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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悲伤是会传递的,愤怒也是,前几天我妹妹最喜欢的猫死了,所以我把他摁在了马桶里,他在吃屎,他没有选择,那东西应该满嘴都是,他嘟嘟囔囔的说。
“我操你妈。”
昨天我爸把死猫扔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骂我的,当然这无可厚非,并且自从妹妹去找妈后,他总是这样,不是喝酒就是怀念我妈。但是六儿这么骂我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这几天都是很不舒服,我拿起花洒把他砸晕了,他的头一耷拉沉进了马桶里,像头死驴。我可能有点紧张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走回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抽起了烟。
妈的。
我就是没法冷静下来,我拿起二手沙发上那杆锯掉枪口的猎枪,可以轻易地塞进棉袄里,再轻易地掏出来,轻易地指着任何人,轻易地做任何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让他看见了,该死的。我拿起了电话,踢着脚边散落在破洞地砖上的麻绳,拨通了号码。
“喂,六儿不干了。”
“他跑了?”
“他在吃屎。”
“这个怂蛋。”
“什么时候走?”
“下来吧。”
我把猎枪揣进了棉袄,里面立马鼓起了一个包,挤得我的胸膛胀胀的,我又往里藏了藏,不能再让刚子看见了。我接着攒起那团麻绳扔进了黑色手提包,下了楼。街口的路灯昏的很,除了能看出来停着的是辆黑色的破车,分辨不出什么型号,车牌也被一堆泥巴遮得严严实实,我拉开了车门坐上了副驾驶,摇下了车窗,咯吱咯吱,这破车窗我能摇一个小时。
“从哪搞得破车。”
刚子给我递了根烟,“县里。”
“后备箱腾出来了吗?”
“和煤窑一样。”他咧起嘴来还能闻到一股口臭。
“煤窑可比这个空。”
“都一个鸡吧意思。”
“商量好了吗?”
“三万。”刚子也摇下了车窗,“都她妈怂蛋,他能有三百万,你信吗?”
“都拿走。”我朝着窗外吐了口烟,烟雾立马被马路上扬起来的煤渣打散了。
“一人一百万?”
“六儿吃屎去了。”
“对。”
我看了看表说,“开车。”
黑色小轿车的发动机像是刚从煤窑里挖出来一样,喘着粗气,抖得铁皮盖上的灰都旋转起来,像一堆跳舞的铁锹。刚子歪头看了看我脚底下的黑包,我敞开给他看了一眼,那些麻绳冒着寒气,他扭回了头,踩下了油门向着煤窑厂开去。
镇上的煤窑像是烧炭窟窿,零星散落在各个角落,这些年空气中弥漫起了臭气,味道刺鼻的很,像是挖穿了地壳,掏出了亚马逊沼泽。现在最后一片煤窑也开发没了,刘厂长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把隔壁西马镇也挖成窟窿,带着满手泥泞的兄弟和扬起来的亿万尘土。我又费力地关上了车窗,刚子弄的车四处漏风,每抽一口烟都像是吃进了煤渣,车子被他踩得像是一只猛兽,在黑暗中窜腾。
“我亲眼看见的,皮箱里。”刚子的声音像是一条锯,带着拉扯的愤。
“谁都看见了。”
“可他们都妈的怂蛋。”
“你拿钱去哪?”
“看腿,离开这。”他把左腿膝盖翘的老高,发出一声咔嗒,像是齿轮机的转动,“听到没?下井机的声音,要他妈带一辈子。”
“可你还能开车。”
“自动挡,狗都会开。”
我笑了出来,“小花死了。”
“怎么死的?”
