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向月亮告白的甲鱼

我是个俗气至顶的人，见山是山，见海是海，见花是花。唯独见了你，云海开始翻涌，江潮开始澎湃，昆虫的小触须挠着全世界的痒。你无需开口，我和天地万物便通通奔向你。———王小波

一、十七岁的八桷胡同

十六岁的夏天，安三在嘎吱嘎吱的老风扇下赶暑假作业，他昏昏欲睡，作业纸哗哗作响。这天安三住了十六年的小县城八桷胡同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胡同里的吴姓一家老小回来了。

安三也被惊动，光着膀子就出来看热闹。

黑色轿车沿着八桷胡同窄窄的街道缓慢地开着，风尘仆仆也挡不住它高档的气息，居民纷纷把门口的杂物搬开给小轿车让路。车在吴家门口停下了，下来的中年夫妇的皮鞋擦得锃亮，眼力劲儿好的邻居已经提着鸡蛋、腊肉围上去寒暄了。

这些都和安三无关，除了那个突然出现在八桷胡同的少女。她穿着水手制服式的中学校服，其耳短发，干干净净。这和安三在县城中学看到的整天穿着肥大校服的女生不一样，就像夏季午后拂过的清风，在暑假最后几天把安三从沉闷泥潭里解救出来了。

她叫吴美郁，安三一开始叫她“城里姑娘”，后来叫“八角公主”。

安三很想走上去把少女额角的汗珠轻轻擦去，但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膀子便一头钻进了屋里。

十七岁的混小子安三第一次怦然心动。

二、她长得像我女神

吴家十几年前去南方沿海城市经商，这次是让女儿回来本地参加高考。高三开学她就转到了县城中学，和安三一个班。

教室里女生窃窃私语，大概是在讨论美郁的发型和衣服，男生悄悄讨论美郁长得像哪个电影明星，“我觉得像林青霞”、“是紫霞仙子”、“不不不，最像张柏芝”，安三拍案而起：“最像我女神。”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最后排的安三。

邻居安三成了吴美郁的第一个熟人，人到陌生环境最先做的就是找到一个熟人来保护自己，安三是最佳选择。安三和吴美郁一起上学放学，安三帮美郁到食堂排队抢饭，美郁的作业借给安三抄。

大人说过，邻里之间要多多关照，土著安三要帮助移民美郁。安三谨记教诲，恪尽职责。

三、如果全世界对你恶语相加

对安三还有很多男孩子来说，美郁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和花一样美丽馥郁，不仅是长相，还有学习成绩。

这样的美郁很快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物极必反，太优秀时意味着麻烦也来了，没过多久诋毁吴美郁的谣言蜚语也满天飞。

多数时候吴美郁并计较，不在乎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羡慕嫉妒恨。但是最厉害的那一次吴美郁哭了，再坚强的女孩子被恶语中伤久了也会垮掉。

美郁走在安三前面，哭完了的她沉默不语，安三不知道怎么安慰，静静跟着，一米左右，不即不离。突然安三大步走上前，“你书包拉链开了。”这句话终于打破了一路的沉默。

晚上美郁发现书包里有一张纸，画了一个笑脸，写了一句话“明天也要开心”。A4纸，笑脸丑丑的，字歪歪的，空白地方还有数学题的草稿，安三用的是美郁掉在课桌下的草稿纸。

喜欢一个人，连他(她)的随意几个字都记录着整个晴天。

四、阁楼里藏的青春

安三这几天吵着要把房间搬到三层阁楼去，他原来住在二楼。爸妈不理解好好的房间不住，干嘛非要去住隔楼。

“你们不懂高三这个关键阶段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的，就像诗人隐居山林后才思泉涌。”

爸妈一脸写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本着鼓励儿子的态度还是给他搬了房间。

三层阁楼有个朝向北边的小窗子，正好可以看到美郁家，安三就打着这个如意算盘。搬上去的第二天，安三正看着窗外发呆，爸爸轻手轻脚的进来了。

“臭小子一天打什么歪主意呢？”

安三惊恐地看着爸爸，“我放松眼睛。”

“你小子就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完父子面面相觑，安三想：“儿子是癞蛤蟆，那老子……”

爸爸反应过来，“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就癞蛤蟆就变青蛙了。”

安三无奈地叹了口气，“青蛙还能变王子呢！”

爸爸的话尽管不中听，却真的提醒了安三。成绩和美郁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长相不如班草帅气，智慧都用在耍小聪明，力气用来行侠仗义，连每天的零花钱都比隔壁二年级小娃少。

那时候的安三，像一只笨拙的甲鱼，做着可爱的梦。

五、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整个高三时期的安三坚持做着同样的事，当有人提到美郁就立刻竖起耳朵，上课偷偷看着她，下课给她接热水，陪她上学放学，忍不住和骚扰美郁的男生打架，常常警告长舌八卦的女生。

安三知道做再多也改变不了自己是只甲鱼的事实，但只要为了她好，他都愿意。

徐志摩说：“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你。”学渣安三第一次把一首诗理解得如此透彻。

那时候的安三，像一只勇敢的甲鱼，追寻着渺茫的信仰。

高三毕业，美郁考去了南方一所名校，安三也考上了大学，是本省的一所二本学院。为此安三既高兴又失落，爸爸以前说“考上大学就癞蛤蟆变青蛙了，但是这样离美郁就很远很远。

第一年国庆，安三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因为美郁在电话里说了一句：“国庆同学和室友都回家了，有点冷清。”安三已经习惯，美郁无需开口，只要她需要自己会想方设法出现在她身边。隔着一条胡同也好，隔着大半个中国也好。

