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姐姐

作者: 十更 | 来源:发表于2021-05-13 08:01 被阅读0次

        我向那里看了看,空无一人。

        夕阳惨红的光延在这段杂乱的巷口,这里的寂然就连猫都是不愿逗留的。总算,在无数次的寻找后,我找到了,找到了它在我藏身地方不远处的身影,这是一只掉了颜色的口琴,也是姐姐留给我的唯一的礼物,我最喜欢的一件物什。虽然此时的我甚至不敢多走几步将它拾起、搂在怀里。

        “这臭小子跑哪里去了?”我听见。

        是的,听见这样声响的我藏得更甚了,更加使劲得将整个身子向这个狭小的角落塞去。摩擦声和顿起的疼痛感在我的身旁寻衅,它们挑逗我、侮辱我,将这具本就悲弱的身影渺小得更彻底了。我当然不能无视,于是强用着力,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拼命从早已疲倦的泪泉中借了两滴泪,所幸,泪泉是大方的,那两滴泪有豆子大小,结结实实挂在我泪眯眯的眼角,挂在我仍旧发着力的脸上。

        “真是个窝囊废,成天就知道躲。”

        我又听见了,这是同刚才全然不一样的、更加尖锐的声响,它响彻在巷子里,回荡在肮脏。

        当然了,我当然知道寻找我的人是谁。他们是罪恶的、愚蠢的,是那两个整日整日欺辱我的校霸,也是那两个自命学生会的学霸。此时,他们又来了,和那些时候一样。

        “啪!”

        我听见什么东西扁了,好像一枚刚巧路过的易拉罐,原本无辜的它在此时被施以极刑,整个扭曲。而身为刽子手的他们如同都没做过一样,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还在向前昂步,依旧咬着牙,切着齿。我连着颤抖起来了,好像在这个悲催的罐子被摧残的一瞬间,我便同他一起死去了一样。我竭可能将眼睛拉远一点,将身子藏深一点,将腿掰直一点,不能让他们找到我,绝对不能。

        “你说,他昨天真的推了你一下?”一人问。

        “谁知道这小子怎么想的?!居然连我都敢推,今天非得教训他一顿不可。”一人咬牙切齿,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不!我怎么可能推他?!昨天分明是个意外,我不是故意的!”我多想辩解啊,把心里想的全都说出来,我是冤枉的,不是故意的,可是颤抖包裹着我,缝住了我的嘴,这样的我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的。

        我知道,他们走得更近了,一步,一步,每一步都结实得圆润在这段躺满污油的小巷子里,砸在了我的心口,它落一下,它颤一下,汗再也不稀奇 。

        可是,在落到我附近的时候,他们的脚步突然停了。我紧揪着心,担心着。

        “哎,这不是那小子的破口琴吗?”

        坏了!我心想。

        “还真是!那小兔崽子不会在跑路的时候把这破玩意儿弄丢了吧?”

        “我看像,不过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我们,我们自然得好好玩玩才对,你说是不是?!”他故意放大了声音,似乎知道我就藏身在附近。

        另外一人也心领神会,同样调大了声音,配合道,“那是那是,既然人家把这么宝贝的东西送给大哥,大哥应该好好玩玩才对,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好意?”

        “你知道这东西怎么吹吗?”

        “不知道,不过听我老爸说,无论什么东西,砸起来都会有声音。”

        “对啊!”他惊喜道,“砸起来一定会有声响啊!”说着,将我最最亲爱的口琴使劲向这片肮脏的地角摔去。我的口琴啊!姐姐留给我唯一的礼物啊!它的生命就这样凝聚在了空中这支舞蹈里,然而即便如此,它甚至没有机会着身华服,做好准备,就这样被赤裸裸的拎到了我的面前,表演着最后的高贵。

        “咔。”

        碎了,同着我所有的留恋一起,口琴碎了。我清楚的知道,她碎了。

        我绝望得捂住耳朵,不敢去听,不敢去想。我的身体变得愈发轻快,好像整个人都消失了,好像整个人都不在意似的,可我知道,这是无力,一阵潮水般的无力侵上了我的身体,压垮了我,以及墙缝里所剩无几的空间。我几乎想要哭了,哭出声,大声的哭;可我不敢哭,哭泣只能让他们察觉到我,只能平白添一道胖揍。所以我没有哭,听着它讲与我的最后的爱意,只是颤抖,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在此后不久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掰动了我用来遮住自己的那块木板,拖着我来到了残破的口琴旁,连着那抹姐姐模糊的笑一起,撒了泼尿。尿暖洋洋的,坠在我的脸上,和那串泪融在了一起。在讥讽的笑里,在不变的暖意里,定格的只有口琴旁那段不敢声张的恐惧和羞涩。