“煤厂的车,昨晚。”
“那猫好几年了,算了。”刚子拍了拍我的大腿,“你妹的事,也该算了。”
“我知道。”
我把手揣进棉袄里,摸了摸那把猎枪,它今晚应该会响。
2
刘厂长的别墅土里土气,但是很大,在主煤窑的上风向,他很聪明,那一片背后靠山,是唯一镇上可以看到树丛和山林的好位置,每天推开二楼的窗子还能味到山风中的清新,而我们,只能吃土。他没有老婆,或者他老婆在市里,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女儿,我妹妹走的那年也上初中。但我宁愿相信他没老婆,因为他的别墅里总是发出女人的声音,有人说那是死在井里的亡魂,刚子知道真相,那是县里扎堆来的妓女,他有很多妓女,他是个畜生。
“我可以不下井的。”刚子靠边停下了车,车轮歪进了凹沟里,给对面来向的煤车让着道。“这些车今晚就走完了。”
“可你还是下井干了架。”
“在他身边不好弄。”刚子挠着自己的光头,“但起码我不是个怂蛋。”
“是的,挺好的。”
“狗操的,你不能这么说。”
我看着他左右不是的样子,觉得这个镇子已经快要死了,我说。
“今晚拿了钱就走,谁也不认识谁。”
他点了点头,看了看开过去的煤车,继续上了路。车子拐上了一条崎岖的小道,开始爬坡,不到十分钟,停在了一堆树后。
“开过去吧。”我拉上了手提包的拉链。“没人知道。”
刚子把车停到了别墅的门前,我们下了车,我直接摁了门铃,门就开了。此时刘厂长应该在家里准备好了刚子的三万块赔偿,并且准备好了一皮箱三百多万的现金。
他的奔驰就停在院子里,一副要走的样子,我用自己的眼神网住了它,网住了这栋该死的房子。
别墅很通透,客厅天花板能有五米高,落着水晶吊灯,开着满是铜臭气的光。刘厂长梳着油头,带着金丝眼镜,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着电视机里扭着身子的美女明星,司机在客厅里收拾着东西,这个司机我从来没见过,可能是个麻烦,我裹了裹棉袄,捣了捣刚子的胳膊,他拄着拐杖凑了过来,小声说。
“就是他,我走了之后,就换他了。”他咽了口吐沫,“要是六儿在就好了,他们都是武校的。”
我想起六儿在我猎枪口下的怂样,顿时觉得司机也没什么麻烦的,我说。
“他在吃屎。”
刘厂长回了头,指了指鞋柜上的一沓纸币。
“钱拿走吧,一共两万。”
刚子把拐杖一歪抵到了门上,拿过了鞋柜上的钱,一张张点起来,这一幕的刚子像是一只狗。我凑到他的耳边说。
“不是三万。”
刚子突然愣了一下,也没敢说话,我又捣了捣他的胳膊。他开口了。
“老板,我想跟您说个事。”
“小王怎么也来了,过来坐吧。”刘厂长看了看我。
我把手提包慢慢放到了身后,我们俩走了过去,坐在了沙发上,沙发很大还能坐下两个我和两个刚子。我看了看司机,他脸上有一块刀疤,从右眼角直接到右耳朵垂,他警惕着瞪着我们,刚子凑近了刘厂长说。
“老板。”他瞄了一眼司机。
“你到车里等我把,皮箱我自己拿。”
刚子说,“老板,我打听到了,您上次说的那个妞,就是县城那家洗浴中心。”
司机出了门,刘厂长激动起来。
“在哪呢?”
“我带来了,在车里。”刚子给我使着眼色,示意我赶紧打开黑色手提包。
“在这里!”
我从棉袄里掏出了猎枪,顶着刘厂长的头。
“我操!枪?”刚子站了起来,趔趄了几步,“王哥,你哪来的枪?”
“你们要干吗!”刘厂长准备站起来,我走近了拿双管枪口摁在他的额头上。
“闭嘴,去拿皮箱。”
我看了看刚子,又看了看门口,刘厂长又坐回了沙发上,我感觉我等的那一刻要来了。
3
刚子打开了皮箱,全是现金,他接着又合上了,拎了过来。
“拿上皮箱。”我又摁了摁刘厂长的头,他往沙发里凹陷的更厉害了。“你走出去,直接开车。”
“什么意思?”刚子拎着手提箱,一动没动。
“去看你的腿,取个媳妇,滚的远远的。”
“你呢?”
“我有事要和他算。”
刘厂长笑了,他看了看皮箱,看了看我。
“你不是为了钱吧?”
刚子说,“王哥,别玩大了,我们有钱了。”
刘厂长说,“我不稀罕,你们拿走,什么也没发生,我不让司机进来。”
我把脚边的包踢给刚子,“绑起来。”
刚子拿出了麻绳,照我说的做着,看着刘厂长说,“你配合一下,我们就是为了钱。”
刘厂长看着我说,“你不是为了钱吧。”
我拿枪管抽了他一嘴巴子,“我为了王丽丽。”
刚子说,“王哥,我们走了,走了吧。”
刘厂长又笑了,“我就知道,小刚没跟你说吗?”
我说,“闭嘴,你这个畜生!”
刘厂长说,“小刚没跟你说,王丽丽身子很白吗?”
我又抽了他一嘴巴,“我操你妈!”