每次寒暑假安三都盼望早点放假，因为只有小县城八桷胡同才能见到想见的人，八桷胡同很小很小，却装着安三的全世界。

回家的安三又每天盼望着美郁早点回来，他喜欢听行李箱在八桷胡同的坑坑洼洼的地上拖动，就好像是自己的心跳。

安三还盼望早点毕业，说不定在不以成绩论成败的天地里，他也可以混得风生水起，混得不像一只甲鱼。

那时候的安三，像一只孤独又倔强的甲鱼，拥抱着远方的白月光。

六、落魄的二十四岁

毕业后的安三终于发现事情好像不是那么一帆风顺。不是名校出来的安三找工作四处碰壁，高不成低不就，最后勉勉强强留在了一家小公司。此时的美郁已经进了国企，领着是安三双倍的工资。

安三为美郁高兴，就像他自己留在大城市领着高工资一样，他自己工作也更加踏实努力，一年多后成功换了一份待遇更高，发展前途更好的工作。

安三的父母看着儿子事业逐渐起色，年龄也不小了，一开始拐弯抹角地提醒他该考虑个人问题了，没过多久变成了威逼利诱他相亲。

妈妈说：“你还惦记着吴家那姑娘呢？人家确实能干又漂亮。”

爸爸喝了一口茶：“所以儿子咱们还是现实一点。”

这次果然又被爸爸说中了，二十多岁的安三年轻气盛，一时冲动顶撞上司被炒鱿鱼了。美郁却得到出国学习的机会，之后留在海外公司继续工作，这次回来就准备签证。

“八角公主，我没工作了。”安三拨通美郁电话，或许从她那里能找回点什么。

“工作没了就再找啊。”

“嗯，这可能需要很久。”

“我要出国了，过年回来准备一下就走。”

“出国了也要回来吧。”

“这可能会很久。”

二十四岁的安三干脆情场职场双失意。以前他坐个火车就能从北方到南方，大洋彼岸要怎么去？漂洋过海来看她也要有钱买机票啊，现在的安三是只连飞机票都买不起的甲鱼。

爱情和面包，爱情不要可能生不如死，面包不要可就真的死了。安三一边找新的工作，一边做兼职，发传单、送快餐、服务员、保安……他差不多把能挣钱的做了个遍。

已经接近新年，累了一天的安三瘫倒在出租屋里，他打电话告诉爸妈今年很忙不回家过年，丝毫不提丢工作的事儿。

他以前不是最盼望过年吗？过年有他最喜欢的八桷胡同，还有八桷胡同里最喜欢的女孩。“八角公主”要走了，八桷胡同不久后只剩下苦苦等待的甲鱼少年。

七、悲伤和希望都是一缕光

如果明天就要有人分别，今天是不是要尽力挽留，缘深缘浅，缘聚缘散从来都不是上天安排。

腊月三十是除夕，这里的人们热热闹闹地等着跨年，安三一个人徘徊在不是八桷胡同的大街上。这条街他已经走了一遍又一遍，找工作、发传单、送快递都从这里走过。

从安三旁边走过一对高中模样的男孩女孩，男孩一个肩膀挂着一个大书包走在后面，前面的女孩笑着说：“自己要背的不要闲累哦。”于是男孩大步跟了上去。

一个看起来跟安三年龄相仿的男青年，一个人坐在路边木椅上，怀里还抱着一个超级大的毛绒娃娃，那边一个女孩正走过来，男青年在街头笑得像个三岁孩子。

还有一对并肩走的年轻情侣，女孩吵着要去看电影，男孩坚持要回家。突然女孩停住不走了，男孩直冲冲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跑回来给了女孩一个大大的拥抱。

安三突然想起什么，转头跑去车站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八桷胡同里的“八角公主”说不定正在等甲鱼。也许希望和悲伤都是一缕光，轻言放弃的都不叫喜欢。

八、敢向月亮告白的甲鱼

“八角公主，学校操场，等你。”

安三发出这条消息，无论对方来与不来，此刻他都不害怕，像一只斗志昂扬的甲鱼。

美郁来了，一步步向安三走来，越来越近，微弱灯光下美得像童话里的公主。

“你别过来，我过去。”安三跑了过去。

这一百多米安三似乎跑了好久好久，从十七岁的八桷胡同到南方的大学城，从高中教室到母校操场，从嘎吱嘎吱的老风扇到窗户向北的三层阁楼，直到他终于鼓足勇气跑到她面前。

“八角公主，我喜欢你，一直一直喜欢你。”

安三继续说：“你出国我也出国，这一次别想甩开我了。”

美郁眼里都是泪，边哭边笑：“我都知道，但是你会说英语吗？”

“你还没说为什么叫我八角公主？”

“因为有一次你把八桷说成了八角。”

两个人哈哈大笑，除夕夜的烟花响了，一朵一朵在天空开得灿烂。

传说月亮里住着长着八只角的公主，公主告诉甲鱼喜欢自己就要敢向月亮告白。

安三是只俗气至顶的甲鱼，见山是山，见海是海，成绩不好，长得不帅，工作不顺。唯独见了美郁，无需她开口，安三和天地万物通通奔向她，遇见美郁就是安三最大的运气。