        夕阳同样是暖洋洋的。暖洋洋的夕阳照向暖洋洋尿下的我,好像照着一具温暖过的尸体。

        一番肆意后,他们走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无法原谅,却又无可奈何,只是缩起身,抱着残破的口琴,在谁也察觉不到的角落,缓缓地哭。

        “姐姐!”我抱着口琴,小声地喊。散落的光也为我哀悼,一簇簇向此间落下,照向它破碎了的身体,借着风声,沙沙地安慰。可我再也不会领情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所有的人都不会让我信任。可是我的姐姐在哪里呢?不知道,只是还记得,在好久之前的一个中午,平平常常的中午,她挂着泪,微笑地说:弟弟,我出去办点事情,以后回来接你,这个口琴你先拿着,到时候如果我认不出你了,你就吹响它,这样我们就永远都走不散了。

        就这样,我一直等,直到被人收养,直到长了许多身高,变了许多模样。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而我的养父母,那对收养了我的将行耄耋的老人,他们对我不算好,总会让我做一些重活儿、累活儿,总也比不上对他们亲孙子的爱护,我不喜欢他们,更谈不上信任——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我谁都不信。

        夜悄悄来了,拉起肩膀,盖住了大片的昏红,它立起高大的脊梁,整个世界就都变得黑乎乎了。我融化了这在夜里,好久后才站起,像一个影子站起在书里。

        口琴依然在我的手里,我看着它,面色上是没有表情的。走在路上时,人们看向我,看向我散发恶臭的头发和脸颊,他们捂住鼻子,嫌弃地离我远去。我羞涩、在意,想要高拉起嗓子,想要大声逃去。可是我没有逃。出奇的,我没有逃。为什么不逃?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止了我,有什么东西拉住了我的脚步。我攥着口琴,有些胆怯,立在原地。

        这时,口琴奏起了音乐,我不知道这道声音是在哪里响起的。但音乐响起时,我的眼里总算添了神,星星和花朵开满了淡然和死寂。这只破碎了的口琴飘上了天空,呜啦啦奏响着。谁?是谁在吹奏它?我左右寻找,在人群中急切地找着,不断询问。口琴一直在天上飘着,呜啦啦奏起音乐,像是在回应我,但却没有一个人与它一同作答。突然间,它飞过了我头顶最远处的那根须发,朝着一个地方远远而去,速度很快,眼见着就要消失在我目光的尽头。我慌张了,再也顾不上寻找吹奏它的人,只是大叫着向它追去,仿若没有人群。

        原本厌恶的人们变得惶恐了,大叫着向旁逃去,所有人都在叫唤着疯子!疯子!疯子来了!

        疯子?谁是疯子?我不清楚,也并不在意,因为我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追逐口琴了,它飞在天上,我跑在地上,它逃得快,我跑得慢,就这样追着,迫切得追着。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人群中竟突然冲出了几个高大的年轻人,他们箍住了我,将我锁在原地。我的口琴啊!姐姐留给我唯一的礼物啊!竟这样将要离我而去,我当然不能同意,竭力想要冲出他们的束缚,可是太紧了,真的太紧了,他们把我死死的锁在原地,任我百般挣扎都无济于事。我看着天上的口琴,无力大叫。

        但,口琴不动了,它飘在天空里,就这样飘着,像是生长在哪里一样。它奏着音乐看着我,是在安慰。

        我一下子明了了,修好口琴的人是姐姐啊!只有她会这样耐心的安慰我,给我以关爱。“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我破涕为笑,在那几人的手下悲屈的跪着、无力的伏着、笑着。

        “疯子!疯子!”锁我的一人皱了眉,用力更加紧了。

        “得把他送回去。”又一个人说,“我去联系警察。”

        就这样,我在警局里待了好久。直到傍晚,“奶奶”才得空来接我。她领着她的小孙子,蹑手蹑脚地走进警局,生怕被别人看见似的,好像一名将偷财务的盗贼。

        又是好久,我见她从不远处走来,将我捡起,脸上的厌恶半点也没作遮掩。而他,那个小我四岁的她的乖孙,抓起了口袋里仅剩一块的水果糖,伸到我面前,叫我吃。还没等我回应,“奶奶”就将那块糖拍打掉了,瞪了我一眼,没说一句话。乖孙像是犯了罪,低下头。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发表言论,只是盯着随我来到了警局、飘在天上独独吹奏的口琴,一直笑。

        路上,“奶奶”用大衣将我紧紧包住,保护得很好。直至重新回到他们的小院子里,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将大衣收起。“爷爷”也在,老头子手里握着一根枯巴巴的拐子,握得很紧,手背上的青筋被气力提起两三寸,根根触目惊心。他看着我,眉头皱起。但还是在行事前将乖孙差去前屋吃饭。

        “这小子又惹什么麻烦了?”