刚子说,“王哥!我什么也没做!”
刘厂长对着我说,“原来你是个傻逼。”
我朝天花板开了一枪。子弹打在了吊灯上,碎玻璃瞬间掉了一地,刀疤脸冲了进来,我吼了一句。
“别过来,进来我崩了他!”
刀疤脸站在了门口,我继续对着刚子说,“快点,把他绑起来。”
刘厂长说,“我知道你觉得是我,矿上的人都觉得是我,一个腿瘸的人是不可能办这事的。”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你没问问他是怎么瘸的吗?”
刚子说,“老板,你别瞎说。”他怎么都绑不住他,怎么都系不住那根麻绳。“狗操的!你知道个屁!”
我被这俩个人弄懵了。
刘厂长说,“小王,放下枪,我们好好聊一聊,枪口指着的人不应该是我。”
我冲着刚子说,“你的腿,不是井下斗殴?”
刘厂长说,“王丽丽是个好姑娘,可惜了。”
我说,“你他妈闭嘴!”我看着刚子,“你说。”
刚子说,“你什么意思?我说个屁,你不信我?”
我说,“你的腿是怎么弄的?”
刘厂长说,“王丽丽砸的。”
我对着刘厂长说,“闭嘴。”
刚子说,“我发誓,我什么也没做。”
我说,“继续说。”
刚子说,“她自己掉下去的,王哥,该过去了。”
我拿着猎枪抽了刚子一嘴巴子,“我操你妈!”
刘厂长立马趴在了地上,刀疤脸跑了过来掏出了一把匕首,准备捅我,我一枪打在了地板上,他俩往后缩着身子都倒在了地上。刚子站起来推了我一把,说。
“你他妈不信我!”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掏着子弹,继续上膛。刀疤脸匐着地面蹿上来捅我,我胳膊一档,刀刺到了我的左大臂,瞬间感觉自己的内心是一团煤渣,红色顺着胳膊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流,浸满了棉袄的袖子。
刘厂长爬起来说,“小刚,今天你弄了他,皮箱的钱你拿走。”
刚子从我手里抢过了猎枪,我只上了一枚子弹,但是现在我只能仰在沙发上,捂着自己的胳膊。我看着天花板,感觉这个吊灯高得可怜,我像是掉进了什么矿井里,周围全是挤压着我的空气,和他们嘈杂起来的声音。
刚子拿着猎枪对着刀疤脸大喊,“狗操的!你动手了,你动手了!”
我的声音小的可怜,“刚子,把枪给我。”
刀疤脸咧嘴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李刚。”他拿着刀走向了刚子,“一个连女孩都拿不下的瘸子。”
刚子举起了猎枪,“我他妈没碰她!”
刀疤脸冲过来刺向了他,他开了枪。
整个客厅被这一声巨响又震成了筛子,吊灯接着开始摇晃,刀疤脸的羽绒服漏了无数个洞,那些柔软的羽毛摇曳在被撕裂的空气中。刚子倒在了地上,肚子竖着刀把,他头歪向了我,除了吐着血,他还在说。
“狗操...不是...我。”
刘厂长走过来踢开了刀疤脸的身子,捡起了猎枪,说。
“你真是个傻逼。为了钱你可以走的,何必呢。”
他走了过来,我站起了身子,耷拉着左胳膊,退着步子倚靠在了电视机上,画面里的美女明星还在扭着身子,我能感觉到那些嬉戏的傻笑,好像是在嘲讽我。我回手摸着什么,一把抓住了在电视柜上的烟灰缸。
刘厂长举着猎枪,抵住了我的胸口,说。
“要怪就怪你,为什么带她来矿上玩,她是挺嫩,就是脾气太差了。”他扶了扶眼镜,“还有,你和刚子都是傻逼。”
他扣动了扳机,我抡上了烟灰缸。
他的头和眼镜一样,破了个大洞,倒在了刚子流满的血泊中。我还站着,直挺挺地站着,猎枪的另一颗子弹,还在我的口袋里,我笑了。
别墅的门被推开了,六儿拎着了摩托车头盔跑了进来,看到了我直接大喊。
“我操你妈!”
我感觉到了满嘴的屎味,他还是来了,我指着刚子对他说。
“先救刚子。”
刚子好像听到了,他举起了手,还有手里的那个皮箱。我笑着蹲坐在了地上,然后看着天花板的吊灯,它晃得很有规律,左一下右两下,然后停了。
就那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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