外面的人和世界，然而，村子里的阴阳先生说，大庙必须在那年翻修请神。村子里有威望的人通过书信联络，请来了南方的包工队翻修大庙。 包工队到村的头一天，村子里的男人们上地前都给家里的女人留了话，不准随便到庙上走动。

        萍也是知道这句话的。可是，太好奇了，萍没管住自己的脚，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大庙门口，她眯着眼睛正从大庙的门缝往里看，门开了，黝黑的皮肤，咧嘴一笑，牙齿显得雪白雪白，这就是故事里的男主角-----魁。

      我第一次听这个故事时，因为太小，不懂人事。依稀记得大人们说，萍的眼里瞧不起庄稼人，自打见了魁，萍就被勾走了魂。

      反正，三个多月后，大庙翻修一新，请神祭祀热闹非凡的那天，萍和魁不见了。包工队和村子里的人打着灯笼把前山后庄翻了个遍，也不见他俩的踪影。萍的父母和哥哥们疯了一样找她，却也是毫无结果。

      这个曾经让家里人扬眉吐气的女儿就这样狠狠地给全家甚至全村泼了一盆脏水。以至于很多年过去了，人们说起萍，还是一脸鄙夷和嫌弃，仿佛在说着天大的不光彩。

        日子就这样在庄稼人田间地头的家长里短中悄无声息的消磨着。女儿是娘的心头肉，经过了谩骂和哭闹，最终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想念。据说萍的母亲两天两夜磨破了脚求到县里远方亲戚家，人家多方打听才得知萍和魁的去处。哥哥们马不停蹄，一路颠簸着四处打听，两年多了，萍回来了，几乎是五花大绑，哥哥们用最粗俗和野蛮的方式完成了母亲交给他们的任务。

        萍回村那天，村里的婆娘们都拧着自家男人的耳朵交代，不准去见萍那个骚货。我无法想像萍的感受，只听说当时，萍穿着版式洋气的荷叶边裙子，带网纱的遮阳帽子在拥挤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她低着头跪在母亲脚下，她的母亲哭骂，拍打，周围的人圈越围越小，仿佛有唾沫星子飞来飞去，仿佛有窃窃的冷笑声……或许天气太热，萍一头栽倒在院子里。

        大家一哄而散，笑谈着萍的哥哥是如何如何从魁那里抢回了萍，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在意，萍微微隆起的小腹。 人群中不懂事的小孩子嘟囔着萍的肚子撑着了，牵着小孩子的大手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同时还忘不了扭头呸一口……

      半年后，庄稼人讲究，女儿不能在娘家生产，所以，萍在一间废弃的平房里生下个女孩，取名霞。后来我才知道萍和魁被哥哥们生拉硬拽分开时，那是个漫天彩霞的傍晚。

      萍终于还是出嫁了，男方是讨不到媳妇的老实庄稼人，霞也有了爸爸。大家仿佛也渐渐地原谅了萍，对霞慢慢地也亲切起来了。萍，魁，还有霞的事早淹没在另外的奇闻异事里了。

        炸锅了，魁来了，要带走七岁的霞。人们又热闹起来了。我无法得知萍和魁再见面时的心情和感受，我只知道，萍带着霞急匆匆离开时，撞上了霞现在的爸爸，他虽木讷，却也气急，争执中他砍掉了萍的右手拇指。在村口等待的魁也被乡亲们暴揍一顿。后来，萍和霞留下来了，后来，魁独自离开。

      改革开放后，老百姓不再以庄稼为生，红红火火的铁矿石生意曾一度风盛。那年我13岁，萍大约是30多岁，很偶然，我遇见了萍，我面前的萍，个高腰细，左肩膀明显偏低，似驼非驼的后背，挑着两箩筐铁矿石，走起路来，迈着并不轻快的八字步，腰部像是要折了一样。面部早已看不出老人们给我讲的那美丽风采，只见紫红色的颧骨略高，眼睛浑浊发青，眉毛也并非我心中那般柳叶弯弯。总之，总之，如果不是有人指认，我绝不会相信她是我心中美丽的萍。

        后来，萍生了个儿子，也算儿女双全，老实的男人高兴地喝了两斤二锅头。萍和他出双入对的下地做庄稼，建筑工地当小工，还在饭店的后厨一起端盘子刷碗……大家都说，萍的小日子也不错，只说好好挣钱給儿子娶媳妇抱孙子啦，每每有人说，萍也笑着附和着嗯嗯。

        天呀，天呀，魁来了，出事了。这一天，大街小巷都传遍了，魁来了，来找萍，找他女儿。听说，萍正坐在家门口一边拍打鞋底的黄泥，一边说要给快嫁人的霞作最漂亮的裙子，抬头时，眼前一个陌生高个老头咧着嘴冲他笑，萍眯着眼睛捉摸半天，忽然，把手里的鞋扔在一边，飞跑进屋里往身上捆了件老式的荷花边裙子，狂笑着嚷嚷魁，魁，顿时不见了踪影。几天后，人们再见萍时，她倒在后山的土坑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我还听说，萍出殡那天，暴雨滂沱，下葬时泥水冲刷，棺木无法入土，村里的人都推推让让，当时，60多岁的魁跳进坑里，用脊背顶住棺木，拿起铁锹在风雨里安葬萍。在场的人都说，如果魁不在，萍就无法入土。

        萍和魁有没有爱情，我不得而知。我只想知道，岁月是怎样辜负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