        “好像是在广场上装疯卖傻,可把我这老脸都丢尽了!”

        老头子听得一楞,随既便举起手中的拐子朝“奶奶”招呼,那根枯萎的木棍在空气中武动,破了阵风声,“这就是你养的好孩子。非得养!非得养!”

        “哎呦!”奶奶被结结实实打了一下子,总算顾不上年老体弱了,忙忙向后倒去,这几乎是下意识地。

        “打我干什么?要不是你那个混账儿子一直生不出男娃,我至于这样吗?”她埋怨道。

        “那你就不知道多等几年吗?非得领养这么个东西,要是多等几年还会有这么多的事儿吗?”

        “多等几年多等几年,你说的倒是很轻巧啊,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上几年?要是看不见怎么办?”“奶奶”驳道,随后她瞥见了正在对着口琴笑的我,大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平时什么做不了也就算了,今天还害我丢了这么大面子,以后都别吃饭了!”

        可我仍旧对着口琴笑,没有理会她。

        见我这般姿态,她似乎生气得更甚了,愤怒剥夺了她的身体,驱赶了她仅剩的理智,致使其一把扯过“爷爷”的枯拐,向我挥来。拐狠狠打在我的身上,妄想将我扯入疼痛。

        可是她没有成功,我没有感到任何痛楚,拐敲在我的身上时,除了那一阵声响,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唯一令我惊喜的是,那支飘在天上的口琴、奏着音乐的口琴,此时竟然露出了一阵阵安抚的声音。

        “弟弟不痛,姐姐在这里。”

        是姐姐的声音!姐姐在里面!原来姐姐一直在口琴里面!原来姐姐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她没有离开我!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我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满屋子跑,想向所有人宣告这个好消息。

        可能是太过激动了,还没跑几步就撞上了手持拐子的“奶奶”,但此时的我哪里管得了这些,只是大声地同她讲:“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而后不顾被撞倒的她,向外跑去,一边跑着一边宣告。

        “奶奶”看着我撞出门去的身影,绝望得瘫软在地上,带着哭腔地说:“疯了!真的疯了!养一个疯子得多花多少钱啊!”

        我跑在路上,向全世界分享喜悦。人们有的关上了窗户,有的锁上了门,有的领着自家孩子远远得去,有的却凑到近前旁听。尽管没多少,但只要有旁听的人凑过来,我都会更加高兴上几分,抓起他们的膀子,搂起他们的背,告诉他们我的姐姐回来了。很奇怪,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露出难过的表情,我形容不出那样的表情,兴许是惶恐,又兴许是惧怕,总之,他们不是很高兴。

        我兴奋了好久,直到天色将暗,直到人们从恐惧到好奇,纷纷围到我的身边掏出手机,留下一阵阵闪光灯。渐渐的,围绕着我的人愈发多了。到了最后,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我当然认得出他们,那是让我知道姐姐就在我身边的恩人!我竟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他们!正是他们将我的口琴摔碎,我才有机会看到姐姐啊!相对于见到姐姐,此前他们对我的不公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于是松开了抓住的所有人,向他们跑去,想要亲声感谢他们。

        可是见到我奔来,他们好像并不是很乐意,不愿被感谢,竟然露出了和那些人一样难过的表情,但我必须感谢他们啊,因此不顾这两道奔逃,一直追。

        他们跑到哪儿我就追到哪儿,最后可能是跑不动了,他们在河边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可我并不累,口琴随我飞了过来,它奏出的音乐平息了我所有的疲倦。他们停下了脚步,我却没有,径直向他们走去。

        我清楚,自己马上就可以将这份喜悦分享给他们了,马上就可以答谢他们了,因此露出了开心的笑。可是见到我的笑,他们好像更加难过了,一个比一个哭丧着脸,甚至想往河里退一退。但我可不会管这些,我只是想要感谢他们而已。近了,近了;还差一步!最后一步!

        此时的他们几乎瘫软在河边,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交流泪涕——终于可以拥抱他们了,可以向他们诉说喜悦了,可以感谢他们了!我奋起向前扑去。只是令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突然翻了个身,我掉进了河里。

        这是夜晚,那里的水冰冰凉,但我不冷,口琴奏出的音乐平息了所有的寒气;我沉到湖底,口琴也是。它还在奏着音乐,我还在听。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翻身,但也不在意了,因为我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姐姐从口琴里走了出来,她没有变,依然是小时候的模样,摸着我的头,熟练地,和小时候一样。她让我睡去,和她一起睡在口琴里,陪着她。我当然愿意,因此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进了口琴,一起睡。

        两个瘫软了双腿的人在岸上看着面露幸福的我,惊魂未定,“跟咱俩没关系吧?”

        “应该没有,我们只是跑。”

        “没有就好,真是倒霉,遇到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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