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的朋友送来份厚礼——骨瓷碗。骨瓷，顾名思义就是加以动物的骨灰烧制成的瓷器，骨灰成分越多纯度越高。都说上好的瓷器器具有三种：骨瓷、贝瓷、珍珠瓷。而骨瓷属上乘，其色泽透亮白皙且薄而硬，因此造价极高，非望族名门不可有。
我有幸早在阿柔那儿看过。那碗呀，乳白色，温吞润泽，放在烛光下，薄如翼，轻轻一扣，音质轻巧。
柔儿是镇上李府上的一名厨娘。自小呆在府上，生得乖巧，颇得李员外娘亲的喜爱。我也曾吃过她做的小菜，是江南水乡独有的精致秀气。
再过几天便是李员外娘亲花甲之年的寿辰，李员外特地请了一班戏子演出《五女拜寿》热闹热闹。那班戏子从金陵赶来正在后院歇着。一连几日李员外夜夜搭台笙歌庆寿辰，但叫全镇的人都知晓他娘亲大寿。冬日夜晚寒气逼人，柔儿一遍遍熬着姜汤给唱戏的人驱寒，渐渐与唱三女儿的旦角熟络起来——在戏唱罢会再求碗热汤，便留心起，给他在厨房里暖着一碗汤。
“先生，吃茶吗？”
“不，怎担得起‘先生’二字。”
“先生唱的戏，观众都叫好。每每听人说要像戏中人一般如何如何，不也当了回先生么。”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可这唱的戏左不过是文人写的罢了，与我何干。”
“先生莫看低了自己，唱由心生，唱到心坎里的就是好戏。”
“姑娘见解真独特，小生程廷牧，姑娘可愿告知闺名？”
“柔儿。”
“你可知我为何每夜都求碗热汤喝？”
“自是不知。”
“一开始是想，漫漫冬夜，有碗热汤喝甚是温情，像家。后来见着你，便想这女子在烟火气里熬着汤，真美，当娶回家藏起来。”
“油腔滑调。”
以上就是他们婚后的日常，真是羡煞旁人，果然唱戏的人就是说起情话来也能溺死人。“阿柔，你当初定是被这好听的话给糊弄来当媳妇的。”
“不是的，不过确实是被糊弄来的。”
戏台子搭的再久也有撤下来的一天。其实说不上倾心，只是觉得趣味相投，前晚柔儿熬了碗姜茶作为践行，一如初见。廷牧却误以为真心，牵起柔儿的手，拉到庭院，对月赌咒：“我当不负柔儿真心。”柔儿又羞又气挣脱廷牧的手，“你，你误会我倾心于你？才不是，我仅以你为好友罢。”廷牧望着柔儿渐渐缩小的背影，亦是十分羞恼。一人愣愣对着月。这一夜的月甚是清冷。
翌日，出人意料的是廷牧没有离开，寻了员外留下当打杂的。人人都说可惜了，只有廷牧知晓内因。廷牧为争口气——堂堂七尺男儿的脸面往哪搁。廷牧走南闯北的见识多，闲暇时分引得丫鬟们簇拥，可是在夜晚时刻每每将今日镇上的新鲜玩意放在柔儿枕前，其余也不做，其余的柔儿同房的人自会做。柔儿的气早消了，只是这些哄一哄一般的女孩就好，对于自己却显得不当真。最在乎的不过是一颗热乎乎的真心而已，真金白银也不在乎。这几日廷牧消停了不少，没有枕前的小礼物，也没有夜夜的俏皮话。果然只是逞一时意气么？可是心里有些失落呢，好像会期待他的出现，我这样是对他生出几分好感了么？就这样着了他的道了？才不会！其实他也不是一无是处......是夜无眠。
柔儿外出采集食材，一路走马观花挑挑拣拣，心情清爽了不少，正在蔬菜前挑捡，转身碰撞了一伙人。糟了，整碰上他们这些泼皮无赖。“不小心冲撞了几位，望海涵。”
“在我们面前装什么知书达理、大家闺秀，不过是丫鬟，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今日正好让你吃点苦头，让你端着。”
周围的人围上来，却无人想出手。毕竟泼皮不好惹，自己不想生事。这时戏文里都会出现一位身着白衣的翩翩男子出手相救，引得众人叫好也赢得美人芳心。只是这不是戏文。但现实也会出现一些惊喜，比如身穿粗布的廷牧出现了。廷牧自然是打不过的，挨了好一顿揍，肋骨生生断了几根。柔儿拖着廷牧回府，一路上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吧嗒吧嗒直掉。“哟，知晓心疼我了。”扯个笑牵动伤口也痛得倒吸一口气。
看着满身伤痕的廷牧，柔儿心里心痛至极，却也油然升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亦有倾心依赖之感。心中百种思绪交织汇成一件事：他不可以受伤。大夫已在床前治疗，柔儿在门外等待的一分一秒是今生度过最漫长的时刻。许久，“大夫，如何？”
“老夫已尽力了，接下来看他的本事能不能活下来。”听此柔儿无心再听接下的话语直奔床前：“廷牧，廷牧。”声声悲切。一柱香，两柱香。有人看不过劝劝，也无用，随即一位面生的人走了过来，递过一碗，“这碗可不一般，是加以牛骨灰烧制而成，故质地薄而轻，放在烛火下还透光哩。他非要我快点赶制说要送给心仪的姑娘，等不得。巴巴得等着，现在却躺在那......”
柔儿低声啜泣，拉过廷牧的手道：“你若是能醒过来，我便应予了你。”
“当真？”廷牧嘴角一扯，握住柔儿的手。
“你耍我？”
“我是真受伤，只是才刚醒一会，你看，伤还没结痂呢。”又哎呦地嚷着。
这几日的陪伴让两人情感迅速升温，花开花谢，叶子黄了绿，绿了黄，他们终于打算成亲。大婚之日廷牧说：“一开始我会错了意，想将你的真心哄来再蹂躏一番挽回面子，可是我搭上了这辈子，我就认定你了。”
“我怎会不知你是意气用事，只是那日的挺身而出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嗯，告诉你，那天的你像极了盖世英雄，但只是我的英雄。”人面桃花相映红，描上翠眉，点上朱红的柔儿美极了。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牡丹亭》
对于你，这一生不够。
e�e�e���z`�I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